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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长于潘府,因为脚如弯月小巧精致,所以员外为我起了个名字,潘金莲。
太太因嫉妒员外对我的狂热爱意,把我许配给了阳谷县又丑又矮卖烧饼的武大郎。万般无奈,我过起了一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我曾经想试着和武大好好过日子,可到底不能心平气和,生活阴郁,我需要拯救。
初遇西门是一个暖春的下午,我倚在二楼窗前看风景,却不经意间成了西门眼里的风景。西门面冠如玉,我在他的凝视下心慌意乱,手里的白色丝质手帕缓缓飘落,西门向前一步,收入怀中。我隐隐欢喜着,因为预感到会有下文。他拾去了我的心,我需要拯救的心。
第二天,隔壁王婆把我叫过去,低声问我可曾丢了什么东西。我顿了顿,问她何出此言。王婆说,金莲你如果想找回丢了的东西,就往里屋走,如果不想要了就立刻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选项令我惘然,不过是三米距离,却让我走了足有一个世纪那样久。当我揭开帘子的瞬间,身后传来王婆的叹息声。她软弱地同情着我,不忍心我在这没有幸福可言的婚姻里一点点凋谢。当她试着帮助我时却受到了良心的责备,这个暧昧的危险深不可测,一旦败露,阳谷县定然风云惊变。
可是没有一个坚定的理由让我心甘情愿地转身回去。我紧张而兴奋,就像一只蛾子向着光亮飞去。我站在昨天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面前,他就是西门庆。
西门庆,这个名字让我心旷神怡。以后许多日子里我都会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甜蜜而痛楚地体会这个男人带给我的快乐。我和西门之间的故事要比你们所想像的美好而纯洁,我们并没有肌肤之亲,那些不堪入目的情节都是杜撰,人们总是这样把男女交往庸俗化,将他们自己浅薄的绮念强加于人,以求的。
西门对我有着虔诚而真挚的爱,我亦如此。
西门帮我画眉,我为他抚琴。我们常常对弈,填词,作画。我们都珍惜对方,守之以礼。西门搂着我说,金莲,如果能天长地久与你一起,我死而无憾。
感情太过美好就接近毁灭,我们都知道幽会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硬生生将我们分开。
这种力量来自于另一个男人,他叫武松,他伟岸,健壮,英气逼人。武大兴奋地向我介绍说,这是俺兄弟,打虎英雄啊,现在衙门里当都头。武大搓着手,像个唱戏的丑角一样对武松说,快叫嫂嫂啊,你嫂嫂人漂亮,性子又好……武大像只乌鸦一样喋喋不休时,我看到了那个叫武松的男人眼里的火焰,可是武大看不到,他那样矮,那样卑微,微不足道。
吃饭的时候武松一边和武大说话,一边用他的腿绕上我的腿。我缩了缩,他的腿又牢牢地贴上来,我看看他,他若无其事地给我倒了一杯酒说,嫂嫂可否赏脸?我刚要举杯喝,武松低声说,嫂嫂有心了。我被这句暧昧的话惊得手握不住杯子,酒晃出来。武大连忙接过杯子替我一饮而尽。
自从武松出现后我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他深邃的眼神让我透不过气。有时他会突然站在我身边,什么话也不说,我被他看得心惊胆寒,问他有什么事。他笑笑说,人家说我武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这福可是指遇见嫂嫂你?我斥责他胡言乱语。武松说,嫂嫂,我虽然爱喝酒,可我不会说酒话。
武松的存在打乱了我和西门的约会,我害怕被武松撞破,连累了西门,只好避门不出。王婆上门来找我做针线活,我急急地跟她过去,我的小庆一把抱住我,他瘦了。他在我耳边说,金莲,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能再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千万不可,武松是那种连老虎都不放过的人,他要是知道了,我们都不能活命。西门很敏感,立刻问我武松是否另有居心,我柔肠寸断地说,小庆,你只需信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不久,武松还是看出了端倪,他微笑着说,嫂嫂,有件事很奇怪,每次你去王婆家,有个复姓西门的男人似乎也会去,好生巧合。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背脊发凉,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叔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武松一边喝酒一边慢条斯里地说,嫂嫂你瞒得了大哥,瞒不了我,你们来往多久了?
我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武松站起身,走近我,伸出左手抬我的下巴,嫂嫂,我不允许你再和那个小子来往。我用力推开武松,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武松脸上有一种凄苦的表情,嫂嫂,我嫉妒西门庆,也嫉妒大哥,你不要逼我做出什么事来,好吗?他的脸慢慢近了,我看到武松瞳孔里那个脸色发白的女子。
忽然门外传来武大的声音,金莲,开门!武松放开我,我飞快地说,你立刻搬到衙门去住,不然……武大的敲门声越来越响,我急忙跑去开门,门一开,一束光线就直射而入。
武大像往常一样喜孜孜地说,金莲,烧饼都卖完了。武大挑着担子往厨房里走,我转过头去,武松直直地站在原地。我有些害怕,武松性格里有残冷的一面,极具破坏性。我再一次低声嘱咐他务必搬走,武松凝视着我,如果我不搬呢?
我会告诉大郎,说你对我轻薄。
武松冷笑,金莲,我会搬走,我不怕与大哥翻脸,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但你一定不许再见西门庆,记住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我做不到,不见西门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之所以要求武松搬走,只是为了更方便见西门,我整个心里都是他,相思把我一寸寸折磨着。
武松告诉武大说衙门有很多事要做,所以要搬去衙门住了。武大关照武松好好做事,有空就回来吃饭。武松淡淡地说,大哥要多抽时间陪嫂嫂。武大心无城府地说,当然当然,我却如芒刺背。
小庆送了我一串珍珠项链,我叹气,我怎么可以收下,如果被武大看见,怎么说得清呢?小庆黯然地说,金莲,我送你东西都不能,我很难过。
小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眼睛一红,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
西门从怀中掏出那块白色丝质手帕说,金莲,这就是我们的订情信物,我会永远带在身上,见此物便如见你。我哭着说,是,官人,我的心便在这手帕上,你去哪我也去哪,生死相随。
我说到了死,一种隐隐的悲哀弥漫开,身不由己的分离越来越近了。
关于我和小庆的传闻渐渐传开了,越传越烈。我甚至听见有小孩子在街上大声地唱,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金莲出墙来。
绯闻就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递整个县城,武大终于知道了,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金莲,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脸色灰败,躲着武大的眼神。武大拉住我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我,金莲,请你告诉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缓缓摇头,我不愿意为了面前这个侏儒而否定了我和小庆的感情。
那天天气很好,我下午又去王婆那里和小庆见面了,一个时辰后我回家,推开门,一束光线直射于一具悬挂于横梁的身体上,很短的一截,矮且胖,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是武大,武大死了!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打碎宁静的尖叫,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门槛上。
醒来时床边站着一个伟岸健壮的男人,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迷惘地看着他,他声音吵哑,金莲,你如愿以偿了,不是吗。我皱了皱眉,眼光落到武松白色的丧衣上,猛然记起了推门而入时那瞬间的恐怖,是的,武大死了,那个侏儒,我的丈夫死了。
我挣扎着起床,跌跌撞撞地下楼,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奠字触目惊心,而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的手搁在棺材上,一阵凉意,如果没有我,也许武大的一生将平静而快乐,他无法面对我的背叛,只好以死来抗议。我突然间打了个激灵,我和小庆不会有好下场,我们不杀武大,武大却因我们而死。武松不会放过我和小庆,武大的死给他提供了一个报复的理由。
武松柔声说,金莲,大哥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打算吗?我惊恐地看着他,武松的温柔让我不寒而栗,他是一个杀气很重的人。
他继续说,金莲,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我要让你忘记所有的不快乐,我会对你好。
我低沉而坚决地说,不,我不会跟你走。武松脸色一沉,你难道还念着西门庆吗?我说是又怎么样?武松冷笑着,我送你一件礼物,你也许不会这样嘴硬了。
他取过一只灰色的包裹,扔在棺材上,我拆开的时候,闻到一阵血腥味,定睛一看,如遭雷击,我紧紧地抱住包裹,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武松说,金莲,我知道你会哭的,你会为西门庆而哭,果然。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继续说,我杀了西门庆,也就是断了我们两个人的后路,我们必须在天亮前一起离开阳谷县。
就是这双手,杀死了我的小庆,杀掉了我的爱情。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甚至还以为我会跟他走。
我合上小庆的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涌出。
我低头瞥见武松腰间挂着的刀,是这把刀吧,砍下了小庆的首级,上面有小庆的温度。我慢慢转身,左手揽住武松的脖子,他惊喜地捧起我的脸热烈地吻着,我的右手靠近了那把刀,迅速而飞快地将它抽出来。
武松意识到不对劲时我已经用力推开他,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哭叫着,不许过来!武松上前一步,我立刻手下用劲,血渗出来,武松急忙退后,他焦急地说,金莲你不要这样!
我对他展开一个高贵的笑容,武松,我不会跟你走,我不爱你,我情愿和小庆一起做鬼。
刀就这样挥过去了,一道白光收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