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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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知识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性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时，知识占有的不平等对人类的威胁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忧虑。市场化的浪潮是否会把教育演变为昂贵的服务业，使大量普通收入的人群被排斥在知识大门之外？全球化的趋势是否会把知识世界变成英语帝国，使拥有其他语言和文化背景的人距知识越来越远？知识量的高速增长和知识的高度流动性是否会让那些死啃书本的学习者根本无缘未来社会真正需要的知识？在越来越需要终身学习的时代里，那种我教你学的教学方式，是否只能将学习者变成慵懒而被动的知识接受者，甚至将他们变成痛恨学习之人……显然，佐藤学教授正是一位怀有这种担忧的人。

佐藤学教授认为所有这些都与一件事密切相关，那就是知识与教育的公共性缺失。而要使知识为所有人所掌握并为所有人服务，就必须建立…学’的共同体”（虽然中文可译为“学习共同体”，但在日语中，佐藤学教授故意用“学”以区别传统的“学习”概念）。在这里，“学”是与客观世界的相遇和对话（称“活动”，action）、与他人的相遇和对话（称“协同”，collaboration）以及与自己的相遇和对话（称“反思”，reflection）的三位一体的持续不断的过程。在“学”的共同体中，根据民主主义的原则，学生、教师、家长和社会公众都能主动而平等地参与卓越的学习活动，从而实现共同成长。

佐藤学教授的理论有着诸多来源，杜威的儿童中心思想、维果斯基的社会建构主义、诺丁斯的关怀伦理学、莱夫的情境学习理论、温格的实践社群理论、舍恩的反思性教学理论等都是他的理论素材，但佐藤学教授不是在书斋里去完成他的理论的，而是通过他的实践将这些学说熔为一炉。

佐藤学教授把目光投向了“学”的最前线——教室。在那里，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样的现象——教师发问，学生回答；教师不问，学生不答；教师只需关注符合教案的回答；学生则只关注教师的指令而无视同伴的想法……佐藤学教授认为，教室本是学习的地方，但这些现象说明，真正的学习并未发生！佐藤学教授敏锐地感觉到，欧美一些国家的教室中正在发生着一场“静悄悄的革命”，而他把自己的“‘学’的共同体”也作为了这场革命的一部分。但佐藤学的革命有许多独特之处。如，他反对那种表面热闹的自我表现课堂，而把“倾听”能力的培养作为共同学习的重要切入点；他还聚焦于“不会”或“不懂”等缄默之处，鼓励学生通过讯问使这些缄默被表达出来。他把对学习同伴的静静的接受与深深的理解作为“学”的前提，并把这种品质取名为“被动的能动”。这些独到的见解都来自于他在日本数干所学校进行的实地研究。

佐藤学教授的主张也引来一些非议与不解。最大的问题仍然是，这种以充分相信儿童发展潜能为前提的“‘学’的共同体”是否会消解教师本应具有的主导作用？是否会降低学习质量？是否会耗费不必要的高成本？是否会对教育的保障条件提出过高的要求？是否反而会拉大学生问的差距从而损害教育的平等，等等。佐藤学教授回应说，他所推动的大量实验证明，儿童的问题因“‘学’的共同体”的创建在大量减少，而学力却在稳步提升。

尽管人们对佐藤学教授的主张存在争议，但佐藤学教授在日本教育界所树立的积极形象无疑是令人难以企及的。他作为一名大学教授，每年深入100所左右的学校，在数千所学校推动他的教育理念，同时让自己的教育学理论在实践中生长出来。他反思自己的理论时说：“我痛感到，我的教育学对于解决教师们的苦恼和正视教学现实是多么苍白无力！”“而令我汗颜的是，我发现这一点竟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我根本上就错了，我不该去追寻那些所谓的名师，而是应当把平时接触到的每一位教师作为我要探寻的‘花’，并向这些花的种子学习。”他的肺腑之言感动了很多教师。

佐藤学教授的思想来源及其理论的构建方式、他对普通民众发自内心的关切、他通过教育改变普通民众命运的理想主义、他放下教授的架子忘我地投身到第一线的实践精神，让人不由得想起中国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也让人不得不思考真正的教育家身上所具有的共同的精神品质。当今中国，我们仍因教育发展的不均衡而困扰，也仍在为缺乏创造性人才而苦恼，我们感到很多教育问题的解决都要依赖于体制变革与外部环境的改善。但佐藤学教授的想法却是，与其被动地等待体制的变革，不如以一己之力去掀起一场革命，让理论去接受革命的洗礼，让现实在革命中得到改变。这不是佐藤学教授给予我们的最好启示吗？

耐人寻味的是，佐藤学教授掀起的这场革命，正如他自己的名字，是“学”的革命。

作者单位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