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过失杀儿的媳妇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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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5日,在成都市武侯区看守所门外,当失手杀死丈夫的龙梅缓缓走出看守所大门时,看见一位老人提着崭新的衣服和鞋子,深情守望在看守所门外。这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公公刘传享。当狱警告诉龙梅,老人是来接她回家时,龙梅再也控制不住痛悔的心情,奔过去,扑在老人的怀里,失声痛哭。
老人拍打着儿媳的肩膀,哽咽着说:“你回来吧,我们还是一家人……”
龙梅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忘情地呼喊着:“爸爸,爸爸……”
深夜闻噩耗,媳妇杀死心爱子
今年69岁的刘传享是四川省资阳市雁江区丹山镇人,曾担任村支部书记,与老伴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刘远平一家在山东海阳打工,二儿子刘远兵一家在内蒙打工,小儿子刘远强为照顾年迈的父母,就在家附近租了一个摊位卖肉。刘传享一家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2008年9月22日下午,刘传享打电话给刘远强,问他今天的生意如何?刘远强说生意很好,肉已经卖完了,晚上有几个朋友从崇州过来,可能要陪他们出去玩一下。
晚上10点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刘传享惊醒,原来是外甥江小海从刘远强那里打来电话。小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外公,小舅出事了!”
刘传享到医院时,见媳妇龙梅打着一双赤脚,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哭!医生说,刘远强在送医院的途中已经死亡。鉴于涉嫌故意伤害,医院已经打了报警电话。
听说儿子已经死亡,刘传享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刘传享醒过来后,老泪纵横,问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下午还活生生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媳妇跪在地上,眼泪哭成两条河,神智有些不清,根本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原来,刘远强那天和从崇州来的朋友吃完晚饭后,一起到附近的茶馆打牌。到晚上9点多,见时间不早,龙梅叫丈夫早点回家。刘远强正在兴头上,不想回去。龙梅硬拉着丈夫回去。回到出租屋后,刘远强十分恼怒,骂龙梅不懂事,丢了他的面子,一边骂,一边顺手打了龙梅一巴掌。龙梅见丈夫打了自己,愤愤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把丈夫卖肉的剔骨尖刀,威胁说:“你打我!你再打我就杀死你!我为你好,你明天一早就要去接猪,现在还早吗?”刘远强站起来,趁着酒劲,指着龙梅的鼻子说:“你要杀我!来呀,有胆量你就来杀我!来……快来呀!”边说边逼近龙梅。龙梅手上拿着刀,步步后退。
突然,龙梅脚下一滑,身子本能地向前一扑,手上紧紧攥着的尖刀一下子刺进了刘远强的左腿,顿时,刘远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腿上的血像水管爆裂一样喷射而出――他的股动脉被切断了!
龙梅和在场的外甥都吓傻了。情急之中,龙梅找来一条裤子,紧紧捆扎住伤口。外甥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不一会儿,刘远强被抬上救护车。尽管医护人员对伤口进行了紧急处理,但因失血过多,刘远强还没到达医院就休克而死!
几多悲苦与挣扎:公公原谅了这个杀人犯
刘传享把儿子惨死的经过告诉老伴,老伴几次哭昏过去。刘传享又打电话给远在内蒙的二儿子刘远兵,刘远兵听说弟弟被杀,悲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刘远兵斩钉截铁地说:“血债要用血来还!我立即回家,让他们龙家也付出血的代价。”
“什么?你要去杀人!”刘传享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立即大声喝住儿子,叮嘱说:“儿啊,千万不能以错对错!”
想到大儿子刘远平脾气更犟,刘传享决定先不把老三死亡的事告诉大儿子。
刘传享全家怀着巨大的悲痛,在家乡掩埋了小儿子刘远强的骨灰。他对亲戚和邻居反复叮嘱,千万不能把消息告诉山东的刘远平。
刘远强走了,龙梅被关起来了,昔日热闹的家现在变得冷冷清清。更要命的是,刘远强遗下一对儿女,大女儿刘虹元12岁,小儿子刘恒良才6岁。他们天天哭着要爸爸妈妈!
刘传享的老伴孟群芝患有糖尿病、冠心病,平时都是龙梅照顾她。如今,事无巨细,都要靠老伴亲自动手,繁重的家务和失去儿子的悲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天,刘恒良在家调皮,孟群芝拿起棍子要教训他,棍子刚刚举起,刘恒良就大哭大嚷:“你打我,欺负我没有爸爸妈妈!……”
孟群芝举起的棍子不由自主地落下,她的眼泪唰唰往下掉。
刘传享在一旁看得心酸。他一把抱起孙子,安慰说:“孙子不哭,爸爸妈妈不在了,还有爷爷奶奶!”
“不,我要爸爸妈妈!”
刘传享无言以对,是啊,如果他和老伴死了,谁来照顾这对姐弟?
当天晚上,刘传享怎么也睡不着,他思考着这个家庭一夜之间发生的巨大变故。孙子孙女真的要成为孤儿吗?他们失去了爸爸,可他们还有妈妈呀!龙梅是失手杀死丈夫的,如果刘家原谅她,法律会不会原谅她?
想着想着,刘传享长期缠绕在心头的疙瘩慢慢解开了。他发觉越是恨龙梅,心里就越痛苦。可龙梅也是孩子的母亲呀,也曾经是他的儿媳呀!龙梅本质并不坏,她平时对丈夫这么好,对公婆这么孝顺。如果原谅龙梅,恨就没有了,疙瘩也解开了,一对即将成为孤儿的姐弟又有了母亲的照顾。
第二天,刘传享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伴,老伴最初坚决不答应。刘传享慢慢做她的工作,告诉她仇恨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有孙子和孙女在家里,龙梅就永远是他们的母亲,为什么不能由恨她变为爱她呢?只有龙梅回来,这个家才完整,她仍然可以做刘家的媳妇,甚至可以认她做女儿!
在刘传享的劝说下,老伴慢慢想通了。
有了老伴的认可,刘传享大张旗鼓做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的工作。女婿和儿媳很快就想通了,可儿子、女儿心里还有疙瘩。刘传享拿出家长的威严,果断地说:“我是一家之主,在这非常时期,必须听我安排。古人说,万事忍为先,忍一时风平浪静!龙梅不是有意杀死老三的,他们是中学同学,又是自由恋爱,他们夫妻感情很深。如果我们恨龙梅,就应该连带恨她的儿子和女儿,可是我们恨得起来吗?他们是刘家的血脉!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恨龙梅转变为爱龙梅?”
刘传享说完,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申请书”,叫全家年满18岁的成员都签上名字并摁手印。
这份“申请书”是写给法院的。刘传享在申请书里诉说了龙梅和刘远强的深厚感情,指出龙梅杀死丈夫完全是过失行为,刘家已原谅了她的行为。请求法院考虑到她还有抚养孩子和赡养老人的义务,对她从轻判决。
儿子和女儿都在申请书上签了名。女儿刘秀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见父亲申请书写得情辞恳切,建议他进一步动员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签名,这样,法院才会采信。
从2008年10月开始,刘传享挨家挨户向村民们诉说情况,请求他们在申请书上签名。为了慎重起见,他还叫每个签名的村民盖上私章,没有私章的摁上手印。
由于当时正是秋收农忙季节,村民们大多在联产地里干活,刘传享拿着申请书跋山涉水,直接到村民们干活的地里请他们签名。有时为了找到一个村民,他往往要花去两个小时的时间。
到2009年2月,刘传享跨越两个镇的版图,行程300多公里,共收集到206个村民的签名。这已是他能收集到的最多的签名了!
当法官捧着这盖满鲜红印章的沉甸甸的申请书时,他们的眼睛湿润了。
3月4日上午,武侯区人民法院对龙梅过失杀人一案作出宣判:判处龙梅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
听到这样的判决,龙梅悲喜交加,眼泪夺眶而出。她原以为会判无期徒刑,没想到,大义的公公救了她,善良的刘家人救了她!
刘传享和老伴带着孙子孙女,专门买了一套鲜红的衣服和一双洁白的鞋子去接龙梅。希望她穿上喜庆的衣服后重新开始生活,穿上干净的鞋子后重新走好人生之路。
噩耗联翩而至:父爱的河啊,善良的河
龙梅回到家,对刘家上下充满了愧疚和感恩之心,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她通过默默的、勤勉的劳动来洗刷自己的罪过。
孟群芝看见龙梅,总是忍不住流泪。因为一看见龙梅,她就想起了冤死的儿子,心在滴血。叔嫂们见了龙梅,也都十分别扭,不骂她,可也总是亲热不起来。
刘传享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警示自己,也为了教育家人,刘传享用粉笔在大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在自己卧室门和墙壁上,又写了“忍让无敌”、“百事忍为先”、“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字样。
时间慢慢治疗着流血的伤口。龙梅用无声的行动真诚悔罪,渐渐赢得了刘家人的尊重。可在刘传享心里,还有一颗定时炸弹没有解除,那就是远在山东海阳打工的大儿子刘远平还不知道三弟已经死亡。
2009年清明节前夕,刘传享觉得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于是拨通了大儿子的电话,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老三与卖肉的邻居发生纠纷,被对方用尖刀误杀,对方被判了无期徒刑。刘传享嘱咐刘远平,不必回来,因为老三的后事已经办好了。
刘远平坚决不同意。刘远平比三弟大10多岁,三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们兄弟感情十分深厚!
4月2日,刘远平和妻子从山东海阳回家。他们买了丰富的营养品看望弟媳龙梅和两个侄儿侄女。
回家的第二天,刘远平就感觉气氛不对,一家人从不对他提弟弟被杀的事;龙梅见了他总是想躲开;问父亲弟弟是怎么死的,父亲不仅不说,反而对他大发脾气。更奇怪的是,家里的门上和墙壁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忍”字。
刘远平到镇上派出所打听,终于打听到弟弟竟是被弟媳龙梅杀死的!
从派出所回来,刘远平愤怒地打掉龙梅正在吃饭的碗,一把将她推出家门,要她“滚回去”!
龙梅跪在地上求大哥原谅。刘远平说,他绝对不会原谅杀死弟弟的凶手!
母亲孟群芝死死拖住刘远平,龙梅抱住一棵树不肯离去。刘远平奋力掀扯龙梅。刘传享见劝说无效,大喝一声,叫刘远平立即住手!
刘远平气咻咻地坐在门槛上。刘传享苦口婆心给他讲述事情发生后的凄惨情景……
刘远平被父亲镇住了,可他心里并不服气。
刘远平的妻子何琼见公公说得在理,也渐渐原谅了龙梅,并反过来劝说丈夫。
平静了两天后,刘远平把弟弟惨死的消息告诉远在海阳打工的儿子刘洋。刘洋今年21岁,从小和小叔一起玩耍,叔侄感情超过了父子!刘洋听到小叔的噩耗,悲痛万分,表示要立即回家,到坟上去拜祭小叔。
4月7日,正当刘远平焦急地等待儿子回家的消息时,却意外接到了海阳市交警支队打来的电话。电话说,刘洋在海阳玉平公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请家属火速到海阳处理相关事宜。
刘远平心急如焚,和妻子火速赶到海阳。
等待刘远平的,是又一个不能承受的打击!他年仅21岁的儿子在玉平公路上被一辆超长大卡车撞倒,当场死亡,现场情景十分惨烈。
交警队告诉刘远平,当天,刘洋从工厂乘车到火车站买票,在公共汽车上,他的钱包被小偷扒窃了。刘洋不得不步行回工厂,准备借钱后再去买票。走在玉平公路转弯处,一辆大卡车急驰而来,将刘洋撞倒在地……大卡车肇事后逃逸。
还没听完交警的陈述,何琼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天哪……天哪!老天爷还要不要人活啊!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老天爷…老天爷!”刘远平双手蒙住眼睛,泪水唰唰滚落。他做梦也没想到,小弟的事情还没完,儿子又在他心上无情地刺了一刀!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刘洋的同事告诉了刘远平一个细节:当听到小叔被杀的消息后,刘洋十分痛苦,当天晚上根本睡不着觉,他翻出一张和小叔、婶婶的合影照,愤怒地剪掉了婶婶龙梅的头像。
刘远平断定,儿子的死和龙梅有着直接的关系。如果不是小弟被害,儿子不会回来;如果不是龙梅杀人,儿子的情绪不会这么低落。所有的罪过都是龙梅造成的!他再也不会原谅龙梅!他必须把这个祸害赶出家门!
刘远平从海阳回来后,怒气冲冲找到龙梅,骂她是丧门星!说她连害两条人命,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揪住龙梅,几下把她搡出家门,叫她立即滚蛋,这次谁也劝阻不了他!
刘传享和老伴听到孙子的噩耗,仰天长叹,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刘远平呆坐在家里,一连两天吃不下饭。刘传享苦劝儿子,叫他想开些,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无论怎么劝,刘远平绝不原谅龙梅。
龙梅离开后,家里上上下下全靠何琼打点,两个孩子和两位老人全要她照顾,累得她喘不过气来。
刘传享看在眼里,再次郑重地对刘远平说:这个家离不开龙梅,龙梅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越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越要冷静地分析问题,不能把什么事都怪罪到龙梅身上。
刘传享苦苦劝说,何琼渐渐动了心。五天后,她和公公一起到龙家,把龙梅体面地接了回来。
刘远平见到龙梅,把脸扭到一边。龙梅立即哭着下跪,哀求大哥,请求他原谅!说:“我这辈子当牛做马要服侍好爸妈,抚养好我和远强的儿女!如果你看见我没有孝心,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你随时都可以把我赶出家门!求求你,让我回来照顾爸妈吧!”
刘传享和何琼都来劝刘远平。刘传享蹲在刘远平身旁,声泪俱下地说:“大儿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能原谅你的弟媳吗?你是不是要我也给你跪下?”说着,刘传享就要跪下,刘远平急忙扶起父亲,抹一把眼泪,终于开口了:“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就看你今后对老人的孝心了!不要给我下跪,要跪就给父亲跪下吧!”
龙梅侧转身,又跪在刘传享旁边。刘传享老泪纵横,扶起龙梅:“从今以后,我们全家都原谅你了。跟以前一样,你是刘家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