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美以感心形美以感目音美以感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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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电影理论家马塞尔・马尔丹在其著作《电影语言》的第一章即开篇写道：画面是电影语言的基本元素。它跟音响、音乐及对白共同组成一个广阔的艺术世界。电影是一种影像文化，它是通过视听语言以其独特的具象性和直捷性使人类从文字语言的抽象概念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激活了自身的感性。”①电影语言是依托镜头、以声音和图像的综合形态进行思想情感交流的视听语言, 而被韩国媒体誉为“2 1 世纪最具领导潜力的导演”金基德拍摄的影片《弓》，便典型地体现出这一特点。

《弓》是金基德的第12 部电影，也是惟一一部入围2005 年戛纳电影节“一种注目”单元的韩国电影。本片金基德延续了他拍片速度快、题材争议多、花费预算低、影片品质佳的特点，只用了17 天的时间就拍摄完成，但这并不意味着影片的粗糙、质劣，相反精致、唯美。金基德以其独特的审美情趣，独辟的故事视角，震撼人心的解剖生活和人性，开创了独具特色的金氏电影美学。

一、残酷而边缘的另类故事

金基德最早受到注目，是由于其作品酷爱表现的性、暴力和死亡等主题。在那些富有张力的故事情节中，和暴力往往被用力地揉搓在一起。他酷爱以极端的性和暴力，诠释边缘人群的灰色人生，反映人性和民族的深刻悲剧，并把故事讲述得唯美而残酷，给人以视觉和心灵上的强烈冲击。在《弓》中，爱与占有、欲望与人性构成了影片的深刻主题。

金基德的影片向来以欲望为主题。

《雏妓》中把欲望表现为一种天性，良家少女感觉到很美丽，竟然也去；《漂流浴室》中，欲望弥漫在河上的一个个小屋之中，是一种血腥的表现；在《收件人不明》中，欲望中又搀杂了许多的政治元素；而在《春夏秋冬又一春》中欲望被升华到了禅的境界；之后的《撒玛利亚女孩》欲望又变成了救赎的力量，即使在相对平静的《空房间》里，也有着强烈的欲望意识。

《弓》一如既往地讲述了一个关于爱与占有、欲望与人性的故事。海上漂浮的船里生活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老人靠小船去岸上拉钓鱼客挣钱维生。少女是老人十年前收养的，他准备等她满18 岁成人后就与她结婚，老人与少女的生活平淡无奇，但也和谐无间。但船上某日来了一个年轻英俊的游客，所谓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老人用孤船禁锢了少女的人身自由，却无法禁锢了她的灵魂和思想的恣意飞翔。男子的到来让少女情窦初开，少女终于对外界展开热情的笑靥，心开始反抗。于是原有的平衡与秩序被打破，少女开始疏远冷落老人，继而开始了对老人的种种反抗。少女的反抗让老人感到恐慌，他加快了占有少女的行动步伐，他用弓箭粗暴驱赶那些钓鱼客，他用弓箭毁灭那个打破现有秩序闯入少女心灵的男子，他撕烂日历企图将婚期提前，可这一切只换来少女对其深深的厌恶与鄙视，当他最后无可奈何看着少女跟男子离开时，他以死相搏，最终让少女屈从于他这种专制自私的爱，并得偿所愿与其举行了传统的结婚仪式，在形式、精神、肉体上都实现了对少女的占有。

影片向观众展示一种奇特的爱，一种以占有为目的的爱，以及当占有的欲望无法实现时由此带来的自我的毁灭、自我摧残。爱是绝对的自私，这种自私所产生的占有欲能产生极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又往往能够超越道德。但同时爱是一门艺术， 著名美籍德国人本主义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弗洛姆认为“某些基本要素是各种形式的生产的特征。这些要素就是关心、责任、尊重和认识。关心和责任意味着，爱是一种能动性，而不是一种征服人的热情”，“关心和责任是爱的组成因素，但是没有对所爱者的尊重和认识，爱就会堕落成统治和占有。”②在飘荡的海上，老人的爱是以统治和占有为目的，他缺少对少女的处境与心境的设身处地的考虑，他缺少对少女的尊重和认识，他只想以占有少女为目的，哪怕仅仅是形式上的占有，这种爱因此变得极端且残忍。在影片中，这场畸爱最终演变成一场形式的婚礼和超现实的交媾，老人投海自尽之前射出的弓箭终于落下径直钉在女孩的白裙子上，变成性器的象征。爱到连死亡以后也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实现对女孩身体的占有的地步，这种极致的爱让我们看到人性的贪婪与虚弱。

而影片中最重要的道具“弓”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影片的“爱与占有”这层主题。弓既是老人用来保护少女的武器，也是用来禁锢少女的武器，同时它又是一把乐器。武器与乐器的双重作用，正是爱和占有的双重矛盾。爱本是美好的，如弦丝拉出的美妙音乐，但当它变成占有的欲望，却成了伤人的利器。

金基德曾经这样评价《弓》：“我阐述一个孤独的老人在面对一个他始终不能真正拥有的年轻女孩时，迸发的欲望和希望。这种欲望和希望其实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自然的着迷或者说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我们平日里都隐藏起欲望和希望，只因为它们不被时下的社会规范所认可。我希望让所有人了解到，一旦这种欲望和希望发泄出来，可能带来的邪恶、高贵、魅力、痛苦以及快乐。”③ 在《弓》中，金基德再次以其敏感、大胆、尖锐甚至略带病态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极端的爱，这种爱以毁灭和占有为目的，从中折射出人性的自私与虚弱，从而唤起观众对人性和爱的深刻反思，带给观众强烈的心灵震撼。

二、唯美诗意的影像风格

形容金基德电影画面最多的一个词，恐怕只有“唯美”一词，这应该得宜于他在法国学习绘画的缘故，他的电影作品中始终带有明显水墨画的底蕴。山水景物与自然生命形态的变化应和了人物内心世界的悸动，这也使其影片呈现出含蓄婉致的水墨写意风格。而在《弓》中，这种唯美诗意的影像风格则是借助意境的营造、色彩的浓妆淡抹与音乐的浅吟低唱等多种艺术手段实现的。

1 . 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意境。意境是源于中国诗学的一个术语，它是由主观思想感情和客观景物环境交融而成的意蕴或形象，其特点是描述如画，意蕴丰富，启发受众的联想和想象，有着超越具体形象的更广的艺术空间。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是意境的审美特征。就电影而言，情景交融不仅仅是呈现画面本身所展示的形象，而且是通过画面形象唤起观众心中产生一系列的联想，从而进入一种境界，体味到画面呈现之外所蕴含的“情语”。这次《弓》的画面依然唯美如故，后期剪接的干净利落。影片中旭日淡淡、夕阳浅浅、微风袭海、云动天空等场景都营造了一种诗情画意的意境。影片中四次出现的茫茫大海中随波浪轻轻摇动的帆船的空镜头，在色彩上呈现出由蔚蓝到土黄再到阴郁的黑的变化，而波浪也渐次汹涌，对应着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让观众形象地感受到老人因为少女的反抗而渐渐变得焦躁不安愤懑抑郁的心境，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二人渐趋失衡直至走向紧张对峙的关系，这种人物的内心世界与风景物语内外融合、激越与静穆浑然一体的空镜 头，给人一种“状难写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效果，正可谓是一切景语皆情语。

2.色彩与光的三原色的淡妆浓抹。金基德曾在巴黎进修过三年美术，应该说，他在本质上是一个画家，这似乎注定他在构图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姿态。他的影片构图和色彩都极为讲究，色彩和层次感颇有日本大画家东山魁夷的神韵，他喜欢运用大量的长镜头，舒缓抒情，犹如连环的水墨画，不少影迷都为其唯美与诗意所沉醉。同时，他在色彩运用上也匠心独具，《弓》大胆使用了色彩的三原色红黄绿与光的三原色红蓝绿，使影片在色调上呈现出热烈但不繁琐、饱满但不驳杂、鲜艳但不俗气的特质。

色彩三原色红黄绿是色彩中纯度最高、其他任何颜色都调不出来的色彩。而利用它们之间的相互混合，可以调试出其他各种不同的色彩。本片在色彩运用上以红、蓝、绿、黄为色彩基调，无论是人物的服装，还是船舷上的彩条、或者甲板上的旗帜，包括最后少女与老人成亲仪式上穿的韩国传统礼服，都以红、蓝、绿、黄为主，贴近原始色, 景物与人物的色调没有任何夸张，给人以返璞归真之感，一方面与封闭的空间――孤船相对应，为少女纯洁、不谙世事和她的野性性格提供了合理的成长环境；另一方面也使影片在画面上洋溢出热烈浪漫唯美诗意的影像风格。

3“.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音乐。本片在音乐配器上只使用了二胡、钢琴和木吉他这三种简单的乐器，电子合成器一概未采用。而在这几种乐器中，二胡是主体，钢琴和吉他仅作为背景和弦，沉郁顿挫的二胡、沉静优雅的钢琴与吉他的轻拢慢捻交织在一起，摒弃了电子合成乐的躁动与喧嚣，给人一种闲适沉静之感，平添了影片诗意唯美气质。在背景音乐钢琴曲的映衬下，那把防身的弓拉出了类似于二胡的声音，这股透着苍凉与韧性的悠扬弦音，在茫茫大海和漆黑夜幕中忽近忽远、透彻心扉，不但体现着角色的性格和宿命，也很大程度地增加了影片飘逸诗意的意境。直到老人与少女完成了古朴的结婚仪式后，再次响起的苍凉弦乐，随着少女进入了梦乡，曲终人散，回味绵长。

三、隐而不发的叙事方式

以流畅的镜头，配合演员的动作、表情来陈述故事，摒弃的是寻常意义上的“台词”堆砌电影，采用一种隐而不发的叙事方式，这也是金基德影片显著的美学特征。

金基德认为，生活中大部分的时刻是沉默无声的，没有对白一样可以沟通，“我相信哭和笑已经是最好的语言。”④于是在他电影中，角色越来越沉默，对白越来越少，主人公大多倚重表情神态和肢体语言的细微变化来表达喜怒哀乐，以一种更质朴的方式传递思想、情绪和深沉的痛苦。在《空房间》里，金基德让男女主角在电影里只说了两句话，而《弓》更极致更绝，男女主角老人和少女在电影里没有一句对白，两位演员仅用眼神、表情、动作的表演来传递他们的微笑、愤怒、哀怨、恐惧、绝望，可谓细致入微、入木三分。其中扮演老人的金宋旺将角色桀骜不驯的性格演绎得分外突出，尤其他把船上的绳索套在脖子上，企图用身体性命来阻挠少女离开那场戏更是精彩。当少年开动小船载着少女要离开老人时，我们看到老人眼神中的坚毅与冷静，他毅然将绳索套进自己的脖颈，期望用自己的肉体之身去挽回少女那渴望自由渴望挣脱羁绊的心灵，可当船的动能与老人的肉身产生强烈的对抗时，老人几近窒息之际，他试图摸出匕首割断套在脖间绳索，而少女感觉到船行驶的异样然后砍断绳索调转船头驶向老人时，老人又偷偷的将匕首藏到草席下面，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又得意的神情，在这一场戏中，老人的坚毅、死亡逼近时的恐惧、看到目的达到后的得意等一系列复杂的心理变化通过演员细微的表情变化被丝丝入扣地刻画出来。不受世俗污染、拥有天使笑容的徐敏贞再度受金基德之邀出演少女，虽然没有一句台词和言语，但演员仅仅通过对自身的表情、肢体语言的加工便将少女埋藏在心底的欲望和幽怨纤毫毕露地表达出来。

淡化冲突、反戏剧化、反对白成了金基德影片的标志性叙事方式，没有疾风暴雨式的戏剧冲突，也没有唇枪舌战的大段对白，导演将巨大的戏剧张力融会于画面之中，呈现在演员的一颦一笑中，这样一种隐而不发的叙事方式却使影片取得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

四、极具象征与隐喻意义的符号

金基德导演擅长运用精致的构图和巧妙的隐喻性叙事手法来剖析和反思人性的各个方面。对欲望、爱、忏悔意识、信仰、宿命的深刻探讨和反思构成了金基德作品的永恒主题。而意义的阐释是依赖大量隐喻性符号实现的。从符号学的角度看，文学艺术等都是人类社会应用符号的活动，符号被视为是传递信息的中介，是信息的载体。任何语言的基本单位是符号，视觉艺术的语言尤其如此。美国美学家苏珊・朗格曾经说过：“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形式的创造。”“一个符号总是以简化的形式来表现它的意义，这正是我们可以把握它的原因。”⑤视觉符号的象征性不仅在形式上使人产生视觉联想，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唤起人们思索联想，进而产生移情，达到情感的共鸣。在《弓》中，“弓”与“船”构成了影片最具象征和隐喻意义的符号。

1.弓

“弓”在片中具有多重象征隐喻意义，它既是一种防身和伤人的利器，也是一把放上音鼓就可以拉出美妙音乐、类似中国二胡的乐器，还是一件给人算命的器具，更是表达爱意与意念的工具。此外，弓箭还有一个重要象征就是男性的性器官。

首先，弓是武器，是防身和伤人的利器。当老人用它对付骚扰少女的猥琐男人，当少女用它保护自己和老人时，它是一把防止入侵者的有力杀人武器。同时，弓还是老人由爱生恨时伤人武器，老人多次用弓驱赶船上钓鱼客，还因为担心失去少女而用弓射杀青年，在这里弓意味着老人对少女的保护和粗暴专横的占有。　 其次，弓还是乐器，表达情感时拉出美妙乐曲的乐器。当老人用它向少女倾诉衷情，当少女用它排遣寂寞时，它就变成了一把表达灵魂声音的乐器，一种传递内心情绪张弛的语言。

再次，弓还是神器，用来算命，传达着神灵的旨意。当老人的箭穿过秋千上的少女，射向船舱上的佛像。少女腕上随风飘扬的彩色丝带、眼角红黄蓝三色圆点的妆容、阳光下的微笑、身后同样色彩斑斓的佛像、与老人充满信任的对视，美丽却又意味深长。老人曾用弓来为钓鱼客算命，而且异常灵验，老人也曾用弓来为自己和少女的婚姻算命，正因为对弓的虔诚，所以才会听从神的旨意无奈地让少女跟着青年上岸。

此外，弓也是老人的化身。在影片最后，老人在与少女举行了传统的韩国婚礼后，然后用弓为少女演奏，少女酣然入睡。老人最后将一只箭高高的射向空中，随后纵身一跃投海自尽，而匪夷所思的是，影片最后当那只载着熟睡中的少女的船逐渐靠近少年所在的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