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性感的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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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一个早晨，几个百分百的男生围在一张课桌旁，转着一把性感的尺子。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吗？
没错，只是一个百分百的村上春树式的开头。我曾是村上春树疯狂的崇拜者。而现在那种崇拜连同关于那把性感的尺子的记忆，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了，早就过去了，因为我在成长。这样的成长，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感伤吗？
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在青春期的教学楼里上课。之所以是“青春期的教学楼”，并不是说教学楼很年轻；恰恰相反，那是一栋上了年纪的老楼，岌岌可危，其摇摇欲坠将倒未倒的样子却像极了青春期的动荡，陈旧的砖瓦和新生的爬墙虎的对比也颇似青春期少年的故作老成。
在这青春期的老楼里，有我们一起快乐和悲伤的故事。我，三虎、鸭子、小熊――百分百的男生――四个少年一台戏。
三虎有点暴力倾向，在紧张学习的压力下，他的这种倾向尤为突出。他常常只用一双手就拆下教室里固定窗户的铁钩子，再徒手把倒霉的铁钩子掰成两段、四段、八段。因为有三虎在，只要一阵风吹过，全教室的窗子都会一起不情愿地“噼啪”作响。我和鸭子、小熊都想仿效，但我们三个合作都没伤了那铁钩子的一根毫毛。
鸭子爱唱歌。可极其不幸却又极其自然的，天生一副公鸭嗓。只要他一开唱，身处酷暑的人都会感到如浸冰窟。所以一到夏天，鸭子就被我们当成廉价的冷气使用，整天歌声不断。他倒也乐此不疲，唱着歌还不忘宣传自己是和平主义者――不打架。其实我们都心照不宣：那是因为鸭子打不过别人。
小熊身材如其名，很可爱，矮矮胖胖的。本来嘛，座右铭是“民以食为天”的人，身材还会是怎样的呢？说到小熊，我们脸上都会止不住的浮现出一个微笑，因为他实在是很搞笑。有一次老师拒绝回答一个人的提问时说：“你的问题都老掉牙了！”小熊立刻插话：“谁说老了就要掉牙？蓝天六必治……”
有一个故事很能反映他们三人的性格。一个寒冷的冬天，鸭子歌瘾大发，于是引吭高歌。三虎冷得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拽下一个铁钩子顺手在鸭子头上敲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鸭子大喊一声“我爱和平，我不还手”就被送到了医务室。之后，小熊总是说鸭子头缠绷带状像极了小白兔。七天后鸭子换了一次药，又被小熊亲热地呼唤为小白兔。鸭子忍不住大喊一声“你烦不烦啊？”小熊故作惊讶状：“哇！你凶什么凶！别以为你换了个新纱布就了不起！”
现在我们的主角――那把性感的尺子就要出场了。
由于学几何的缘故，我们这帮学生那时几乎人手一把15cm的尺子――太短了不好用，太长了不好带。当然也有人例外，比如三虎用的就是30cm的长钢尺，只是那钢尺用来打人的时候比用来画图的时候多。爱好和平的鸭子不出风头，整天摩挲着一柄15cm的钢尺，把它磨得油光锃亮，刻度都要看不清楚了。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拿过鸭子的钢尺，却惊见钢尺反面刻着两竖排宋体字：“先锋社 一九六二年”。
“文物啊！”我大叫，“鸭子，这是你家的传家宝吧？”
“我也不知道呀，大概历史悠久了吧。”鸭子挠挠头。
“啧啧，1962年，还没我们呢，哇塞。”我喊。
我的叫声引来了三虎和小熊。
“阿蛇，给我看！”
小熊还没说完，三虎就从我手中抢过了尺子，翻来覆去的打量了几下后，坏笑着把钢尺弯折成了“L”形。
“三虎呀，我说了你多少次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小熊故作严肃状，“损坏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呀！”
“你给我修好！”鸭子气急败坏地叫，“就这样把它折弯了，你有没有想过尺子的感受？”
“你们真是烦呐。”三虎说着，开始把钢尺扳直。可是折弯容易，再恢复成原状就难了。最后那尺子还是成了中间突出一块的奇怪形状。
我预感鸭子又要叫了。
“你……”
“鸭子，别生气了，”小熊拍拍鸭子的肩，“你看这尺子原来平平板板的多没有个性，现在被三虎赋予了动感的曲线美，多性感呀！”
“是呀。好性感的尺子呀！”三虎也附和。
鸭子把尺子拿在手中，沉默着来回端详了半天，突然开唱：“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们三个在同一时间开始打冷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我小声说。
“唉！还是挺性感的，阿蛇，你说呢？”鸭子问我。
我只是笑。青春期的男孩子可以用“性感”形容一切事物，这不足为奇。昨天三虎还大赞小熊的“西瓜太郎”橡皮很性感，把玩了半天，结果遭到小熊的一声怒吼：“不要性骚扰我的橡皮！”
不久他们发现了那把性感的钢尺还有一个新用途：转。具体做法是：把钢尺突出的一面朝下，用手拨动尺的一头，尺就开始旋转。等它停下来，有洞的一头指着谁，谁就当选为。这游戏虽然幼稚，但也足以让我们这四个幼稚的孩子乐此不疲了。
一天早晨，我刚到教室就看到他们三个围坐在一张课桌旁。
“阿蛇，来‘转’吧！”三虎喊我。
我走过去，钢尺有洞的一头恰好在我面前停下。
“哇！阿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熊说。
“不不不，这不算，你们开始转的时候我有不在场证明，不能算我。”我忙否认。
“算了，再来。”鸭子说着又转动了尺子。这次轮到三虎当选。
“不公平！”三虎大喊一声，猛一拍桌子。尺子一抖，歪了。“你们看，现在是鸭子！”三虎很得意。
鸭子不服：“你们作这尺子的延长线，明明指着门口嘛。”
“重来重来。”
尺子又转了。这回不偏不倚的指着一个身影。
“就是你了！我们四个异口同声的兴奋起来，指着那个身影大叫。抬头一看，那人却是……
老班！
“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去早自习？”老班凶神恶煞地问。
“没，没什么。早自习，早自习，嘿嘿。”我们吐吐舌头，一下子作鸟兽散了。
时光在尺子的旋转中流走了，流走了。仿佛刚刚才领到初三的课本，马上就要填升学志愿了。原来班里语句使用率排行榜被“今天中午吃什么”蝉联了两年半的榜首，可是一夜间风云突变，新的冠军成了“你第一志愿填哪里”。郁闷，郁闷。
交登记表的前一天，我又看到久别了的情景：三虎、小熊和鸭子围在一起，转那把性感的尺子。
“又在‘转’呀？”我跟他们打招呼。
“哪儿有那闲工夫？我们在讨论志愿呢。”三虎说。
我凑近一瞧，可不是，尺子周围摆了许多写着高中名称的纸条。三虎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纸条中心旋转的尺子。
“转到哪个就填哪个，”鸭子解释，“你要不要试试？”
我笑了笑，却感到满心的苦涩。
后来中考了。
中考结束后我就再没见过三虎，或者鸭子，或者小熊。我查过了我们的录取结果，我们四个上了四所不同的学校。
就这样分别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走的，也总有一天要走。
我常常想，如果某一天我在某个地方见到了三虎，或者鸭子，或者小熊，我该说些什么。
最终我决定了。
“我们再去原来那栋青春期的教学楼，再转那把性感的尺子吧――我们不转学校，转，输了可不许赖账，好吗？”
我想我一定会这么说的。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其实街上的初中生很多，说实在的那几个男孩也并不出众。我之所以注意到了他们，只是因为其中一人讲了一句话：“好性感的垃圾桶啊！”
青春期的男孩子真的可以用“性感”形容一切的。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了。我对于自己初中时代的回忆却在同一时刻像逐渐拉近的镜头一样，越来越清晰――4月的一个早晨，几个百分百的男生围在一张课桌旁，转着一把性感的尺子。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