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船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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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魏鸣放

我小学时代最难忘的第十个暑假，是在挪威西部农村度过的，那儿是我母亲出生的故乡。直到今天为止，我依然无法忘记与我外公两人单独相处的快乐时光。

当然，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外公密密的胡子和宽宽的肩膀，还有就是整个夏日里，我亲眼看他如何一刻不停辛勤劳作，看他拿着长柄镰刀嗖嗖地割草，耙拢青草，堆上草料架子上风干。然后，再将用绳子扎紧的大捆干草，背上后背，弯着腰一捆捆运到仓库。

那些日子里，外公不停地磨刀，杀猪，捕鱼，腌鱼，磨面，种收土豆。短暂的夏日，他每天起早摸黑，忙到很晚，准备足够的物品，以此确保全家人和牲畜度过北地雪花飘飘的漫长冬季。

然而，外公总是挤出与我单独相处的时间。那天，他从很远的小镇回来，给了我一把连鞘的新刀。“给你，仔细看看。”

他将新刀从刀鞘子里滑出，抬手割下一枝鲜嫩的树枝，坐在我的旁边。他用老茧斑斑的大手，当场为我做了一个笛子。即使在63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听到清纯的笛音，我总会回想起，当年外公是如何以空空的双手，以一把小刀，就着一杆细细的树枝，魔术一般为我创造出特别的音乐。外公生活在偏远的山乡农村，远离近邻和商店，习惯以简单的东西创造自己的一切。

作为一个美国人，我总觉得人们无时不在追求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我不知道外公是否知道这一点。不过，外公好像要教我一点简单做人的道理。有一天，他对我说：“来，我有一些东西给你。”

我跟着他来到底楼，走近一个靠窗的工作台。“你应该有一个航模小船。你可以在斯塔那边放船。”斯塔是一个远在几里外的小湖的名字。

好极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朝四边看去，不过周围什么也没有。

外公从地上捡起一块足有18英寸长的木料。“小船就在里面，”他说：“你可以用它来做。”他递给我一把锋利的斧子。

看我不知道如何着手，外公当场教我如何使用工具。他回答了我的提问，给了我不少建议。然而，从头到尾，他只是在一边看着我如何动手自己完成。

“你将拥有一艘漂亮的小船，但这一切要用你自己的双手去完成，”他说：“没有人能提供给你自己动手制作的作品。”外公的话，当时不时回响在我辛苦制作的过程之中。

几天后，我终于成功做出了船壳，桅杆和船帆。小船的外形说不上漂亮，不过我十分自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手工劳动的成果。

然后，我照着外公的指引，带着自己的作品，远远地走向斯塔。一路上爬过山梁，进入森林，攀小道，越小溪，踏过松软沼泽，爬上苔滑石阶――往上，往上，一直翻过山上高高的树木生长线。整整走到四五里之外，我来到一个远古冰川侵蚀而成的小湖，放眼四周的山坡，尽是各式各样的石块。

我在湖边放行小船，开始无边幻想。阵阵轻风，带着我的船儿驶向小湖对岸。微风清新怡人，四围无声无息，间或不时传来鸟语婉转。

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来到湖边放行我的小船。记得有一天，天上乌云密布，突然下起大雨。哗哗雨点打得我浑身发冷，我将身体紧紧贴上旁边余温未散的巨石。透过密密雨幕，我看着穿过圈圈波晕奋然前行的小船，想象着小船好似巨大战舰，在急风暴雨的大海上顽强战斗，勇敢前行，直到太阳出来，一切风平浪静。

不久以后，暑期结束，然而不幸终于发生。我将要回到美国。

“你不能把小船带回自己家里，”母亲对我说，因为我们有着太多的行李。

我坚持力争，结果还是无效。

带着无边的悲伤，我最后一次去了斯塔。我找到了那块巨石，并在石头下面找到空隙，埋进我的小船，上面覆盖许多细小石块，当时一心想着，终有一天，我会回来，会重新找到我的珍贵宝藏。

我向外公告别，当时，我真的没有想到此去竟是永别。“再见”外公说着，双手用力握紧我的双手。

34年后，我和父母以及妻子、孩子再次来到挪威。一天，我离开外公生前住过的农舍，一个人徒步来到斯塔，独自寻找那块巨石。可是，那里有着太多的巨石，我的寻找希望渺茫。

我正准备放弃努力，正巧，被我发现了一块巨石下面拥塞的细石。我慢慢移去这些细小石块，双手伸向巨石下面的空隙。我的双手碰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在我的手下滑动。那不是别的，那正是我的小船！我一下子把它拉出，高高举在手中。哦，我的小船。这34年来，它竟一直躺在这儿，静静等待着我的归来，等待着返航的日子。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时刻。回来后我把小船放上架子，感觉外公好像就在身边。我的外公去世已有整整22年，但过去他始终在我身边。今天，外公，我，小船，我们三个又走到一起。是的，是这艘童年的木壳航模小船，将我与外公连在一起，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