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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偶像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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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几岁的父亲,头发花白,身子硬朗,眼神炯炯。下地干活,在他们那个年龄段里,一个顶仨没问题。

妈说:“你爸年轻时,那也是准帅哥。面目清朗,棱角分明,个头适中,再加上一手好算盘,一笔好书法,村里人都夸他是有文化的‘俊爷们儿’。”

如今,再用这话问他:“闺女说得对不对?”爸一个劲摇头,拼命摆手。还是妈,手指点着我爸的脑门:“你这倔老头儿,年轻时,要不是看上你这个人长得精神,肚子里有墨水儿,就凭你家的穷家底,我能进你王家门吗?”可我爸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帅、有多精神,至于那点文化水平,更是不值一提。妈就揭爸的老底儿,一下子穿越回半个多世纪,说:“那看跟谁比,咱们整个村有几个你那样的好书法,有几个能把几大箱子糊涂账算得一清二楚,又有几个走出村子走南闯北的庄稼主。你老跟人家杨晓冬比,咱们整个中国有几个杨晓冬呀!”杨晓冬是谁?从我懂事开始,爸和妈的平日闲谈吵嚷,总时不时地冒出这么个人儿。直到8岁,我才看见从没见过面的那个“杨晓东”。8岁,我读小学二年级,有一回,邻村要演一部叫《野火春风斗古城》的电影,爸就喊我:“三闺女,你不是老打听杨晓冬是谁嘛?走,今儿晚上,就带你去看看,看看咱家乡作家写的电影。”

那晚的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爸说就是俺们家乡李胡桥的作家李英儒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的一部小说,后来又被拍成了电影,搬上了银幕。那电影里的杨晓冬,成了父亲一生的“偶像”。而父亲,又用他的心中的杨晓冬,时时影响了我。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省下钱买来很多书,有故事、有小说、有画报,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大众电影》。父亲总把他的宝贝书藏起来,我就趁他不注意偷偷从他枕头底下抽出来,把书藏在衣服里,躲在麦秸垛、干草堆后,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

尽管那时我识字不多,还不能完全读懂画册中的某些文章,但画册中的彩色插页我最喜欢看。从那里面我再次看见了“杨晓冬”——电影明星王心刚,画报上有他手捧奖杯的英俊模样。爸知道后,说:“我还是带你们去趟保定城,去看看当年真正的杨晓冬——李英儒打过仗的地方吧!”那一年,父亲赶上驴车,带我们姐弟一起逛保定城。在红星电影院的后边,有一条古老的街道。父亲一路走一路讲,这就是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故事的发生地,咱家乡李胡桥那个叫李英儒的大作家,他小说里提到的打鬼子干革命解放保定城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父亲带我们来到人民公园北口古老的城墙下,他指着旧城门口说,电影里的金环就是从这座门进城,一步步被特务盯上,最后被逮捕英勇就义的。穿街走巷,最后父亲把我们带到裕华路上的新华书店,为我们姐弟买了一本新出版的电影版的小人书《野火春风斗古城》。说心里话,那本书父亲比我们还喜欢,空闲时就像个孩子似的跟我们抢着看,常常是看着看着就给我们讲起此书的原著,讲得最多的是与真英雄有关的逸闻往事:

作家李英儒能文会武,早先是李胡桥村的毛笔一枝花,写的字赛过教书先生;长大后参加革命又是一员虎将,跟日本鬼子敢打敢拼,没一枪一炮,空手拉起百人的队伍;打起仗来就像猛虎下山,谁都知道李胡桥村有个抗日武将李英儒;咱家乡这片土地有他在,日本鬼子休想占领它。后来他潜入保定城,做地下斗争。李胡桥的老辈人,为了掩护他,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头老太,拼了老命守在藏李英儒的井窖旁,一守就是好些天。每当父亲讲到精彩之处,我们姐弟听得都分不清哪个是故事中的杨晓冬,哪个是写故事的李先生。

我还忘不了,爸常说的那句心里话:“你爸要不是这手毛笔字,能识点儿文断点儿字,你妈她早嫁给城里的文化人了。俺年轻时就沾了文化的光,可俺咋能跟人家杨晓冬比,天上地下差远了!”长大以后,离开家乡,为了心中的文字梦,行囊里塞进几本书一支笔,当然包括爸的浓情一生的杨晓东情结,来到保定城。工作之余,然后拼命读书,认真写作,累的时候,就会想起爸的那句话:“咱,拿什么跟人家‘杨晓冬’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