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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谁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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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孩子不要悲伤,蝴蝶正在飞来的路上。

――题记

一 离开的城,开花的果冻

文颂远走的那一晚,江楚云一直在吃果冻。

电脑放着新下载的片子《夜宴》。一群人盖着惨白面膜,唱《越人歌》。画面快速闪动,刀光剑影,风吹竹林。她剥开最后一枚果冻塞进嘴里,笑得俯下身去,将头埋在双臂间。一不小心,那枚果冻滑下咽喉,就那么囫囵咽了下去。

她呛得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将果冻壳塞进垃圾筐。

那里面已经有了许多果冻壳。中间一枚硕大的粉色喜之郎,外面一圈一圈,排满小的,红黄蓝绿,各式口味,各种颜色。它们曾经包藏的种种甜美并未在她唇齿之间留下印迹,反而此刻,这残留的躯壳所组成的一朵五颜六色的花,引起她的兴趣。

原来将她折磨得这样痛苦的东西,竟然这么美。她笑眯眯地审视着,像一只成竹在胸的狐狸,打量无法逃脱的猎物。而那枚果冻害她咳出来的泪水,就那么径直滴落,在某个花瓣上,像一颗露珠。

婉后说,叔叔能不能放过太子?厉帝答,嫂嫂能不能先放开手?

楚云大笑。这样无厘头的对话。

她关掉播放器。看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

那个人,应当已经远离这座城。

一个半小时前他发短信来,说,我在车上,我要走了,你保重。

她把手机摔出去,锁紧门窗,坐在墙角大声哭。十分钟后,她去超市买果冻,然后回来看片子。一个半小时后,她已经可以大笑,而且有兴趣研究果冻壳的花。

那晚她睡得很沉很沉。梦里回到念初三的时候,中午,大家都离去,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伏在桌子上哭泣。有人温柔地唤她楚楚,拉她起来,说,走,我带你去看医生。抬起头,看见文颂远的脸。

蓦然惊醒。想起梦境,分明便是往事。只是彼时,那拉她起来的人,不是颂远,而是小骆。

二 若没有爱,谁愿意伤害

1997年秋天,小镇的领导突发奇想,在一次统考之后,将所有名列前茅的初三学生都集中到一个学校。

楚云和小骆以及十几个同学,就这样来到了那个绿杨婆娑的中学。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自同一所学校的人自发形成各自的小圈子。在他们的小圈子里,年龄最大的小骆是大家默认的首领,年龄最小的楚云,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宠儿。

后来楚云结识关声。

是深秋的午后,青石板路落满金黄的杨树叶子,明净阳光徐徐洒下来,微风里有迟开的月季的甜香。她抱着书,去实验楼。那个院子一向安静无人,她最喜欢独自在那里背书。走到月洞门边,有人唤她,江楚云。

她回头,看见关声。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有了将近一米八十的身高,微笑着靠在粉白的墙上,那么懒散的姿态,却掩不住他的俊秀挺拔。阳光照着他乌黑的头发,闪烁的光彩映入他的眼,像波光潋滟的深潭。他微微俯下身,专注地看着她,问,不好意思,是不是吓着你了?

楚云摇头。那少年于是礼貌地问,我们做个朋友可以么?他说,就是朋友而已。

楚云审视他半晌,终于笑笑,说,好。

那时她是何等的简单明锐。一两年之后,再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学会客气地微笑,说,大家本来就是朋友啊。那么温和而疏远的回答,再不会直接地审视对方眼睛里的诚意。而那样的时刻,她总会想起深秋遇见的少年,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乌黑头发在阳光下闪烁光泽,一袭白衬衫何等的干净有致。而他俯身问话的时刻,那样温柔诚恳的语气,再没有别人用过。

可是那时候,他竟然成了她的灾难。

周五下午,初三的学生要加一节课。放学后,便看见关声等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语文老师走出教室,他迎上去,两个人一起离开。却总要等到楚云出来,挥手招呼,旁若无人地唤她,江楚云。

他是语文老师的儿子,一切无可厚非。男孩子们低着头,坐在第一排的小骆翻着一本书,脸色越来越阴沉。

越来越被孤立,到后来,那些目光里有着越来越多的敌意。她的书桌里会出现癞蛤蟆的尸体,她吓得几乎哭出来周围却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她的椅子上会有嚼碎的苹果,精神恍惚地坐下去,干干净净的白裤子就染上黄色污渍,再不能穿;经过走廊的时候他们会把一个男生推到她身上,一片哄笑声里,那撞到她的男孩会煞有介事地掸掸碰到她的那边衣服,仿佛她是多么肮脏。

窃笑的都是她原先的同学,曾处处照料她的人。她在教室里尖叫,大哭,一屋子的人却都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做习题。能看到侧前方小骆的脸,十七岁的男生依旧是阴郁的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终于某日,在书桌里发现心爱的笛子变成一堆碎片,掩盖着一条垂死的小蛇。十三岁的女孩子尖叫着跳起来,一把抓起桌面上的墨水瓶砸到讲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玻璃片与蓝墨水四散飞溅,女孩奔上讲台,颤抖的手抓紧了讲桌,看着下面四十多个人,在喘息与哽咽里艰难地说出那些字句。

谁做的,让他明天就煤气中毒,爬着出门!

教室里一片可怕的寂静。

那是楚云一生里,唯一一次恶毒地诅咒别人,而那一次,竟然阴差阳错地应验。那些噩梦般的戏弄终于结束,可是她也已经心力交瘁,不久之后,就查出心脏的毛病。医生告诫她以后尽量减少运动,尽量避免发烧。而那时的中考,体育占据了与物理化学等同的分数。

可是终究这场病,换来她久违的宁静。楚云想,这就很好,她已不敢要求太多。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某个晚自习的间隙,空落落的实验楼院子里,一帮男孩子围住了关声。拳脚相加里不时有人沉闷地低骂。小骆站在不远处,点着一支烟,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关声住了手,扭头向他看过来。有人趁机举起一根木棍抡下去,打中关声额角。有血流下来,经过眼角,淌成一条蜿蜒不绝的线。气氛变得有些异样,小骆顺着关声的目光回头――在他背后,赫然站着脸色苍白的楚云,静静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刻骨的冷。

谁也没有说话。楚云走过去,人群散开,她拉着关声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男孩子们看着小骆,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夜风很冷,烟燃烧得太短,烫到手。小骆忽然笑笑,狠狠将它按熄在掌心。

第二节晚自习楚云高烧,伏在桌子上无声地流泪。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和笔摩擦出的沙沙声,寂寞得像看不见阳光的海底。恍惚间有人拉起她,说,走,跟我去医院。抬起头,看见小骆。她狠狠往回扯自己的衣服,他紧紧拉住,黑沉沉的眼盯住她,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固执得不容抗拒。

那是他最后一次带她去医院。楚云不会忘记,曾经许多次,她胃痛或者发烧,不敢向严厉的班主任请假,都是这沉郁的少年带她去。可是他们终究成为陌路。

中考前他们放假。最后一个晚自习,班主任没有来,放任这帮孩子们告别。

小骆那晚喝了许多酒,回头问楚 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初二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红着眼,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祈求。隔了长久的一段沉默,他说小云你记得,我都是为你好,这辈子,我从没有这么想对谁这样好。教室里嘈杂一片,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对话。楚云转过头,去看冰蓝天空上,那残缺的凉白的月。

中考后他们各奔东西,去了不同的学校,兹后再没有见过。

高一快结束时楚云收到小骆的信,凌乱的言语说着琐碎的回忆与心情,夹杂着许多的对不起。在末尾,他说,你可以把这封信撕成碎片,扔进西城的污水河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小云,若没有爱,谁会去伤害。

那封信楚云留着,却没有回复。他们就此,失去了各自的消息。

三 谁是谁青春的伤,不

敢触碰的仰望

1999年末,关声几经波折,终于从一所普通重点,转入楚云就读的市一中。

冬日午后,他倚着高二楼下走廊的长栏杆,静静等着那个女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穿一件嫩黄罩衫,剪整齐的妹妹头,刘海儿下的眉眼尚且稚嫩,一把柔软的娃娃音,却偏偏坐在主席台上,说着最一本正经的事情。他想起那个深秋下午,干净的阳光里她仰起头,纯黑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审度,到最后终于一笑,说,好。那样简单的心思和清澈的笑。还有冬天下雪的日子,她穿一件大红掐腰长袄,袖口与领口镶着雪白茸茸的兔毛,映着那不知名的衣料,一层层潋滟的红宝石般的光泽。四下无人,她悄悄转个固,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唇角一点欢喜的笑。

一点一滴,他都是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午饭后的人一个个回来。他倚着栏杆,向远处蓝衣短发的女孩子挥手,与从前一样,旁若无人呼唤,江楚云!然后调皮地跳到她面前,低下头,眨着眼,孩子般得意地看着她诧异的表情。笑容在她脸上慢慢绽放,她问,关声?你到了这里?

他眨眨眼,那样的喜。

那时候不知,这快乐是如此短暂。

日后回头去想这一段时光,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揪痛。他想起十六七岁的时光,梧桐苍翠刺玫嫣红的校园,那个少年是怎样远远站着,看着江楚云洁白完美的青春,而他自己如一颗尘埃,被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的笑容恬淡,言语温和,可是这恬淡与温和却铸就一座玻璃房子,将他隔在三丈以外。校园的光荣榜上有她的名字,黄昏的广播里播出的是她的散文,颁奖台上抱着奖状从容微笑的是她的脸庞。她的生活那么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却始终只能观望,而不可靠近。

透骨及髓的忧伤与绝望。

他是那样好看的少年,有着灿烂的微笑和忧郁的眼,融合了温柔与叛逆的性格,吸引了多少女孩。念到高二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拒绝她们。他公然与她们中的谁手拉手在校园里每一处游荡,遇见楚云,笑嘻嘻唤她名字,却失望于她平静无波的点头微笑。

开始因为那些女孩打架,肆无忌惮地在课堂上与老师顶撞。一次次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拍着桌子要请家长。这时候他才会见到江楚云。她在办公室里,静静听班主任一桩桩数落他的过错,不时向他望过来一眼。班主任是她原先的英语老师,对曾经的得意门生,对关声的恼恨都化作无奈,到最后只剩下一句叹息,你能有你表姐一半乖就好了。

她见过关声的母亲与楚云谈笑,以为他们是亲戚。却并不知道,他母亲只是她曾经的老师。

关声转过头,看外面瓦蓝的天空。他也企盼自己能有她那样的好,可是他若不闹事,怎样吸引她的目光?而只有这样的时刻她离他最近,可以仔细地,将她看清。她剪短的发,黄白的面孔。经过了那么多的时光,最不可触碰的,依旧是这样的她。

他始终珍藏着一张楚云的照片,倒扣在发黄的影集最后一页。后来被欢容看到,抽出来问他,这是谁’他看着照片上白衣短发的女孩,沉默了半晌,回答,她是江楚云。

她不是他的谁,可是她是江楚云。少年时候固执简单的爱,如薄脆的琉璃,纯净通透到不敢触碰,于是始终那样遥远,遥远得如他对她全名全姓的称呼,却又那样切近,切近得似乎所有的碎片都刺穿骨肉,融进血液。

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他再一次惹事被叫进办公室。班主任沉默良久,对他说,江楚云马上要高考了,关声,你要烦她到什么时候?他蓦然抬头。班主任叹息,你回去吧,去看看她,那孩子上午晕倒在教室里。

他转身冲出去。奔跑中想起她患病的心脏,痛悔与绝望兜头袭来。他不该再这样令她劳顿。那么以后,他再没有理由可以见她。

五月末的毕业班欢送会上,他抱着吉他唱自己写的歌。夏日黄昏的风吹过紫藤架,温暖的花香一阵阵送到鼻端。他看见江楚云白衣短发,站在紫藤架边微笑着看过来。忽然意识到她行将离去,千里迢迢到达他无法触及的远方。

而他在台上大声唱,亲爱的孩子不要悲伤,蝴蝶正在飞来的路上。

那秀颀的男孩子蓦然转过头去。许多人跟着他,泪如雨下。

四 求一场峰回路转,用尽我们仅有的缘

也许每个人都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你明知他与你天遥地远,如天边不可捉摸的云,纵然举头可见,可是哪怕你穷尽一生的力量,马不停蹄,却也依旧跨不过相隔的咫尺天涯。然而明知是这样的结局,却还是不忍心转身。于是抱着残存的一点希望与无限绝望,千山万水地跋涉,不离不弃地守候。

对自己说,也许会有我的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楚云十九岁生日那天,接到关声的电话。

此刻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两年。两年里,他们没有任何联络,也没有关声的任何消息。她甚至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到她的电话。

深冬的夜,她穿着粉红棉睡衣,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抱着鲜红电话机,听他絮絮诉说。

他说江楚云,你还好吗?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会忽然奇怪,为什么关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有没有发觉,其实我……喜欢了你很久?

他应当是醉了,唇齿缠绵,声音里没有了曾经的明朗欢悦,而是充满不明所以的凄怆。楚云静静听着,想起四年前,教学楼下倚着栏杆等她回来的少年,忽然之间,觉得愧疚和茫然。她说,关声,你记得你最初的话。

江楚云。关声轻轻笑出来,那是我十四岁的话,你要我被它再锁住多少年?

他说你不要再说话,我先不要你的答案,听我给你唱歌,可以么?

他就在电话里轻轻唱起歌,从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到他自己的《蝴蝶在路上》。半夜里下起雪,隔着窗玻璃,看见幽暗里大片雪花纷纷扬扬无声飘落,如无声电影里上演的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

那样的苦,那样的寂寞。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咬牙闷在心里,不可对往何人诉说。

如关声之于江楚云。

如江楚云之于文颂远。

楚云转过头,泪水悄悄滑落。

那时她已遇见文颂远。清瘦的男子,看去温和妥帖的长相,倚着讲桌一笑,爽朗里也带一点点嘲讽。她低 下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写下他的话,恶狠狠地,像要抹掉什么东西。手上太用力,涨得脸上通红。

从一开始就知道,眼前并不是她可以爱的人,却也是她,一生都无法放下的人。

那么惶惑不安,审视着自己的慌乱茫然,忽然就觉得卑微可怜。想起关声,他们认识的六年里,他是否也在这种煎熬里度过许多时光?

她想也许就是这样,许多时候,两个人的相伴,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感同身受的一点悲悯,于是选择成全。

两个月后的电话里,关声唱完一首歌,她开口,说,关声,如果以后,我令你伤心,请不要怪我。

电话里传来男孩子错愕后的欢呼,江楚云江楚云江楚云!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楚云转过脸,心里有巨大的疼痛,忍不住,哭出来。

也许要再见了,文颂远。她在心里悄悄想,也许这一生,再不会见到他,这一生,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子,这样绝望地爱过他。可是怎么会甘心?

她对关声说,如果以后,我令你伤心。

这个自私的伏笔,纵然使她惭愧,却从未后悔过。每个人,遇见爱情之后,都会有个小小的魔,在心里,悄悄诞生,静静成长。

那一年的七月,有消息传来,文颂远将要出国。

有刹那的怔忡与绝望,然后忽然生出莫名的冲动。楚云后来想不明白,哪里来的勇气,就那样守在电脑前,在QQ搜索栏里输入一个名字,数十个搜索结果一个个发过去验证信息,问,是你么?那只是有一次他给她回作业邮件,邮箱的用户名,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的网名。

然而竟然找到了他。他通过验证的消息说,我是文颂远,请问你是哪位?

那一刻楚云心里充满巨大的欢喜与悲怆,两个手心里都是冰凉的汗,打字的手都在颤抖。她说,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要问你,你还会不会回来?

他说会。

楚云捂住脸,泪流下来,肩膀颤动不休。冰凉的手,成涩的泪,滚烫的脸,悲喜交加后的虚弱。她想,终于还是瞒不住自己的,自己的心。

那是2003年的夏天,暑假刚刚开始。关声打电话给楚云,听到她说,对不起。有一分钟的沉默,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听到那端沉静里压抑的啜泣,他笑笑,说,没关系,江楚云,我们还做回朋友好了。

临挂电话的时候他问,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楚云说,没有,没有什么人。

那是个很好的夜晚,晚风轻和,星光温柔,草坪修剪过不久,闻得到青草的芬芳。旁边小花园的野玫瑰都开了,有很甜的香。校园里几乎没有人,他独自坐在草地上,把吉他调了又调,却始终弹不完一首完整的歌。于是放下琴,点起一根烟。抽到一半,他想起六年的小骆,阴郁寡言的少年,看着江楚云拉他离去的那个夜晚,僵立着的冷漠与绝望。如今他都换回去了。

他躺下去,向着天空笑一笑,说,我都还清了。泪水流下来,终于还是竭尽全力,把那三个字压在了喉头。

江,楚,云。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峰回路转,没有想到,却用尽了我们仅有的一点缘。

楚云二十岁生日那天接到文颂远的电话。

他的声音从千山万水之外传来,恍若隔世。

他说楚楚,生日快乐。然后在她的错愕里笑出来,丫头,没想到罢,我到底还是问出了你是谁。

他把这两个字叫得那样自然纯熟,仿佛是一出生,便已相守,珍藏至今的爱惜。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楚云靠着墙壁坐在地板上。隔着一堵墙,暖气的温度烘烤着背心,酒意合着欢喜发酵起来,渐渐膨大,如同一团团洁白的棉花糖,那么柔软那么甜。

第二年春末,颂远回国。他发短信,说,楚楚丫头,我到了,有没有准备替我接风洗尘?她回复,学校的贴梗海棠开得很好看,某人可愿意陪我去看看?

黄昏的时候楚云看到他。极短的头发,暖暖浅黄T恤,懒散地含笑走过来。夕阳照在他脸上,有金粉流离的光影映落他的眼,笑意潋滟。她红了脸,转过头却不敢看他。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颂远的声音在耳边笑,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会害羞么?她抬眼白他,却撑不住红着脸笑。头顶的温度犹在,呼吸都困难,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整理不出来。

可是跟在他后面,心里又多么安稳。

他们并不常见面,一个月两三次的样子。一起顺着一条安静的小街,往前走,一路絮絮讲述一些事情。下午时分,阳光明净,旁边缓缓的车与人,苍绿藤蔓植物爬满灰色砖瓦的老建筑,路边树上有槐花扑簌簌地落下来。有一些落在她头发上,他替她拈去。一切静好,犹如梦中。楚云问,还要走多远?颂远轻轻笑,你不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楚云就转过头去,心里有微酸的暖意荡漾。

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并不能走很远,只是有那样一句话,就只想贪恋眼前的温暖。

有时候就静静坐着。看烟雾背后,他咬住嘴唇沉思的脸。她原先不喜欢别人抽烟,但是他不一样。有一次她说起来,说自己虽然不抽烟,但有一种烟,若是见了,大约会买的。颂远抬头,含笑看着她,问,是什么?为什么?她忘了那个烟是什么牌子,只记得广告词,轻轻念给他听。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的眼睛闪一闪,扬起嘴角,说,丫头。转过头去看窗外的车水马龙。

那一年秋天他们这一届保研开始,楚云选择本校。有许多讶异的目光,她不管。他们的时日无多,她不敢再蹉跎。

哪怕与这个人,以后没有结果。

梦里都在问自己,明明没有希望的啊,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又那样坚定地回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呢,哪怕只有这仓促的三年。

可是这一场强求,也终于用尽他们的缘。

五 路过一场地老天荒,有人在心头遗落的凉

楚云后来在网上遇见关声,他问她,你还好么?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要如何与关声讲呢,关于她现在的一切。她终于肯爱一个人,终于与颂远走过了这么多光阴,可是终于,他也要离开,万里迢迢,奔赴一场盛大前程,平稳人生,以及他少年青涩时固执地爱过的女子。

他说楚楚,我珍惜你,如同珍惜从前的我自己,如同珍惜自己的女儿。

大冬天,楚云瑟瑟地抖。她以为等到了峰回路转,便司以求来地老天荒,可是地老也罢,天荒也好,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永远。而他只是路过的人,怎样流连忘返,到最后,都要含笑送他远走。

如同她曾经对关声说,我只是过客。

此时只好用了平淡的语气,回答他说,很好啊,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留了长发。

她留了长发。她身边有了一个人。关声想,这样也好,她终于还是摆脱了少年时候的阴影,不再与别人保持那么远的距离。可是多可惜,此时陪在她身边的,却并不是他。

他说,我记得你留短发的样子,像个孩子。

楚云看着那句话,忽然觉得内疚。彼时她并不知道爱一个人种种的苦,不知道那种喜悦背后巨大的哀伤,不可逆转的绝望与不得不放手的凄凉,于是会那么看轻他们的固执与冲动,包括关声,包括小骆。可是要付出多少,经历多少,才学会这样的体谅。

她很真诚地说,所以关声,要请你原谅。

屏幕上的字迹那么静,如一个人掩饰了很久的疲倦,终于无奈地暴晒在阳光下。关声点着一支烟,心头微微缩痛。那个女孩子,她终于也知道爱的艰苦了么?

欢容在背后递过来一碟切好的水果。他拿起一块苹果,送到嘴里,忽然又停住,回头问,欢容,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照顾你一辈子?

她的眼猛然亮起来,双手绕过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间,泪水肆无忌惮流下来。

她在大二时候认识关声。那是一个晚会,白衣长发的少年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

他唱,我是如此绝望地爱着你却终于这样笑着放开你。

他声音那样大,有一点嘶哑。闪烁的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一转头的瞬间,看见他的眼,胸口被什么一下子穿透。

她认识了他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明天他就会走远。

关声感觉到肩头的凉意,回过身,轻轻揽住她。他知道她的辛苦。她与他,都是一样,在几近绝望的感情里挣扎的人。求不得的苦,爱别离的焦灼,抱着一切忧惧,却又大无畏地一路走下去。

都可以感同身受。看着她,就如同看着当时的自己,因为理解,所以充满慈悲的怜惜。

而电脑的那端,楚云剥开第一枚果冻,点开新下载的《夜宴》,在歌声响起的第一秒钟,便大声笑出来。

她想她终于学会宽容与体谅,如关声学会放弃与珍惜。不过都是因为,某个人来过,路过一场,不知名的地老天荒。所以使得他们,终于成长。

也不必悲伤罢,也许我们的蝴蝶,只是还在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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