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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双双金鹧鸪”到“山深闻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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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熊和先生在1983年成书的《唐宋词通论》中,于“词学的展望”一节提出新时期词学需要着重下功夫的几个方面,其中评论唐宋各名家词的论文集、总结历代词学成果作“词学史”、编著《唐宋词词典》等几个方面一直鲜有人问津,盖缘于需要搜集的资料太多,遑论自其中整理出脉络了。21世纪后,随着语言应用和信息处理技术的普及,计算机技术和词学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这些问题迎刃而解,并且越来越为人所重视。新世纪所出词谱词集的数量,远胜于前。著名词人年谱迭现,1993年谢桃坊先生的《中国词学史》之后,词学史的研究著作屡出,当今已成为显学。本文主要通过对《花间集》和《稼轩长短句》的比较,从比较两词集用词的角度来探讨《花间集》到《稼轩长短句》的词风演变问题。

诸葛忆兵在《北宋词史》中,首次大范围的运用列表比较的方法,例如通过列表格的方式将柳永与晏殊、欧阳修、张先词的比较,简洁明了的说明了柳永对于慢词发展的开创性贡献。而《花间集》为后蜀赵崇祚编著,是我国第一部文人词的总集;《稼轩长短句》作为南宋时期词较成熟阶段出现的著作集,是我国文人词的集大成之作。下表所列的是《花间集》和《稼轩长短句》中的“花鸟”方面的词频统计:

首先,关于“花”的运用比例,《花间集》占总词数近80%,而《稼轩长短句》只占35%。从“花”的词频来看,《花间集》要远远多于《稼轩长短句》。《花间集》大量描写了“花”并且出现了各种具体的鸟,这与词初期绮丽奢靡的风气是分不开的。由于词在发展初期,是与闺阁、园池、歌舞等联系在一起的,因而总体描绘事物的范围有限,大多数还集中在“花”这一意象的周围,而且含义较为单一。因而“花”也就作为了闺情、爱情的象征。

其实,这个传统早在《诗经》中就已经出现,《卫风・木瓜》一文中,就以“木瓜”“木桃”“木李”作为表示爱情的媒介。至南朝宫体诗中,这个传统被大力发扬,梁武帝在《子夜四时歌・夏歌》中就有“含桃落花日,黄鸟营飞时”之句。晚唐词作为词的初创阶段,其发源于声诗和燕乐的结合(详见杨海明《唐宋词史》),因而受晚唐诗坛的影响,亦不可避免的带有南北朝骈文复兴,追求辞藻华丽雕饰的特色。“文不厌深,赋不厌繁”,《花间集》更倾向于用一种赋笔铺陈辞藻的写法。而《稼轩长短句》所写之物,已从园中扩展到整个天地宇宙,无有不包。刘克庄评为“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极言辛词意象之繁之广。

其次,作为同一个意象(如“花”这一意象)在两词集中同词集中其他作品进行横向比较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花间集》中的花鸟较为绮靡的象征,仅仅是一种感情含量较少的富贵象征,一般常常伴随着丝绦、香闺、春意等词语出现,在整个500首词中,“花鸟”在不同词中的含义并无不同;而稼轩长短句中,辛弃疾因情体物,在不同氛围中赋予了各种“花鸟”不同的含义。

叶嘉莹先生对于《花间集》的欣赏是从词语字面的唯美主义角度来讲的,但是辛弃疾则从“兴发生命之感动”的角度来看。也就是说,辛弃疾的词中更多的寄托了自己对于生命和宇宙的感慨,因而我们可以从其词感受到更多的具体感受,正所谓“若夫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非陈诗何以展其意,非长歌何以骋其情”的言志传统。吴熊和先生将辛弃疾之词誉为“英雄之词”,就是欣赏的他能脱词之窠臼,在李清照“词别是一家”的婉约词论提出后,依然能变创其体,以旧的意象写出新的意境,无有不包,这便是他作为一个大词人的境界。

在这一点上,《花间集》作为词的草创阶段,作为宴席之上歌女之词,因而必然出现后世所说的“格调不高”的问题;而赵崇祚编订花间集到辛弃疾时代,已经过去了300年的时间。苏轼“以诗为词”后,大大提高了词品,因而发展到辛弃疾的时候,词已经具有了和诗一样的抒情功能。辛弃疾更是“以文为词”,所谓诗文中的“比兴”手法运用到长短句中,必然使得词与《花间集》的词风更加不同,承载了更多的兴兴亡之悲。

再次,如果将两词集纵向比较,我们可以看出,对于“鸟”这样一个类别,有一个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如在《花间集》中,有鹧鸪、鸳鸯、黄莺、燕子、等多种具象花鸟,通过赋笔的形式铺陈景物,来构画出华丽的词藻美;而到了《稼轩长短句》中,辛弃疾已经把“花”和“鸟”抽象化了,往往将“鸟”赋予了新的抽象的含义,如“白鸟飞不尽,却带夕阳回”中的“鸟”成为高远自由的象征,“往事如寻去鸟,清愁难解连环”中的“鸟”成为记忆的承载等等。

经过统计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稼轩长短句》中对于具体花鸟的描写远不如《花间集》详细。甚至“鸳鸯”、“”这两种象征爱情的鸟类在六百多首词中只出现过一次,而写抽象的“鸟”的次数却是《花间集》的3倍。这不能不说是词风在二百年间逐渐的经历了一个由外在的“繁”到内在的“深”的演化过程。将鸟作为一个抽象的事物来传情,更多的是将重点放在了“情”上而不是“辞藻”上。事实上,辛词也的确在感情的充沛方面罕有人及,“词大声镗O,小声铿。其浓纤绵丽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

最后,作为同样的一种意象,例如“鹧鸪”这个意象,在《花间集》和《稼轩长短句》中也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来看两首词: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鹧鸪

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两首词中都写了“鹧鸪”,但是显然,两首词中的鹧鸪有本质的区别。温庭筠的词中,双双“鹧鸪”是与独立闺中的佳人相比照的;而第二首词中却是用了鹧鸪“行不得也哥哥”的叫声,比喻壮志未酬,朝廷险恶。上文分析了《花间集》到《稼轩长短句》在具体用词上经历了一个由繁入简、由具体到抽象的过程,如辛词用“鸟”来指代了花间集中的多种鸟;但是在分析一个同一意象的时候,却又是经历了一个由简入繁,由浅入深的过程。

上文温庭筠所写的“鹧鸪”,并没有提到鹧鸪本身的特性,将“鹧鸪”一词换成“鸳鸯”、“”、“燕子”,甚至是抽象的“鸟”,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辛词主要的是引用鹧鸪本身的特点,并将其和个人命运联系在了一起,言浅意深,“鹧鸪”一词就绝不能改变。再如其“八声甘州”中,“想今年燕子,依然认得,王谢风流”,“燕子”一词,引用前人诗文,意象就有了典型性,就不能随意改变。

由此可见,从《花间词》到《稼轩长短句》的发展演变过程中,词的文人化程度不断提高,再也不是只供歌宴酒席之间演唱的“小技”,而是饱蕴了士大夫思想内涵的一种抒情文体。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发现,这一点也是有宋一代词人不断努力地结果。

参考文献:

[1]吴熊和.唐宋词通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2]夏承焘.唐宋词欣赏[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

[3]迦陵论词丛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