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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给爹妈一条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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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川里桃花香,梁公古治是吾乡。马莲桥下金龙见,飞黄腾达呈瑞祥。”宁县古称“豳”,是周先祖公刘迁居拓荒、创基立业的发祥地。北魏末称宁州,宁者辑安定和平之意。唐初,秦王李世民三战宁州,翦除割据势力,大败突厥兵,巩固了唐王朝的西北边防。唐中宗年间,宁州刺史狄仁杰“德政斐世,州人勒碑以颂”。此地民间更是流传着“狄仁杰斩九龙”的故事。

狄仁杰竟有如此英雄壮举,李司机与车内同行的小周絮絮说来,听得我心潮起伏。这是一片古老而传奇的大地,我会遇到怎样的老人呢?老人的境况又如何呢?头天我去了盘克镇形赤村,第二天则来到了春荣乡,离县城比盘克镇要近多了。

春荣乡政府院子,一看也是个简单的四合院。乡里民政干事坐上了我们的车,行没多久,便到了路户村大庄南组。

远远地,只听见前方鼓乐齐鸣,看来是有人家在办丧事。正想问问路,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站在路边上挥手,是石组长在等我们。待打过招呼后,转身领我们朝路边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只有简单的两间平房,呈丁字形排列,没有围墙,但见前坪里、墙边摆满了蓬蓬的棕红色铁扫帚草,有两位老人正蹲在前坪一丛铁扫帚草前忙碌。见我们来了,两位老人费劲地立起身来,微笑地招呼我们:“来了,赶紧坐坐。”

他们刚才在捶打铁扫帚草,地上有些黑黑的小粒种子。一问,他们想把这些种子送到药店去,还可换几个钱呢。石组长不以为然地说:“又能换几个钱?犯不着这么去累!”

大爷只是笑了笑,从屋子搬来几张矮凳子,放在坪里,招呼我们坐下。

我看了看两位老人,真是老态龙钟。大爷病容满面,穿着长长的黑色西装上衣,灰色旧裤子,黑色布鞋,行动迟缓。婆婆则蓬着灰白的头发,微眯着眼,花色上衣,黑色裤子,微驼着背走路。同来的人抢着搬来两条长板凳,刚刚坐下来,闻讯赶来了几个看热闹的村人。也好,大爷耳朵不好使,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帮他讲讲他的故事。可当地话太难懂了,只得让县民政局小雷当翻译了。

大爷名叫石志孝,1932年9月出生,今年都82岁了。婆婆叫高玉兰,今年71岁,比大爷小了整整11岁。说到两位老人的婚姻,倒有一段传奇故事:老头家里底子薄,兄弟两个只有两孔窑洞,他上到初一就不得不回家干活。他干过队上的记工员,也干做三年多的保管员,大家都很信任他。

1962年,他都30岁了,还没有找到对象。一天,已经出嫁的姐姐跑回家来,说有个城里来的姑娘在她家,让他赶紧去看看,只是得花些钱。这个姑娘就是高玉兰,当时还是19岁的妙龄女孩,还是来自张掖县城的小城姑娘。石志孝自是万分满意。

且说高玉兰父亲死得早,她还有两个弟弟,一家人就靠在医院当护士的母亲每月32元工资维持生活,日子过得万分艰难。一位曹姓熟人找到玉兰家,说可以给她介绍在棉纺厂工作的男朋友,当着她母亲的面,还鼓动她一起去看看。不想却将她领到这穷乡僻壤,且对方还比她大那么多,她心里自然是十分不情愿。

但呆在城里又有什么出路?她母亲倒同意了。由此,石志孝花了40块钱,娶到了城里姑娘玉兰。第二年,她母亲带着两个弟弟报名下乡,迁到了附近的湘乐镇张皮村,她心里才踏实了。

玉兰没上过学,但她聪明上进,之前母亲在医院工作,她随母亲掌握了简单的护理知识,不久她当上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天天背着药箱走村入户给人看病。婚后第三年,女儿石照林出生了,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夫妻俩省吃俭用,手头渐渐有了些积蓄,在塬上挖了几孔新窑洞,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平静踏实。

到1984年年初,给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女婿是沟底九龙川人,他家兄弟多,境况不好,人倒是老实人。女儿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孙女今年30岁了,孙子是老二,今年也28岁了,小孙女今年25岁。现在两个孙女早就结婚了,孙子也于头两年成家了。这么多年来,两位老人帮衬着这个家,帮助女儿带大了孙女孙子,也算是功德圆满。

见我只是问些石大爷及婆婆的故事,旁人渐渐地散去了,就剩下我们几个及石组长,场院里安静了。我看了看简单的院落,两排平房都是三开间,横排的偏左那间是老人的,没盘炕,他们也就任其空着。竖排靠里这间,靠窗盘了炕,炕头便是老人做饭的地方。看来石家经济状况不怎么好,没有楼房没有围墙,只有些简陋的家具,连电视机也坏了好多时日。

石大爷听力不好,婆婆又老是打断话头,只说女儿女婿好,对话就显得有些吃力,但两位老人这么多年的生活情况还是清楚了。到底是上门女婿,一直以来,对两位老人有些疏淡。之前,女婿趁农闲时节在周围打打零工,也常去山里当伐木工人,女儿则在家里种地,两位老人帮衬着料理家务与孙子孙女们。

后来,女婿到山西运城水泥厂打工,到2003年夫妻俩都去了,将孩子们丢给了老人。再后来,大孙女、孙子跟着去了,小孙女初中毕业后也去了。他们一家人在山西运城团聚了,大孙女甚至还找了个山西女婿。

如此这般,直到六年前小孙女走后,两位老人才消停。此时,年纪大了,身体也出毛病了。但女儿女婿,乃至孙子孙女们,一年只过年时回来一次,何曾注意过老人身子骨越来越弱!

孙子孙女在家时,女儿每年还会给父母四五百元钱,近五六年就再没给过一分钱。前几年过年时,老头犹豫了好久,要女儿给些钱他,手里实在紧张。女儿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并没有吱声,也没给钱。晚上,女儿郑重其事地和两位老人算账:每年种地收入多少,每月养老金多少,粮食补贴多少,退耕还林补贴多少,计划生育补贴多少,如此算来,女儿便说:“政府给了你们那么多,你们有钱,在家里用不了多少钱,不需要我们再给!”

大爷什么也没有说,但心里真不是滋味,有苦也只得往肚里咽。整整一个晚上,他未曾合眼,他没想到女儿竟如此和他算账,他与女儿竟如此隔膜,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大爷有高血压,原本应该天天吃降压药,但只要略微舒服些,他就省着不吃。这几年身体日益虚弱,加之脑动脉硬化,常常头发晕,走起路来都没劲,还得强打精神去种地种菜去拾柴火。

至于婆婆,虽是赤脚医生出身,但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没再给人看病打针了。村里人依然找她,她也进些医头痛感冒的药在家里,算是给村民方便吧,并不能赚多少钱。五六年前,她眼睛有些老花了,就不敢再替人打针了。事实上,她一年到头小病不断,有支气管炎、肠胃炎等,疼痛已使她老得不成模样。为了尽量节省,常买来药水自己打针,每年得花1500多元钱医药费。

原本家里有十多亩地,两位老人只种了三亩地,其他以每亩100元租了出去。今年请人打粮食,有十多袋,足够两位老人吃一年了,最后请小孙女的公公帮忙才搬回了家。

说起这些,婆婆也叹气:“女儿也不容易,她也是没办法!”

此时大爷瞪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屋子里,然后抱着一只小小的铁盒出来了。谁也不看,板着脸,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纸片,自己卷烟抽!大爷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两眼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些铁扫帚草,脸膛上那些病态的潮红更扎眼了。

气氛有些沉闷,我无话找话:“孙子可好,结婚了吗?”

大爷不吭声,依然默默地抽他的烟。婆婆说:“孙子2010年年底才结婚,之前,女儿女婿于2006年将原来的窑洞填了,在原地建了两栋小平房,也花了七八万呢!到孙子结婚时,还贷款五六万元付了彩礼!”

大爷这时忽地插话了,依然板着脸:“你怎么不说为了贷款,将我们的粮食补贴折子都抵押在银行了!”

轮到婆婆也不说话了。石组长倒接过话头说:“就是因为粮食补贴折子抵押在银行,那些粮食补贴、退耕还林补贴、高龄补贴、计划生育补贴等老人都拿不到,都被扣去还贷款了!老人这几年就靠每月65~70元的养老金过日子。到今年上半年女婿还清贷款,交给老人时已是一张空折子了。”

我听来有些气闷,年轻人不管老人的生活,还将老人的钱都用掉,实在有些过分。最气愤的还是石组长,他兼了村干部,对两位老人的生活状况十分清楚。

临告别时,站在路边上,见婆婆还在絮絮地和我说起女儿的难处为女儿开脱,石组长气呼呼地扯住我们说:“我这个姐姐真有些过分,只管自己的小日子,就不管父母怎么过了?她一家四人的农村合作医疗、养老金还得老人先垫交,老人又拿不出钱,常常害得我跑五六次才能拿到钱,都是老人省下来的一叠零碎票子呢!直到老人手里真的一分钱都没了,才会将钱寄回来!”

为什么为难自己的父母呢?村上前几年就想给两位老人申报低保了,但想想存折没在他们手里,申报了也只是还贷款,就没给他们办。直到今年才申报,6月份一申报民政部门就批准了,现在正在公示呢!希望这些钱多少可以改善老人们的生活!

见石组长说得激动,两位老人先是呆立在路边,静静地听着,然后才默默地相携着,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看着老人迟缓的背影,我追上前去,将差点忘掉的红包塞到大爷手里。

大爷的手很凉,还莫名地颤抖着。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无助,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朝他摆摆手,不由满心酸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该是人应有的恻隐之心!

我想起电影《桃姐》讲述的故事:桃姐作为佣人,照顾罗杰一家三代。即使其家人均移民加拿大,而只剩罗杰一人在港,她依然继续细致周到地照顾他的生活,直到她不幸中风。出院后,桃姐坚持搬到老人院去生活,而罗杰念及桃姐的恩情,经常去看望她,直至最后给她送终,让她平静而温和地走完了她平凡的一生。在罗杰看来,桃姐侍候了他们罗家数十年,如今她得了大病,就应无怨无悔地去照顾她。

父母一辈子全心全意地为子女,子女应该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至少不能一味地向父母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