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越扭曲,乔治·桑德斯越有办法 将之描写得美妙而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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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离“蜘蛛头”》这个短篇小说中，乔治・桑德斯提供一种科学幻想的逻辑，实验室、注射、控制、人类，通过这些关键词和场景空间的设置，作家要做的其实无非一点，那就是用疏离的人与人相处方式和激进的科学方法，去探寻根植于人类幽暗历史中的。

然而作为一个看上去可以跟每天吃饭睡觉相媲美的事物，它可以说一直缠绕着我们，但也从未真正将控制权交付给我们。幻想多于实际，凌空蹈虚的总可以排遣掉大量的无聊时间……空洞之所以还是空洞，无所事事之所以依旧无所事事，那是因为我们的从来不归我们自己控制。

《逃离“蜘蛛头”》像丛林杀出的一只猛兽，打破了现代文明之前乡村居民那貌似安详的原始状态。人类的变成可控，而这种控制看上去万无一失，伴随着其他情绪的调动和诸如语言、性情、审美等等的完美搭配，在科学实验室里竟然被人类掌控了。

这就是乔治・桑德斯为我们――所谓现代人和处于现代空洞中靠自身努力无法自拔的种群――提供的一种“乐观”未来。

既然乔治・桑德斯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印象中只有博尔赫斯可以被公认获得这一殊荣），那么他一定有着某种令读者及同行着迷的气质。这种气质在我看来就是他以乐观的方式来表达个人的绝望态度。包括刚刚提及的《逃离“蜘蛛头”》，在长久处于不可控的和谐状态之后，人类成为主宰，可以掌握的全部要领和流程，那一定是另外一种失控。

在《关于桑蓓莉卡女郎的日记》一篇中，乔治・桑德斯将触觉伸向了我们日益明显的富有状态。人类毕竟是从奴隶社会走过来的物种，在剥削和享受两件事上轻易就可以找到交叉点，前者的用力正是可以令后者达到极致的途径。而在乔治・桑德斯构建的图景中，人没有血腥地成为人类的食物，而是成为人类的宠物。而这荒诞的一幕又是在合情合理的情境下美妙地完成的。

贫穷的桑蓓莉卡女郎被有钱人家买去，她们经过手术处理后被挂在主人家中充当装饰品。桑蓓莉卡是跟你我一样的有机物，有思想，有主观意念，她们只是出生在贫穷的国家，被美国人买来充当，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份工作。情景越扭曲，乔治・桑德斯就越有办法将之描写得美妙而和谐。有人说，这是桑德斯在痛斥贫富差距，以及人类涣散已久的人性，但在我看来，这却可以看成是作家对人类自称喜爱宠物、善良、富有爱心等的一种充满恶意的嘲讽。想象一下即知，爱狗，即视狗为家人、宠物、伙伴，跟乔治・桑德斯用抒情平缓的笔调刻画的那些拥有桑蓓莉卡女郎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凭什么你觉得狗成为你的宠物是符合人类意愿和动物保护主义信条的，而饲养几个贫穷国家的女郎就不妥了呢？

人和狗不同，种群不同，但其中被定义的某种倾向是一致的，他们在极致之处必然会出现一个交集。所以桑德斯不是什么科幻小说作家，而是一个愿意用心机、技术和故事去巧妙遮掩自己反人类/反现有秩序倾向的悲观主义作家。

在《逃离“蜘蛛头”》中，那些被动接受实验的人，是可以被科学家控制情绪的，他们驯顺、断魂、暴躁、速怒，都可以通过注射药物进行调动和控制。如果说人类依赖药物为自己找到了和谐的生存方式，那么其极致的去处可能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化学实验室，那里可以合成出我们需要的一切精神、生理需求。实验室提供高产的水稻、硕大饱满的水果，而在未来，乔治・桑德斯幻想实验室还可以提供“爱”。

虽然这些现代文明和科学技术看似顺畅，甚至还有几分曼妙和浪漫孕育其中，但桑德斯要造反的正是目前我们乐在其中的所谓现代文明，这里提供的科学和人类习惯，均可以在不久的未来变成一幅可怕的图景。而乔治・桑德斯作为美国的职业作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力量非常薄弱，连相对大树的蚍蜉都谈不上，所以他务必要随身携带上幽默、讽刺，以便在行使扼杀行径的同时，不那么惹人注目和招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