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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梁上有一块好地。土层很厚且肥。大约二十多三十亩的样子,一直静静地卧在那里。
许多年我都没有上去看它一眼。看不看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不会跑掉。而那里的情形,我心里十分的清楚。邻近有两个村子,免不了常常有牛羊牲口闯了进来,吃一些它们喜欢吃的草;牧人呢,偷一些它们喜欢偷的东西。
拿一些或者偷一些倒也罢了。只是,牛羊牲口会把弱小的树苗践踏致死,让我一年年补种:放牧的农人,在偷板栗的时候,干脆把高枝折断。还有更豪爽的,早早地带了砍刀出门,放肆地砍枝摘果。当然,他们看惯了蓝天和白云,看惯了森林和草地,在很多的空闲时间里,他们会在一棵树下乘凉,会在一块草地上睡觉,他们放牧着的那些也许是支撑全家温饱的牛羊。肯定会在这样的一天天中长大,却不会在他们眯着的眼缝中遗失。只是,我的东西就会在这样的时光中遗失了。因为,他们的很多好主意都在这个时候产生。在没有果实的时光中。他们会因为下雨而想到我那没人驻守的房子顶上,还有几片完好无损的石棉瓦:在狂风呼啸的那一刻。他们会看见那间房子的门框和门板是挡风的最好东西:在干旱争水浇地的某个夜晚。他们会想到我的土地上有很多的水管。如此这般,我的土地上的好东西。就渐渐少了下去。渐渐地成为别人家里的好东西了。
在这块土地上。牧羊姑娘的歌声。不时地会从便于携带的某种音响中飘出来。但是,曾经牧过羊的,或者还来不及牧羊的那些本该牧羊的姑娘们,追逐着从遥远的城市里飘来的牧羊的歌声。跑到牧羊鞭怎么也挥不到的城市里,迷惘在城市的别人的牧场上。而那些排斥着土地基因的小伙子们,他们已经厌烦了土地的牲口的气息。因此,他们会想方设法,让父母们卖掉牲口。买一辆属于父辈的摩托车来供自己使用。当然,骑着它飞驶下山,也追不上那些早已进城的姑娘了。即便有的先行一步。也在城市的别人的牧场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那个曾经暗恋的姑娘了。甚至,还会忘记了那条回家的路。
成年人和老年人已经被土地拴住了脚步。他们吃的粮食和生儿育女的粮食都得靠土地里生长出来。尽管,他们的希望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也总还是那么阴阴阳阳地变换着。但是,他们的儿女们大都离开了家门,虽然带不走任何一块土块,也没有让任何一块土地荒芜着。但是,却让他们的村子,让他们父母的容颜都有了荒芜的颜色。
牛羊牲口是不愿意跟随年轻人进城的,年轻人也没有能力带牛羊牲口进城。那么,牛羊牲口就让成年人、老年人去相守、去放牧,去支撑他们日渐荒芜的精神家园。
在我的土地上放牧着别人的牛羊牲口,这是我极不愿意看见的情景。但是,当你在远处大喊大吼的时候。他们会非常缓慢地挥挥手中的物件,当你气喘吁吁地爬上高坡的时候,他们会很平静地对你说:“下次不来了。”当你抓住他们的箩筐,人赃俱获的时候,他们会说:“我是第一次。就这么几个。”
在刚刚种上树苗的那些年,我还没有能力雇专人守地。而且,让一对年老的夫妇在上部种地并守望的日子里。上部的骚扰少了一些:但他们常常从下部走过时。下部的东西又会少了一些。这因为背箩是常常背在肩上的物件,上山下山的时候。背箩似乎都不应该空着。
上部的土地在我努力地让它长满植物的时候。因为两件事情让我把它弃置起来。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妇人。在已经偷了半箩板栗的时候被抓住。我去到她面前时她竟跪了下来,哀求着千万不要送村里或者送派出所。原因呢,她已经劳累了一辈子,儿女们却都远走高飞了,她要生活。
当我渐渐认识了一些村里人之后。我很快发现了他们都非常愿意认识我的原因。因为,今天和我打个招呼之后。明天或者后天。他们到我的地里借割草拾柴之机。顺手再动作一下,这时的心情就更为坦然。坦然地,我的这些近邻们,这些熟人们,一次次地把牛羊牲口往果园里赶去。即便碰到我,也总是笑笑,那意思就是:熟人嘛,嘿嘿……
当然,办法还是有的。因为我人缘极佳的缘故,有个做生意的村里人,很爽快地送了给我些过期的农药。那药是用在稻谷上的,但看看说明,也适合治理果园里的病虫害。那时我已经负了很多债,用拖拉机拉了两趟之后,我千恩万谢地对那个人说了几次谢谢。
这些农药很快用到了地里。首先,让三五个人。每人抬一箱在地界范围内,在牛羊牲口踏出的小路上,东放一瓶西放一瓶。箱子呢,是塑料成份做成的,强度好,耐风吹雨淋,拆了开来,写上剧毒字样,随便地拴在某棵树干上。瓶子是直立的,瓶盖开着,让那些药液慢慢挥发,让那些气息越传越远。
有一条牛死了,死在山梁上。据说,牛就是那个送我农药的村里人的。但是,他没来找我。又有人说,那牛是吃了一种草,撑吃的。牛被草撑死的事情我经历过。在我曾经雇用犁地的几条牛中。空闲时让它们到林地里吃草,但在打算使用它们的时候,有一条已经死在了草地上,鼓着圆圆的肚子。那时,赔了六百元钱之后,我还参与了吃它的肉喝它的汤的高潮迭起的晚饭。
但是。又有一条牛死了。我总觉得是我做下的手脚。在以后的许多时光里,当我独自在果园巡行的时候,总感觉有条牛愤怒着向我走来。
幸好,那个老妇人是不会死的。在被抓住的第一次之后,因为她不识字或者鼻子不灵敏的缘故,又被抓住了第二次、第三次。而且,每次她都会说着同样的话,每次都会跪在地上,让你不忍目睹。当她第五次或者第十次被抓住的时候,很爽快地,有一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跪在了地上。跪在了老妇人面前。苍天作证,那个跪下去的人是我。
跪下的力量比站着的力量强大得多。我猛然反省我为什么一直要站着生活。这个无比重大的启示写在这个老妇人的背上,那背上的衣服在夕阳的光照里其实是模糊的一片。
老妇人转身就跑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影和夕阳一起共舞出一轮金色的光圈。
要守住一块好地是很难的。但是,在权利上,这块好地守得住守不住都是我的。我的土地在我的眼前荒芜着,这不是我的耻辱而是土地的耻辱,是别人强加在土地上的耻辱。土地总是面对着蓝天,顺应着天的意志去生长万物和承载万物。而只生长些野草。以及稀稀拉拉的几株侥幸存活的板栗树,实在是件极不光彩的事情。
山梁上的这块好地非常之好。好在许多年前就有人离村离家地在此盖了房子,挖了水池。肯定的是:种苞谷高产,种烤烟丰收。但是,在他们的请求声中我仍然让他们种着的时候,他们目中无人地进进出出。随意地把我养的一群鸡也变成他们桌上的美味。他们的村子在山脚下,在果园的西边。风总是由西往东吹,我在风里闻到了我养的鸡的味道。于是,我只好请他们找到那条返回的小路,把热闹带走,把清寂给我。
我早早就准备了些棠梨苗。计划着在雨季到来的时候,把它们渐次地种上山顶,一两年后,嫁接成梨树,让它成为方圆百里内最大的梨园。但是,棠梨苗一年年地长大,一年年地种不下去。
我终于把车道挖到了山梁上,挖到了这块好地的边缘,本想再挖上去绕到更高的边缘地。但是。当看见一群牛和另一个牧牛的老妇人在草地上悠闲着,让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当我还没有能力组织些人手来认真管理的时候。牛羊牲口会更容易地顺着车道进入果园。
那么,种些什么植物让我的土地不再荒芜。用什么方法来守住一块好地呢?种核桃的朋友说:“种核桃。”搞园艺的朋友说:“种绿化树。”果园里负责养鸡的小郑说:“我来这里放养生态鸡。不管种什么,我都会把它照顾好。但得盖一些房子,再用钢网把牛羊牲口容易进来的地界围住。”但是,当我决定如此做的时候。小郑又说:“人少了我害怕,听说我们地界外那些坟墓里有坏人。”
坟墓里的死人是不必怕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他们已经在泥土里躺了许多年。可怕的是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光里,难免心里会生长出些邪念来。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弄不明白,在土地上辛勤劳作的我,对一切都平等以待的我,在遇到这些情况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怕别人。而别人都不怕我?
我决定种绿化树了。因为绿化树与村民们无缘。但是,牛羊牲口是必须要管的,所以,房子必须要盖,地界必须要围。只是,这一切都需要用钱。那么。这一笔钱,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