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强毓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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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4岁时,外祖父见我特别喜欢练武,就领我回到沧州孟村,让我学习八极拳。孟村有很多八极拳高手,这使我大开眼界。最初我和崔洪祥师父学了三节棍进枪?梅花枪?八极小架等套路,孟村的很多老拳师都喜欢教我练拳。但是因为我年龄小,有时认真刻苦,有时就偷懒,甚至淘气,不是撵鸡赶鸭乱跑,就是和别的孩子打架。这样,几年下来我只学了八极拳的一些初级拳械。外祖父管束我,有时还责骂我,我也不改,他只好让舅舅把我送到前屯村子太大,分前屯后屯,让我正式拜师学艺,在严师的管教下学练八极拳。

我的恩师叫强毓璋,是孟村县自来屯乡人。他是八极拳第六代传人强瑞清的四子,和我外祖父同村。自从我拜在强师门下学艺,八极拳就把我们师徒紧紧地联在了一起。恩师高高的个子,一双大手非常有力,他面孔慈祥,说话时总带着微笑,显得和蔼可亲。他的功夫很好,但从不骄傲。在待人接物方面,谦虚忍让,从不为难别人。因此大家对我师父评价很高,武术界的朋友也都特别敬仰他,钦佩他的武功和武德。

师父一生从不保守,无论谁来请教,他都耐心教,从拳理到架势都认真指导,从不排斥别的门派,对武林练家一视同仁。也许是我们爷俩有缘分吧,我特别愿意跟他学拳,他也特别喜欢我,教拳时耐心讲解,亲自示范,从不责备我, 这样我想淘气也淘不起来。在恩师的精心传授下,我的功夫大有长进。我们师徒的感情太深厚了,后来只要我去孟村外祖父家,进门后打声招呼,转身就往外跑,急着去看师父。师父家的墙上挂着强爷瑞清的大幅画像,我一进门,先拜画像,然后才问候师父,接着就往火炕上一坐,和师父亲亲热热地唠起家常话。说上一阵子后,师父照例把我叫到院子里,一趟一趟地练拳,看我是否忘了动作,功夫有没有长进。他看得非常认真,有一点错误都要叫停,马上纠正。我练完拳又练器械,还要和师父对劈大杆,对练大枪。强氏八极拳很有特色,特别是家传的梨花大枪,有独到之处,恩师把他会练的功夫毫无保留地教给我,等练累了才进屋,但也不让我闲着,又一句一句地教我背拳谱和歌诀,直到我背熟了,他点了头,才能行。我们爷俩儿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了让我长见识,还要讲他的师兄弟们练功的情况,讲江湖上的奇人奇事,说武林名人的一些轶事。我听他说师爷在世的时候,南良的李书文?狼口的季云龙?孟村的吴会清等人经常到强家来。他们都是八极拳的高手,在一起相互交流经验,切磋武艺,增进了友谊,成为至交好友。师父评说了几个人的长处:李书文一生常用"抱虎归山"赢人,他的大枪练得出神入化;季云龙的"巧女纫针"用得十分巧妙,击打的速度非常快;吴会清的"迎风掌"威猛凶狠,人称"铁巴掌";师爷指强瑞清个子矮,和人交手常走中下盘,擅长用摔拿法,有独特性,形成了自己的几种常用招法,他的"牵手行门倒拉驴"堪称一绝。师父说到这些人,总是充满自豪感,因为他们的拿手招法师父全会用。想当年,前辈们常到强家聚会,时间一长,师父耳濡目染,亲自实践,也学会了他们的绝技。师父说完这些武林佳话后,总是叮嘱我下功夫练拳,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些技法传给我。我听了师父的话,练拳更下苦功了。我和师兄弟几个有时练到半夜,实在太累了才进屋点着小棉油灯,聚在师父身边,听他讲拳理拆招法。师父讲得明白,我们听得高兴,往往不顾疲劳,又跑到院子里去练,恨不得一下子就让功夫上身,有时候练到天明也不休息,带上工具就和师父下地干农活。

师父对徒弟们尽心尽力,从不保守,因为他恐怕前人传下的功夫丢了。为了让我学得更全面,见识更广,他让我骑自行车带着他,有时还让我赶着毛驴车拉着他,走十几里或几十里路,到他的师兄弟家,让前辈们给我传拳讲招。当时常去的有西官庄曹荣山家,杨桥付松山家,王官屯赵希谱家,并且还写信让我在天津找他的师兄黄吉山教我等等。总之,孟村以北地区的各个村屯都让我们师徒走遍了。有时候师父还捎信让师叔们来强家,给我们讲拳。可以说,师父后半生的心血几乎都用在了徒弟的身上,尤其对我付出得更多,我终身铭记,永志不忘。

为使我精通八极拳早日成材,师父真是想尽一切办法?抓紧一切机会。无论早晚,还是田间地头?屋内院里?人多人少,只要我一走进他家,师父就陪我练拳。我好问,总要把一招一势弄得明明白白,这往往要用不少时间,但师父从不烦躁,而是耐心地给我讲明拳理,还做示范,甚至亲自当靶子,让我贴身进招。寒来暑往,年复一年,我终于把师父的武功,也可以说是把强氏八极拳继承了下来。

记得1983年的一天,我去看师父。晚上,我们练完拳,师兄弟们都走了,师父只留住我。他说:"三儿兄弟们中我排行老三呀,今晚你别走了,跟我进屋吧。"我们俩进屋歇了一会儿,师父收起微笑,很严肃地说:"三儿呀,我和你说件事儿。这些年来,你把咱家的八极拳都学完了,但是不能满足,不能只看见强家的这些东西,还要到外面去闯闯走走,多看看多学学,因为八极拳是一大门,里面的东西还有很多你没学到。这样吧,明天是孟村的大集农村的集市贸易,咱爷俩去赶集,顺便我领你去看一看丁爷。虽说他年岁比我小,但那是我的师叔,我把你送到他那儿去隔代学艺吧"我听了心里一酸,赶紧说:"师父你不想教我了我哪里练得不好,哪里不听话,惹师父生气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赶我走""不是,不是",师父立刻安慰我说,"是师父怕你在我手里耽误了。你要想把八极拳学得更好更全面,就必须要深造,取各枝各派的长处为我所用。八极拳主要以六大开?招为主,但不像人们说的那么简单容易,里面奥妙无穷。六大开等拳法当今只有一个人练得最妙,简直是练绝了,而且八极拳的传统套路和功法他都掌握。这个人就是丁爷丁玉林,他是五世"铁巴掌"吴会清的高足。你要是能把他的东西继承下来,那你就能成大器了。他能不能留你就看缘分了。"说完,师父也很难过。我知道师父舍不得我走,我也不愿离开师父,但师父的深情厚意我不能辜负,就哭着说:"既然师父您望子成龙,我也绝不能辜负您的期望。师父待我像父亲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您。"师父听了点点头,对我说:"三儿呀,你到院子里把梯子搬进来。"我挺奇怪,说:"都半夜了,搬梯子干啥"师父说:"叫你搬你就搬,快一点儿。"我赶紧出门把梯子搬来了。师父指着屋顶说:"你把吊着的那捆旧报纸拿下来。我上梯子拿下旧报纸,上面厚厚一层的灰尘,都有点儿呛人。师父让我解开报纸捆,从里面找出一本蓝布皮的书,是老版线装的。我仔细一看书皮,上面写着繁体字"河北沧州孟村镇吴氏八极拳武术秘诀之谱"。当时我又惊又喜,惊的是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喜的是看到了古老的八极拳谱,开了眼了。我匆忙地翻了一下,这是宣纸石印的书,是民国二十五年由强瑞清?吴会清所续的拳谱的原版,上面有强瑞清师父的坐像: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足下一双洒鞋,颏下一缕长须,显得非常威严。师父说"咱到外屋"。他把我领到强师爷的遗像前,让我跪下,又给强爷上了三柱香,正重地对我说:"现在我把谱书正式传给你,希望你把八极拳发扬光大。"他转过头,又对着师爷的像说:"三儿这些年待我像亲生父亲一样,今儿我把谱书传给他,希望您在天之灵保佑他,让他早日成材。"我向师爷的像磕了三个头,又向师父行了礼,流着眼泪双手接过了谱书,再也说不出话来。

师爷又带我来到东厢房,叫我上去把顶棚扯开,让我从里面拿出一杆枪,还让我往里摸,又拿出个三节棍。我拿出后,到师父屋里一看,紫红色的蜡木枪杆上安着一个三棱形的枪头,紫铜枪箍上刻着字号;三节棍是紫黑色蜡木的,显然年代已相当久远了。师父说:"这都是你师爷生前用的。他去世后留给我,我个子大,枪短,用着不顺手,又恐怕别人把拿去,所以我就把枪和三节棍封在了顶棚上。今天你都拿去吧,将来看到这些东西就像见到了我,也能激励你更好地练八极拳。"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师父说咱们睡一会儿吧,等吃完早饭还要去孟村呢。我想睡也睡不着,但怕影响师父休息,就抱着谱书躺在炕上装睡,脑海里却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往事。这些年我和师父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练武,感情太深了。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了,我们师徒喝了点地瓜粥,踏上了去孟村的大道。我似乎和丁爷真有缘分,到了孟村,丁爷让我走了几趟拳,喜欢得当即破例收下了我,这也是我一生最有幸的事,我也是八极拳门人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和一代宗师隔代学艺的人。

我和丁爷学艺,但始终惦记着师父。每次到孟村,我一定先去师父家,和他住上几天,然后再去丁爷家。多少年了,就这样来回奔波于自来屯?孟村县。每次见面,我们师徒都非常高兴,师父总是关切地问:教几个徒弟了和丁爷练新的了吗你快给师父练练看。我赶快下场子打拳让师父看,还求他从架势等方面给找一找,我知道师父练拳的身法特别好,总能帮我不断进步。我来强家,师父高兴,走的时候,他又挺难过。我也不愿意离开师父,请他随我到天津去。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又舍不得家,就不走了。我说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告诉我,可他有什么困难从不和我提。我知道他的为人,就只好请舅舅和表弟们时常照顾着师父,我也请村里的师兄师弟们多关心些师父。每次离开自来屯,师父都要送我。一路上他不说话,只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把我送到村外的大道上。我走了很远,回头一望,还见师父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他送我的时候,我不敢哭,怕引他难过。多么好的师父啊,我在心里祝愿他健康长寿。

我住在天津,虽然和师父相隔几百里地,但无论孟村有什么活动,他都想着我,让师弟写信通知我。1984年2月21日,师父让师弟给我写信说:孟村正筹备续谱大会,赶紧把徒弟们的名单递到孟村。另外他让我带队,代表师父领师兄弟们去孟村表演。

1984年12月29日,我接到师弟的来信,说师父把腿摔折了。我接到信后,连夜坐火车赶往师父家。那次我在师父家住了十八天,替他擦洗?换药?喂饭,伺候他到病有好转,我马上又回到天津,带领着徒弟返回孟村,拜了师祖,同时参加八极拳续谱大会。大会完毕后,我又赶快回到师父身边。这时河间县的师兄弟们都来看望师父,大家都非常关心师父的伤势。待师父的病轻了,在哈尔滨的同门师兄王新友先生邀请我去哈尔滨传八极拳,我和村里的师弟们商量,由他们照顾师父。离开时,我把身上的160元钱全部留给了师父。那次在哈尔滨只住了十天,因为挂念师父,我又马上返回孟村。这时赶上过春节了,我直接到师父家,和他过个团圆年。那天师父最高兴,把师兄弟们叫到一起欢聚一堂。虽然当时经济条件不好,但农村的乡情和风土气息?师徒之间的深情厚意,都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每当我想到这些事情,心中总是涌起一股激情,我只有把八极拳练好,让祖国的宝贵文化遗产发扬光大,才能对得起八极拳的前辈们,才能对得起慈父般的恩师--强毓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