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能村竹田与日本文人画的勃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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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画是日本江户中期（1603～1867年）最有影响力的绘画流派之一。“文人画”一词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概念，由于其始现于宋代士大夫阶层，故也称“士大夫画”。而明代董其昌南北分宗传入日本后，江户地区又称文人画为“南画”。江户时期日本文人画的兴起，无疑是日本绘画史上一朵奇葩。而田能村竹田在池大雅与与谢芜村后，接过文人画的笔杆，在勃兴文人画过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

在日本，从园南海、柳泽淇园对文人画的尝试，到池大雅、与谢芜村对其继承基础上的别出心裁，田能村竹田适逢一个文人画勃兴的年代。对池大雅、与谢芜村的研究大有人在，甚至有些学者列其为日本水墨风格文人画与日本本土文人画的突出代表，但笔者认为，处于日本文人画隆盛期的田能村竹田对日本文人画，同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作用。

田能村竹田生于安永六年（1777年），卒于天宝六年（1835年），享年59岁。名孝宪，字君彝，幼名矶吉，又先后称玄乘、行藏，号竹田、九叠仙史、随缘居士、蓝水狂客、红豆词人、田仓儿（一作田舍儿）等。丰后（今大丰县）人。他初承家传医业，后入仕途，研习儒学与国史。具有忧郁寡欢的诗人气质。1811年，因不满专制制度给农民带来痛苦，上书藩主，被拒绝后于1813年辞职，步入文人墨客行列。先后学画于同藩的渡边蓬岛、渊野真斋，在木村蒹葭堂处得见中国宋、元、明画迹，眼界大展，诸师技艺尽收笔下，兼之悟性颇深，结识名流，又得谷文晁等画师指教，遂成关西地区文人画家的代表。他开创竹田派，作品题材包罗万象。

文人画产生于中国，从概念上严格地解释，中国文人画家应该是兼有士大夫身份的画家，入则为官，出则居行优逸，在形式上与操守上绝对有别于职业画家的类型与匠气。反过来看，江户封建时代的大地主，或为将军，或为上层武士，读书人不过是食俸阶层而已，进不能为庙堂之高，退不能居江湖之远，且其名分有随时被剥夺的可能，甚至于都得靠豪商与有力武士的后援才能够生存。所以日本文人画家的主体主要是士、农、工、商四个社会等级中地位最高的武士阶层，他们既是腰挎双刀的赳赳武夫，又勉强是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从这个层面上讲，田能村竹田当之无愧地肩负起了文人画勃兴的重任，藩医世家的身份以及不显赫的官职使他更贴近于中国文人画家概念的行列。

旅顺博物馆收藏有两幅田能村竹田的绘画作品，均为他1835年临终前作品。

《秋山逸居图轴》 此幅作品为1963年由私人手中购得，纵142.1厘米，横69.7厘米，绢本设色，立轴。此图绘秋天山岭连绵，树叶被霜染红，溪水潺潺流淌，远山云霭沉浮。山间楼阁里有人闲居。设色以赭色为主，山石用牛毛皴。构图繁复，用笔细腻。整个画面墨色晕染层次分明，画心右上方有作者行书长跋：

东风昨夜吹春雨，染画湖山绿无数。中有梅花灼烁开，万斛珠玑飞扑土。幽客煎茶洗瓦K，满杓无水不花香。花香恰与茶香合，醉乡外更V醒乡。坐长何厌衣衫冷，好待新蟾花际影。

落款：乙未春写并题，竹田生宪。钤印两方，模糊不可识。

《跪拜观音像》 为旅顺博物馆1955年购得，纵129厘米，横36.5厘米，绢本设色，立轴。绘一观音坐于蒲团上，身旁有经书一函，瓶中插香草，观音面前有童子跪拜。观音穿长袍，顶白纱，胸有佩饰，目光低垂。画心上方有作者行书《心经》，落款：乙未六月初四日焚香敬书于豫州高滨舟中，竹田生宪。钤印四方：竹田（朱文椭圆形印）、宪印（白文联珠）、焚香茗（朱文长方印），另一方模糊不可识。乙未为1835年，时年作者59岁。它们是作者临终前春夏时创作的作品。

了解田能村竹田愤世嫉俗的个性是理解他绘画的关键。田能村竹田出身藩医世家，自幼爱好传统儒学，可谓德才兼备。其以儒家圣人的言行要求自己，在绘画上刻苦勤奋，虚心求教。他辞去官职后四处游学，逍遥林泉，是日本著名的词、书、画巨匠。锁国时期，田能村竹田曾两次到长崎，从中国画师学画。第二次到长崎，恰逢唐船入港，遂受教于唐船船主江芸阁。江芸阁出生苏州，是来日文人、画家江稼圃之弟。江稼圃自文政初年经常作为南京船的“船主”或“副船主”来长崎。他以经商为业，但多少了解风雅之道。竹田对词早有兴趣，得万树的《词律》后，立即以此为参考，撰写图解小令诗法的《填词图谱》。其后，又于1813年完成日本画论著作《山中人饶舌》，1835年初版，一直再版至今。该书以汉语随笔体写成，类似董其昌的《画禅室随笔》。全书分上下二卷，共100篇短文，虽然有一定的整体脉络，但并无严密的前后联系。内容包括绘画论述、作品批评、轶事奇闻等，以高深的洞察力、尖锐准确的批评和流畅生动的文笔著称，为日本绘画理论的经典著作。他还著有《竹田师友画录》《竹田庄诗话》等。另外，他的《稻川舟游图》《船窗小戏帖》《岁寒三友双鹤图》《梅花书屋图》等作品也成为日本重要文化财。可以说，在德、才、艺上，竹田都不失为江户时期文人画的杰出代表。

从旅顺博物馆所藏的两幅竹田作品来看，有传统的隐逸风格，不重景物构图，而是着眼于趣味意境，每画必附题诗款识，极富雅趣。其笔墨与色彩以淡彩为主，画风相对比较细腻、委婉。但以墨色着轮廓，与“勾染工整、敷色浓艳”的北宗截然相反，明清南宗派的水墨氤氲之气在其画中有所流露。出于刚直不阿的个性，田能村竹田的文人画作品洋溢着一种清雅之气和不为时俗所累的隐士个性。这一点与中国文人画很相似，画与诗中流露出一种感伤的情绪。画中题诗有的似瘦金体，有的带有隶意，其诗人的气质使其诗与画相得益彰。

田能村竹田对日本文人画发展的巨大影响，还体现在他对中国传统文人画风格的继承和发扬上。中国文人画向来是重墨轻色，墨是文人画家清静淡泊心境的最好表达，色彩在他们的眼中往往是次要的甚至视而不见的，墨能够完美体现文人画家的审美情趣。而日本文人画则更重视色彩表现，这与日本绘画传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纵观竹田之前日本绘画史上具有代表性的画派，没有哪一派是忽视色彩运用的。与谢芜村就是一位用色大家，他的文人画也许属于别出心裁的异类作品，但其用色过多，明显在继承和学习中国文人画上绕了远路。田能村竹田早期的作品《船窗小戏帖》绘画风格类似徘画，其中的一幅《卖章鱼》描绘了旅途中乡村集市卖章鱼的情景，用色细致，日本乡土气息浓郁，画面色彩有透明感和装饰意味。可以看出其早期还是有着本土文人画的风格。但到了晚期，出于其对文人画的理解进一步加深，相对于明清中国文人画深厚的诗文传统、繁复的笔墨语言来说，田能村竹田艺术风格已臻成熟。其笔下的日本文人画笔墨相对简练，无烦琐复杂的表现，随性挥洒的水墨写意较多，集中发展了中国文人画简笔粗狂的一面。从这方面讲，田能村竹田得到了中国文人画的精髓并对日本文人画的发展开辟了一条道路。

田能村竹田作画的同时收授弟子，这使得其绘画风格得以延续。即便是深受西洋画法冲击的江户时代后期，田能村竹田的门下弟子依然延续着他的日本文人画路线。明治十一年（1878年），田能村竹田的弟子田能村直入设立国立绘画学校，文人画被作为一派分列出来，并受到大量文人画爱好者的追随，以至于明治初年出现了文人画大繁荣的局面。政府大员、维新功臣在制定国策上唯利是图，但在自己的书斋寓所中挂一幅文人画，仍然是极为流行的风气。这方面，在明治初年举办的各种展览中可以得到证明。明治十五年，由政府的农商务省主持举办的“第一回国内绘画共进会”共有2088名画家的4634件作品出展，其中文人画作品占2914件，其他各画派展品总和为1770件。文人画家1322人，其他各画派作家总和为766人。可见，后文人画时代，文人画在日本的绘画史上依旧延续着辉煌。

作为中国明清文人画传入日本后兴起的新一轮中国画热的产物，文人画在日本掀起了风靡一时的文化时尚。田能村竹田为这一时期文人画的辉煌夯实了一个更趋近于中国传统文人画风格的基础。日本文人画自竹田后勃兴，竹田殁后继而淡然，逐渐退出了日本绘画的主流。 责编 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