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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天然”本色,抒“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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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提起大草原,人们马上会联想起《敕勒歌》中的情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人们对草原的认识,也正是从这首诗开始。那草原上,一派苍茫、单纯、壮阔,仿佛天地就在你眼前慢慢铺展开来。那么,敕勒川在哪儿?这是我们阅读诗歌时首先遇到的问题,后世学者一直在寻找、定位敕勒川。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还原历史时空。这首诗最早见于史籍《北齐书》中。公元546年,东魏孝敬帝武定四年,那时北魏早已分裂为东魏、西魏两个国家。高欢率领的东魏大军,围攻西魏重镇玉璧,即今天的山西稷山县。这场战争打得天昏地暗,东魏军队遭到西魏大将韦孝宽的坚决反击,伤亡达七万人,主帅高欢也病倒,不得已班师回朝。西魏想要动摇东魏军心,谣传高欢被弩箭射中,危在旦夕。高欢,这位东魏大丞相,北齐王朝的实际缔造者,为了平息谣言,不得已扶病出来,与大臣权贵见面。聚会之时,高欢命敕勒大将斛律金唱歌助兴。

斛律金演唱了一首敕勒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这一唱不打紧,一出口就是千古绝唱。至于斛律金演唱时,是用本族的敕勒语还是流行的鲜卑语,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两种语言高欢都听得懂,而且还能唱和,史书上说他“自和之,哀感流涕”(《北齐书》卷二《神武帝纪》),可见他被这慷慨悲壮的歌声深深打动。重要的是,这首民歌后来译成汉语,被宋代郭茂倩采入《乐府诗集》保存了下来。我们很幸运,今天还能听到北朝人民刚健质朴的歌声,要知道,有多少歌声埋没在漫漫黄沙之中。这歌声从历史深处传来,已经传唱一千多年。

演唱《敕勒歌》的是敕勒部首领斛律金,这一年他60岁。史书上说他“性质直,不识文字”(《北史》卷五四《斛律金列传》),不具备赋诗作歌的本领,但是这并不要紧。在那样一个场合,他选择了那样一首敕勒民歌演唱,既鼓舞了士气,凝聚了民族力量,又深沉表达了对草原的热爱。斛律金率领的敕勒部,很早就归顺北魏朝廷,驻牧于阴山以南的广大地区,即今天内蒙古土默川一带。在游牧民族中,敕勒部乘坐的是大辐车轮,因此被称作“高车族”。敕勒部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能歌善舞,“好引声长歌”(《北史》卷九八《高车列传》)。千百年后,那个创作《敕勒歌》的民族已经消失,然而,《敕勒歌》仍然在草原上传唱不衰。这不能不说与它的艺术魅力有关。

“敕勒川,阴山下”,开篇就交代了敕勒部所处的地理环境。

北魏时期的“阴山”位置,相当于今天内蒙古的大青山地区。大小黑河自东北向西南注入黄河,在大青山前形成一条南北宽、东西长均数百里的巨大平川,在地理上称为“前套平原”。大青山阻挡住干冷的北方,令这里气候适宜,四季分明,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成为一处天然的优质牧场,也成为敕勒、鲜卑等游牧民族繁衍生息的家园。敕勒部人民将这个美好的地区,称为“敕勒川”。在历史进程中,这个地方还曾经有其他名称:隋唐时称白道川,辽金元时称丰州滩,明代时称土默川。是敕勒川孕育了《敕勒歌》,将“敕勒川”放在“阴山下”这个大背景中,很好地表现了二者唇齿相依的关系,也表现了北方游牧民族的主人翁意识。他们在此引吭高歌,相会、移民、碰撞、融合,谱写出灿烂的草原文明。

从诗歌形象上来看,将一马平川的敕勒川与巍峨壮丽的阴山相对应,似乎显得突兀,其实这种突兀正是有意为之。敕勒族人歌唱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产劳作、养儿育女,背景就是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青山。大青山像他们脚下的大地,已经完全融入他们的生活,须臾不可分离。当他们赞美敕勒川时,大青山很自然地浮现在心头,这是一而二的关系。在如此壮美的人生舞台上生活,该多么幸福。这两句诗毫无修饰,纯粹素描,属于“赋”的手法;六字劈空而来,大处着墨,平中见奇,表现了游牧民族的豪爽个性和大草原的雄浑气势。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人的视线开始上升,由大地、群山看到天空。

穹庐是北方游牧民族居住的圆顶毡帐,俗称“蒙古包”。古诗上说“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刘细君《悲愁歌》,见《玉台新咏》卷九),就反映了草原人民的生活习俗。天似穹庐,用的是以彼物比此物的“比”的手法,说天像蒙古包一样,这样的比喻只可能出自草原游牧民族,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生活体验,是道不出这样的话语来的。草原上的人民,只要一听到这个比喻,大概都能产生一种亲切感和认同感,犹如回家一般。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个比喻,就近取譬,源于生活,可谓“举类迩而见义远”,起到了一种民族心理的建构作用。

既然天如蒙古包,当然会像毡帐一般从四面低垂下来,笼盖住浩瀚无垠的草原。俗话说:地有多大,天就有多大。再广阔的原野,也将笼罩在天的怀抱中。天、地,仿佛是人的家园;那满天的星斗,不言而喻也就成为蒙古包中的装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将人与自然紧密相连。游牧民族幕天席地,以天地为栋宇,天地在此成为“万物之逆旅”,人生,不过是“百代之过客”。当此时节,人自然会觉得个体渺小,宇宙无穷。王勃说:“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这种感受,即使是一个游牧的普通牧民,想来也是能够体会到的。虽然,他也许只是沉默,或者干脆唱道:“天苍苍,野茫茫。”

苍苍、茫茫,为叠音词。苍苍为深青色,茫茫指无边无际。叠音词有长言的抒情作用,两个叠音词的加入,增强了诗歌的音乐美。“天苍苍,野茫茫”是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深化。极目远眺,天际雄浑苍茫,原野浩瀚无垠,天野相接,浑然一体,浩渺难辨,仿佛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天与地,怎能不被震撼。人的情感蕴蓄到一定程度,自然发为吟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要放声歌唱,那简直是“独立苍茫自咏诗”了。在那种壮美中,你会感到一点点寂寞,一点点孤独。天地之间,只有敕勒川上的孤独背影,在缓缓独行。聊以慰藉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让整个世界一瞬间亮了起来。

“风吹草低见牛羊”,可以说是全诗的诗眼。传神写照,画龙点睛,正在此句。

从“天苍苍,野茫茫”到“风吹草低见牛羊”,正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的“兴”的手法。“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见”,同“现”,意为显现,暗示水草丰茂,没过牛羊。这七个字浑然天成:动态的“风”,吹伏了莽原茂草,吹露了遍地牛羊。这是和平之风,凉爽之风,善解人意之风。“风”仿佛是魔术师,轻轻一吹,就给万物带来生机和活力,给草原上游牧的孤独牧民带来惊喜和慰藉,吹出了草原的胸怀与气象。风的加入,令这幅静穆的图卷活动起来。牛羊时隐时现,怡然自得,与静态的草原、阴山、天野、穹庐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静中有动、动静相生的立体画卷,一幅和平静穆的草原牧歌图。

本诗末句的关键是无人,虽说无人,却感觉处处有人。梁启超称之为“蕴藉表情法”,就是“索性把情感完全藏起不露,专写眼前实景(或是虚构之景),把情感从实景上浮现出来”,“这诗是独自一个人骑匹马在万里平沙中所看见的宇宙。他并没说出有什么感想。我们读过去,觉得有一个粗豪沉郁的人格活跳出来”。[1]应该说,这种“蕴藉表情法”是符合艺术的藏与露辩证法的,用牛羊的“露”,以有限见无限,烘托诗人隐藏的情思。

全诗仅27个字,综合运用了赋比兴的手法,意境阔大恢弘,粗犷奔放,展现了苍茫辽阔、壮丽富饶的草原风光,也表现了敕勒民族对自己家乡的一片赤子深情,以及他们像草原一样广阔博大的胸怀。读来令人胸胆开张,雄浑悲壮。

金代诗人元好问曾经评论道:“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元好问将《敕勒歌》的特点归结为两个方面:一为“天然”本色,一为“英雄气概

的确,《敕勒歌》纯任天然,一派生机。宋代诗人黄庭坚说它“语之奇壮如此,盖率道事实而已”。[2]梁启超说:“他们生活是异常简单,思想是异常简单,心直口直,有一句说一句;他们的情感是‘没遮拦’的。你说他好也罢,说他坏也罢,总是把真面孔搬出来。”[3]罗根泽也说:“南朝乐歌以柔婉胜,北朝乐歌以真率胜。”[4]只有有过草原生活经历的人,才有可能唱出“天似穹庐”“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样的句子;只有那些在草原上劳作的牧民,才最能体会这首民歌的壮阔,他们才是《敕勒歌》最准确的诠释者。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一地域也有一地域之文学。这首诗风骨劲健,充满着英雄气概,沈德潜说它“莽莽而来,自然高古”,郑振铎称其为“最带北方色彩的诗”。[5]这里没有小桥流水人家,没有莺歌燕舞,没有桃红柳绿,有的只是草原,山脉,高天,厚地,牛羊,蒙古包,一切都是那么简简单单。然而,在单纯与静穆中,却显出自然的伟大,生命的伟大。自秦汉以来,长城内外是故乡。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就在长城内外,在乡土田园与金戈铁马之间,在渔樵耕读与弯弓射雕间相互激发、相互补偿、薪火相传。北朝的粗豪雄迈、贞刚质直,给中华文明吹来了刚健的气息,成为华夏文明的活泼泼的文化元素。

这些,或多或少都与《敕勒歌》有关,这也是我们今天学习它的意义。

参考文献

[1][3]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饮冰室合集(第四册),饮冰室文集(三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9:115-116,106.

[2]黄庭坚.书韦深道诸帖∥洪迈.容斋随笔(卷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6.

[4]罗根泽.乐府文学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147.

[5]郑振铎.文学大纲∥郑振铎全集(第十卷)[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