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耀:以善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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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当王振耀辞去民政部社会福利与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一职时，很多跑公益口的内地记者慨叹，又少了一个能采访部里的人。不过他们往往旋即就会改变口吻，庆幸民间公益事业多了一面大旗。

王振耀曾是内地政府部门中并不多见的经常愿意接受媒体采访的官员之一，辞职之后，为了促进现代公益理解的传播，他的发言更加无所顾忌。从政府到民间，身份的转换背后是王振耀不变的追求――“以善促善”。

“不对，振耀上岸了”

王振耀在2010年辞职时已经56岁，在民政部工作20年，做过三任司长，厅局级待遇。绝大多数人在这一位置都会选择功成身退，但王振耀向部里递交了调离申请。“这一走，那些医疗啊、待遇啊就全没啦！”王振耀自己也犹豫过。对一个马上退休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生于河南农村的王振耀，1970年代在广西桂林服役，1977年恢复高考后进入南开大学历史系，1980年代研究生毕业后，进入著名的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奔走在中国乡村。1997年到民政部工作后，历任基层政权建设司农村处处长、基层政权建设司副司长、救灾救济司司长。2008年9月，王振耀开始负责组建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并担任司长。

媒体喜欢王振耀，也因为他的仕途中曾有过不少“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法：

为了推行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王振耀曾将来京的地方民政干部“关”起来，让他们请示当地政府，作出一个月内落实低保金的承诺。并且对着摄像机，每人五分钟，以留下证据。“谁也赖不了，一个月完不成，就得算账。”

为了推进80岁以上老人的高龄津贴，王振耀把沿海地区的工作会议特意安排在宁夏召开。会上，有沿海地区的负责人推脱说当地的财政状况不太好，不可能马上实现这一津贴，但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上了王司长当”。因为彼时财政状况真的不太好的宁夏都已经实现了这一制度，这些沿海的省份又怎么好说自己没钱呢？

为了推动慈善税务优惠政策的推行，王振耀在2005年中华慈善大会上当场掏出500块钱――作为一名主管慈善的司长，他要亲自试一试，办理“个人所得税免除”到底需要多长时间。然后，王振耀记录下所有程序和时间。最后，整整用了两个月，经过10道程序，才拿回50元的个税免除。这一事件被媒体报道后，北京市税务局很快就作出了改进，王振耀说，现在的情况是捐款的下一个月就能拿到收据。

在王振耀看来，自己“最体面的回忆”是他一直推动的孤儿最低养育标准开始在各地陆续实施。“财政部4月份定下来给孤儿25.2亿元，我是在这个数目确定后才决定离开民政部的。不拿到这笔钱，我不会走。有了这笔钱，孤儿的政策就能落实了，这是我决定离开时收到的最大礼物。”王振耀曾对媒体袒露心迹。

王振耀离职前夕，孤儿最低养育标准正式开始实施，散居的孤儿每个月600元，在儿童福利院的每个月1000元。文件的规范和细致程度令基层工作人员瞠目结舌，密密麻麻11页附件，列了近300项福利机构儿童养育费用支出参照表。从吃的土豆、苹果、猪肉，到用的内裤、拖鞋、橡皮，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每月在哪方面平均消费多少钱，全写得清清楚楚。“为做这个参照表花了半年时间，请各地儿童养育专家、营养学专家、福利院院长等，论证几轮，才最终定下来。”

王振耀在2010年的中国慈善事业里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全国的70万孤儿从此有了最低生活保障。但就在此时，他突然转身离开，成为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院长（现已更名为中国公益研究院）。

公益圈的朋友们为王振耀的“转身”开了一场小型派对，一位记者记录下当时的一幕：希望工程的创始人、现在同样投身民间公益的徐永光借着酒兴说：“振耀下海了”――这是他那个时代对官员离去的指称，但在场更多的人说：“不对，振耀上岸了。”

“院长比司长影响力大多了”

“上岸”后的王振耀没了正司级所享受的医疗“蓝卡”，换来的是中国公益研究院院长的名号和二级教授的头衔。

有人认为，留在官员位置上的王振耀或许对推动慈善制度改革更有帮助，“比如捐款免税，如果王振耀不是主管慈善事务的司长，只是个平头百姓，即使两个月力、下来免税单，也不会让北京市产生多大的震动。”

但王振耀不以为然，“大家要改变一种理念。你看国际的慈善组织，强大的公民社会，是内部有活力的，一旦要依靠政府来推动公民社会建设，那样建设起的公民社会，是不合乎公民社会建设一般规则的。”所以王振耀自认为作为院长的影响力“比民政部一个司长的作用大得多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他推动下的壹基金转型让他尤其振奋。在内地，只有公募基金会才有资格面对公众进行募捐，而公募基金会却大多拥有官方背景。像壹基金这样的民间资本往往只能注册为非公募基金会，但这与其倡导的“每人每月1块钱”的公益理念明显不符。壹基金一度因“身份不明”而遭到即将中断的危险。

这时，王振耀以前的体制内资源派上了用场。在他的穿针引线之下，时任深圳市民政局长的刘润华邀请壹基金来深圳落户，并承诺提供一切方便。2010年12月3日，壹基金终于得以注册成公募基金会。被媒体称为中国首家成功“转正”的民间公募基金会。

这一消息在公益圈内旋即引起巨大震动。王振耀认为，此举越过了长久以来难以逾越的边界。壹基金转型发出了一个积极信号：民间组织可以公开面向社会募款，官办慈善一统天下的局面将被打破，二者的竞争将推动中国公益生态的改变。

不过仅有一个壹基金显然是不够的，它的转型也只是一个个案，相关政策不变，民间慈善组织的困局仍旧无法打破。所以，王振耀这个曾经在体制内工作的人现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呼吁打破体制束缚。他比当官时更加忙碌，频频对各种与公益有关的舆论热点进行回应。郭美美事件等舆论风波中，王振耀不只一次大声疾呼“让慈善回归民间”。

“过去我们使出各种绊子抑制民营企业，如今同样的逻辑对准了民间慈善机构，这是个心结。”王振耀说，“研究院现在就是要帮人们解开这个结，要说清楚太难了，但还得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

有的时候，他甚至不惜站在公众与舆论的对立面，为每一个想要行善的人辩护。连很多公益界人士都无法认同陈光标的行善方式，但王振耀在发表看法时仍然认为，社会应该对慈善事业保持宽容，“原谅有缺点的企业家”。

对于被网友戏称为“卢美美”的卢星宇，王振耀也同样关爱有加。他甚至把卢星宇请到每月一次的京师公益讲堂做专题演讲。京师公益讲堂是一个宣传现代公益理念的高端平台，此前的演讲嘉宾都是诸如李连杰、徐永光、白岩松这样的名人。

王振耀曾经不止一次表示：现在的中国，对做慈善的企业家不能施以简单的道德标准，做慈善的人也会去喝酒、喝多了也会吐，也会说脏话，也许还会打架，可这并不妨碍其做善事。

王振耀认为，现代慈善的要义是“以善促善”，“不要搞慈善领域内的阶级斗争”。“我们要从善良的愿望出发，以善良的态度来从事慈善工作。特别是在慈善事业发展的初期阶段，这一理念，非常重要。因为，由于缺乏经验，我们大家对于慈善工作往往相当陌生，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失误甚至是错误，对于这些，我们一定要有较宽广的包容性。”王振耀说。

如果说王振耀前半生都在推动“制度转型”，那么他的后半生则将致力于推动“文化转型”。王振耀说：“尽管制度建设也很重要，但制度都是单向的，而文化转型则能影响到成百上千个制度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