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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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终于在座位后的那个男生的倒计时中准确无误地响起，塞了五十多号人的教室一刹那变得空空的。六六狠狠地叹了口气，然后重重地爬在堆满书本的桌面上。
A走过来，拍了拍六六的肩，走，吃饭去。
六六摇了摇头。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吃饭了。
六六把头歪向一边，不说话。曾经六六是个话唠子，嘴巴可以一直不停地说两个小时绝不喊渴的那种。但自打上了高中以后，六六变成一个超级简约派。能不说的就不说，不得不说的就尽力省略成几个字来诠释。所以很多人说，六六说话真精辟啊!六六笑，以此表示谢谢夸奖。
哦，问你话呢!怎么又不吃饭啊!A推了六六一下，按照国际惯例六六会迅速地给A一拳再爬下去装死。可今天六六一动不动。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想吃什么?我们叫外卖，好不好?
A有点着急了，摸了摸六六的额头，换了一个很有母爱的口吻说话。
六六看着A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感动。A是关心我的啊！还有A关心我!真好！
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我不能吃饭我要惩罚自己。六六将话从嘴里砸向A。A愣了愣(八成是被砸晕了)，叹了口气：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数学课?
六六不回答。今天数学课亲爱的小波(数学老师叫陈小波，大家都叫他小波)叫六六上去写题，然后批评了六六几句，因为六六的格式写错了。
哎，你何必呢?那道题你又不是不会做，就算对了啊！只是格式问题而已。再说小波今天那些话又不是针对你，是说给那些不会写格式的人听的啊。
那还是说给我听的嘛。六六想，她觉得A这话得有水平。
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六六再次狠狠地叹了口气，坐了起来：我真的不想吃，你不用管我。
A没有再说什么，“好吧，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注意点，要突然想吃什么了就发信息给我。”
六六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然后看着A离开，当A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六六喊道：方师莹!
六六想起郑秀文和言承旭主演的《魔幻厨房》。
A回头。自从六六成了简约派不再喜欢叫身边亲密的人的名字，换用ABCD做代号。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刚开始A很不习惯，觉得像叫特种兵似的。今天六六突然叫她名字，她突然也觉得不习惯了。
怎么了?
没事。
A想骂六六神经病，但看着六六泪流满面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走回六六身边：“好吧，我陪你一起不吃吧。”
那部电影里有一个镜头，请告诉你身边的人：我爱你。
六六开始嚎啕大哭。
B好久没有打电话给六六了。六六很想打电话给B，不会打太久的，就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不会太久的，真的。
可是六六不敢。她怕打搅B。B是一中重点班的学生，六六是二中重点班的学生。这并不表示他们之间的差距。B的成绩在做匀加速运动，而六六则是做自由落体。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是六六觉得最悲哀的一句话。
六六和B是初三那个超级无敌尖子班的同学，上了高中两人的感情才逐渐深厚起来。在六六过着世界上最颓废堕落的生活时，是B拉起六六的。还记得那是一个物理考试，全班只有几个不及格，六六是其中之一。B打电话问六六分数，六六红着脸说了，然后B没有说话，电话挂了。
第二天，B的电话再次响起。六六拿起话筒，怯生生地“喂”了一声，那边大吼：“姚浏浏，你在做什么?
六六开始哭，惊慌失措地哭。B知道六六的分数后去找表弟(B的表弟和六六一个学校)要来试卷一看难度，怎么也想不明白初中那个成绩优秀学习勤奋的人是怎么考出一个不及格的分数来的。
B吼完后，又后悔了。换了一个口吻询问六六原因，六六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B安慰了六六，从此六六开始发奋图强。
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考不上大学的。考不上大学，B和很多爱六六的人都会离开六六的。大学就是一个分水岭，社会上的阶层就是依靠它划分的，六六以为。
即使他们不嫌弃六六，六六也会选择离开他们，纵使一万个不舍得。
姚浏浏从来就是一个骄傲得一塌糊涂的孩子，但是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不再拥有骄傲的资本了。然后她伤心极了。
以前B平均每周都会打电话给六六，这个时候六六总是一蹦一跳很快乐地去接电话。有一次B和六六说起自己一到周末学习状态就不是太好，该怎么办呢。六六告诉B她也会有这种状态，通常她会选择找那些成绩好的同学朋友，他们会给六六一种积极向上的、热血沸腾的感觉。然后B又问，那我该找谁呢。六六很爽快地答道，你应该找肥姐、杨秋平……。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六六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这不长的花名册上。她成绩不好。
挂了电话，六六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开始更用功读书，努力不让自己和B的距离扩张。
我害怕离得太远，会使我最终失去眺望的资格。
六六很想告诉B不要不理她，很想说你对我很重要，但她不敢。早上电脑课开邮箱的时候，看见自己曾经和B的通信。其中有一封是回答六六的问题的：阮望超，你会忘记我吗?你以后会不会不知道姚浏浏是谁?B的回复邮件是：
“怎么会?我怎么会忘记你?我是那种人吗?”
六六的眼眶湿润。我们信誓旦旦，永不相忘；我们未雨绸缪，随时准备，各奔东西。
B最终还是离开了。
这一天，我早该料到的，对么?
这个星期学校竟然奇迹般地不补习，并放假两天半。大家都高兴坏了。同桌问六六有没有坐牢放风的感觉。六六笑。
下午放学的时候，A和六六一起走去车站。等绿灯时，A高兴地数着指头：今天星期二，明天星期三后天星期四，哇！今天又过去了！我们再上两天半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六六看着A，说：是啊。又过去一天了。我们距离高考又近了一步了。
其实六六很想说，我们距离大学又近了一步了。因为那样六六的语气会快乐一点的。
A脸上兴奋的表情没有了：按你这么说，我们每天都在向棺材靠近咯。
六六想了想：难道不是吗?
A做了个“晕”的表情，不再说话。六六很后悔坏了A的好心情。
早上上学的时候，座位后面那个喜欢倒计时的男生不见了。老师说他去了大英帝国。老师的话音刚落，下面就沸沸扬扬的。六六看了看周围，羡慕的表情真不少。又一个出国的，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又一个幸存下莱的人。六六的心情很平静。她已经达到将一切与高考无关的事都置之身外的境界。
回到家的时候，妹妹在写作文，一个很老套的题目《我的理想》。妹妹在那儿激动地思索着。
理想?六六叹了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渐渐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理想变成了考上好大学、过舒适生活的感慨。再没有人说当漫画家、小说家或者美食家，那些曾经让我
们激动无比的理想，已不复存在。虽然每个人所走的道路不同，可是殊途同归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还有往日的梦想，也司归于某地不知名的坟墓了。
星期三的下午学校校运会彩排，因为没有六六的事，再加上自“十一”放了五天假连续上了半个多月学，六六真的很累。便请求一个杂志社的编辑带她去买碟。买了碟不一定有时间看，但六六只是想呼吸一下学校外的空气。编辑告诉她在哪里哪里等，说了好多个地名，六六都没听过。最后，六六很害怕编辑把电话一砸：“不认识路就不要去了”，忙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又打160咨询。六六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今天却发现是如此的陌生。家，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让六六远离了很多东西。
买完碟后六六决定和编辑一起坐车，去一个自己并不是特别想去的地方。她只是想和这个编辑多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因为这个编辑和身边的人颜色不一样。
编辑下车后，六六的手机就响了。是A打来的。“你在哪里?快来医院!仝沁出事了。”
六六下车，再上车。向医院飞驰去。
那是六六最后一次见到仝沁。当时――
她在飞。
六六站在大门口，远远地看着一切。然后转身招手上车。六六从来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
六六发现自己很冷。很渴。
师傅师傅师傅你有水吗?
司机愣了一下，递了一壶装着浑浊茶水的杯子给她。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六六一直以为最先死的那个人是自己，最快疯的那个人是自己。
许巍说：我们的一生只有两天的时间，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六六一直以为那个长着漂亮脸蛋、家境富裕、成绩优秀的人活得比自己充实，比自己清醒，比自己好。
佛说：众生皆苦，迷梦未醒。
六六不曾想过这样的结局。这算什么样的结果呢?
《圣经》说：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仝沁出殡的那天，班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穿上白衬衫，黑裤子。
清晨站在讲台上领读的时候，看着大家异常和谐的表情。也许明天这里又将有谁选择出国，也许明天我们将要对付更多更多的习题，但我们清楚地知道，无论我们生者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们的目的总是相似的。为了明天而奋斗，“殊途同归”并不是一个灰色的词语，它应该像蓝天一样湛蓝。“只要你不放弃，机会就永远在。”
突然间，六六觉得自己像站在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大口大口地呼吸。也许生活就是要你大口大口呼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