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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可一活“独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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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道光年间。江苏泰州海陵。

这天一早,当地著名无赖朱五照例去离他家两箭之地的茅厕里大便,他边走边解裤带,脚才跨进,突然脚下一轻,头脑一阵昏晕,咣当一下掉到陷阱里去了。还未来得及脑子转一转,头顶上哗啦一声,早已屯在茅厕屋顶不少于千斤的泥石劈头盖脸倾倒下来,明摆着,有人想活埋了他。

朱五五短身材,相貌猥琐,目光闪烁,浑身肌肉虬结鼓突,神情彪悍凶猛,额头上长有一大块白癜风,人称“白额独角龙”。他平日里耍钱饮酒,嫖赌齐行,专门的欺压穷人、妇孺,虽没十分的本事,却撞得一手好头,遇到急时,便一头撞将过去,有一回竟然让他撞塌了一堵墙,故而得了“独角龙”这一绰号。由于他的欺男霸女,官府又躲着他,有人要杀他也属正常。

正在他九死一生之际,猛地里,―条绳索凭空甩出,滴溜溜地在空中打了一个旋,一下子圈住了朱五的左手,着力一提,硬是将他从泥石堆下提了出来。这―提足有丈把高,然后撒绳一丢,死田鸡一般将他丢弃在空地正中。他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昏头昏脑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心想,妈的,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啊?又是什么人救我出来?四下一看,哪里有人?

这之后,朱五连浑身的泥污也不洗,指天画地,诟骂万端,跳着脚拍着屁股在街上诅咒、毒骂了一天,让那个谋害他的人站出来,可就没一个人出来应嘴,反而引得一般人咕咕直笑,乐得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岂料才过去两个月,又出了件事。这天中午,朱五正在小酒店里喝酒,想起落入陷阱这件事,不由是一天二地的恨,三江四海的仇,少不得强盗贼娼根死囚杀胚亡八蛋混帐东西的乱骂。

一个年约二十不到的少年也在一旁喝酒,听了喝道:“什么东西,大众场合骂骂咧咧的,有种的不去一头撞翻了他,骂给谁听呀?”

朱五正气头上,跳起身来:“你娘的,那陷阱不会是你这设下的吧?”

那少年笑道:“你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三滥,一生中已害了多少人了,要杀你还用得着设陷阱?三拳两脚也就打发了。只是脏了手脚谁替我洗啊?”

独角龙大怒道:“老子正没处出气,你这小娘养的来得正好。敢出去比一比吗?”

那少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先立个生死状,免得打死了你,官府找咱麻烦。你敢吗?”

朱五气得呼呼喷气:“立就立,店小二,快拿纸笔来!这里有识字的没有?谁做中保?”

小酒店里喝酒的,哪个是不好热闹的?虽说心里惧怕朱五,又怕那少年吃亏,只是平日里让独角龙欺负狠了,只要有人收拾他,没有不齐声喝好的。立好了生死状,两人束紧腰带走出到店门外的空地上来。

朱五见这少年眼生,心想难怪他不知道他独角龙的名号,今天一头撞翻了他,即便只是断了他两根肋骨,也好教当地人不敢小觑他。岂知这小子是个会家子,独角龙虽也习过几年武,不过他的性格决定他练不出一身好武艺来。他先是有模有样的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对手则轻飘飘的避来避去。朱五只道他是个只知道躲闪的怂货,不免加紧拳脚,将拳头舞得呼呼生风。哪知道那少年却拿出了真功夫,展开拳脚,一拳拳结结实实的打将过来。独角龙闪避已是不及,慌忙中举臂格挡,蓦地胸口剧震,刹那间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同时喉中一热,大口鲜血猛喷了出来,在空中带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人群中有人喊起好来:“小英雄千万别手下留情,打死了他!打死了他!这人为害地方,反正是立了生死状的,趁这机会送他去见阎王吧!”

随即人们也一味的狂喊:“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十恶不赦的独角龙!”

那路见不平的少年正要下死手,蓦地轻飘飘跃进一位老婆婆,也没说什么,左手格开少年的重拳,右手提起朱五,冲出人群飞一般地走了。

这老妇来去如风,一百五六十斤的汉子,在她手里如提一只小鸡,举重若轻,别说看众目瞪口呆,便是这么好功夫的少年也自知差着她十万八千里。

待到朱五醒转过来,只发现自己躺在芦苇荡中,幸好水浅芦苇密,又没人打扰,半死不活地躺了两天才回过元气来。他走一步拖一步的回到家里,足足躺卧了六个月才下得了床。据看病的郎中说,他的肋骨折了三根。至于救他的老妇是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了。至于那个少年,更走得没了踪影。

多少天后,有一次他去乡下去,在一家小饭店里打尖,店主是个跛脚的小老头。那人不阴不阳地排出一盘羊肉、一碟咸煮花生和一壶酒来,接着站在一边有眼没眼只是瞧他。独角龙饿得慌了,三口两口已将酒喝了半壶,待觉着酒的味儿不正,人已感到不行,像有根穿脑魔针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他的胸腔,似将破体而出。他还来不及吆喝骂人,便已倒了下去。半昏迷中只知道有个人提了他出来,又灌了他半桶粪水,让他狂呕了好一阵。待他醒转过来,他已身在家中,邻居说是一个头戴箬笠的乡下老汉送回来的,说出来的模样不像是店主。不知是谁又一次救了自己。他让小混混去乡下饭店打昕,岂料那瘸子店主早没了人,看来又是有人存心要他的命。

照说,经过这般两次三番的打击,独角龙总会收敛点吧,然而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一年之后,朱五又忘了个一干二净:天天在市场上,带了批混混,肆意喧嚣、咋咋呼呼,找茬滋事、坑骗放荡,行止上彻底的没羞没臊,蔫坏损坑,肆意妄为,什么坏事没做?

这天上午,朱五正在街头为难一个挑了担板栗在卖的乡下老汉,定要他拿下半担栗作为保护费。

一个过路年老郎中恰恰路过,说道:“朱爷,做人得检点检点。人家辛辛苦苦才收得这么些栗子,指望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你得饶人处且饶人,抬抬手不就过去了?难道你就忘了你的三次死里逃生了?”

朱五蓦地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是一个摇铃打鼓、走街穿巷的郎中,大大法法的个身材,紫膛色,三花黑须,方面皮,模样和颜悦色,看上去是个忠厚人。

朱五这辈子好的就是欺负忠厚,立马喝道:“他妈的,管闲事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老郎中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正是这里鼎鼎大名的独角龙。”

郎中道:“独角龙?角长在哪里?怎的只看见有块白斑,没看见角啊?”

他的那班小混混喝道:“该死的野郎中,自己保护费还没交呢,不想活了?”

朱五见有人竟敢顶撞他,气不打一处来,脑袋一低,一头撞将过去。那老汉微微一闪,躲了开去。朱五连撞三头,没一头撞到他身上。这下脸丢大了,朱五一时火起,不管三七二十一,蓄了蓄势,飞跑几步助跑,一头死撞过去,岂料那人一避,这一头竟然撞在了猪肉摊那半爿猪身上。这一头撞得好不狠劲,他朱五的脑袋竟然穿肉而过,恰如戴上了一副大枷,再出不来。引得路人咕咕直笑。

待到小混混们七手八脚拉出他来,那郎中早不知去向。

独角龙这口气哪里出去?吩咐小混混们四出寻找,到底让他们找着,那老郎中落脚在野外能仁寺里。朱五心想,这老汉虽然没出一拳一脚,看他躲闪的身势,功夫绝不低于自己,他要报这个仇,除了暗算别无他策。当晚他也没叫人,独自一个,带了把铁尺,偷偷儿摸进能仁寺去。

这一夜黑暗笼罩着大地,能仁寺外丛密的树林也变成黑魃魃的,好似数千百个魔鬼列着阵,要搏人而噬。那些混混已然打听得实,那老郎中就住在侧厢东首第二间。朱五摸进厢屋,影影绰绰中,但见那郎中趺坐在木板床上,一动未动,他待了会儿,见他一动没动,便起了恶心,使出十足的力道猛然一下当头击下,铁尺还未击到人,已被郎中―手握住,轻轻一扭,铁尺已落人那人手中。他正想退后,那老人又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便如铁箍似的,让他动弹不得,连喊也喊不出。郎中松开了手,任他呆鸡一般站在当地,像是被点了穴道,一动也动不了。老人随手将铁尺一折为二,咣当一声丢弃在地,说:“你啊你啊,朱五,你就不懂得我是来救你的吗?瞧你,动不动低头撞人,是怎么一回事?因着你曾救过我家的人,我与我那婆子三次救了你,望你能够悔过自新,好好儿做人,不料你就是改不过来。”

朱五人是动不了,口还是能开的,梗着脖颈,硬腔腔地说:“你一身好武艺,要打,我是打不过你的,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并不指望有人救我,你……你要杀便杀,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风凉话?你几时救过我了?”

郎中道:“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摆功,只是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茅厕中甩绳、少年拳脚下提人,那两次是我那婆子下的手;村店里为你解毒是我灌的肚,为的什么?为了让你活过来再害人吗?你呀你呀,你的毛病就是出在这脖颈上,仗着脖子坚硬脑袋瓜结实,伤了多少个无辜百姓?只是念你没有杀过人,好吧,救人救彻,我就成全你的后半辈子吧!”

说着,那郎中伸出左手,张开手掌覆在独角龙的头顶上。朱五但觉得头顶上簌的一下传来一股子浸淫骨髓的寒气直窜下来,冷气砭人,肌皆生栗,一下子四下流散,铺遍全身,顿如坠人冰窟之中,他透体生寒,手冻足僵,上下牙齿兀自格格战个不停。就一会儿人已趋于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中听得老郎中在说:“这以后你就再也休起撞人的念头了,我会留下一包药粉给你。这药专治疖、疔、痈、疽、发、疮等多种疡疽疾病,名唤疡疽克。先将疮疖洗干净了,剔上少许这药粉即可,是我试验多年的灵药,你靠着它,下半辈子便衣食无忧了。好自为之吧!……”还说了些什么他就听不到了。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站在当地,只是脖颈像是短了半截,其硬如铁,转动时疼得让人叫出声来。别说撞人,就是脖子转上一转也难。那一大包药粉果然还在,他就揣进怀中,踉踉跄跄一步―颠着回家去了。从此他只好以卖药为生。此药果然十分的灵验,敷上指甲挑的一星点儿,立马能药到病除。从此他安安生生过起日子来,就此得以终老。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到底什么时候做过好事。一直过了半个月才记起来:他独角龙曾在山东安丰镇边救过一个孕妇,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泰州来了位县令,人还未到,名声已到,人人都说,这位莫大人是个典型的酷吏,嗜杀成性,最喜欢用原木撞击犯人胸口。遇上嫌犯,未加审讯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招呼衙役搭起三脚架来,正当中悬一根―抱粗细的大原木,让8个衙役抱实了齐齐退后一丈,再吆喝一声,一齐冲过来,重重撞击绑在前面的嫌犯胸口,如果一下撞了未死,再审讯不迟。他在一任之中,撞死的不少于三十余个。被撞者轻的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嘴角里润出血来,半天后便痛苦地死去;重的肋骨一声脆响齐齐折了,胸腹洞开,鲜血进涌,五脏六腑齐刷刷挂出身外,让人惨不忍睹。朱五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得到消息,便连家门也不关,连夜拍马往山东方向去投奔他的狐朋狗友。正好那天大雪纷飞,只见道途上被雪铺得通白,也辨不出路径。一路上那雪还在搓绵扯絮,顺着大北风卷得像柳花一般飞舞。朱五急于逃命,一味的飞驰,累得马帮陕跑不动了,估计着已经逃到外县,这才缓下步子。正想歇歇脚,猛然看见路正中黑黝黝的什么东西横在路上,跑近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人。原本像朱五这样的货色,顾己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照顾别人?只是当时他自己正浪迹外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才好歹生出些怜悯心来,便下了马去看。却是一个大肚妇人,因为急着返家,赶得急了,肚子痛起来,滚下马来,再走不动。

朱五心想,这么晚了这妇人若是躺在雪地里,路上行人极稀,漫长一夜下来还不冷死?便问道:“怎么了?你有家吗?”

那妇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好―会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家……我家就在十五里外的……杨家屯……壮士能帮我一把吗?……我跌下来,驴给跑了……”

朱五就将她一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前面,骑着马高一步低一步的总算来到了杨家屯,将她送回了家。她丈夫高兴得千恩万谢的,请他吃了顿饭,让他宿了一夜,第二天取出仅有的3吊钱来谢他。朱五也没收他的钱,只怕让官家得到他的讯息,一早便骑上马离开了。想来这对老年夫妇是这孕妇的爹娘,找到他还真花了不少的功夫呢。

也正因为他发了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善心,才让自己得以善终。

―个人尚有一线可救,就别轻易要了他的命,即便像朱五这样的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