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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通常人们对文学作品中色彩的认识其实主要停留在色相方面,而实际上色彩对人的心理影响更大更直接的是它的色调。本文运用现代色彩理论对李贺诗歌“艳”与“冷”的用色倾向进行分析,并通过与屈原、李白诗歌色彩的对比,解读李贺独特的“鬼色”世界。
关键词:色调;李贺;艳;冷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2)04—0154—03
“一切景语皆情语”,是欣赏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作品时一个尽人皆知的常识,但多数时候人们会忽略一个问题,即任何可见物象都具有色、形、质三属性,实验证明,人的视觉器官在感受物体最初的20秒钟内,色彩感觉占到80%,形状感觉只占20%,可见作为“景”而表“情”的其实首先是它的“色”。
通常人们对文学作品中色彩的认识主要停留在色相方面,即红还是绿,黑还是白,而实际上色彩对人的心理影响更大更直接的是它的色调。比如同一种“绿”,自然界的原色鲜艳饱和,“接天莲叶无穷碧”(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的绿是浓郁的碧绿,有着无限生机;加人自显得淡雅轻盈,“绿杨烟外晓寒轻”(宋祁《玉楼春》)中的绿是淡绿,是春天的新鲜与欣喜;调入灰色则有悠远之感,“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范仲淹《苏幕遮》)中的绿是苍绿,是清寒的迷离秋意;融入黄色成温暖调性,“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谢眺北楼》)中梧桐的绿已染上了黄色,是成熟到枯萎的衰变。色调就是风格。文学作品不像绘画有视觉的直观性,它对色彩的表现是间接的,呈现和接受的差异性决定了它似乎无法准确地表现色调的丰富性,但实际上诗人可以借用艳阳、淡月、薄雾、微雨、青灯、烛影等物象参与到画面中来,相当于人工给原有的色彩加黑白灰或调冷暖色调,这样就可以营造出符合诗人心境的调性氛围。
宋初人钱易曾说:“李白为天才绝,白居易为人才绝,李贺为鬼才绝。”(《南部新书》)宋祁也说:“太白仙才,长吉鬼才。”(《朝野遗事》所引)李贺被成为“鬼才”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鬼材”,“鲸咳鳌掷,牛鬼蛇神”(杜牧《李贺集序》)的题材;二是“鬼意”,“百年老鹗”“笑声碧火”(李贺《神弦曲》)的阴森;三是“鬼趣”,苦吟成癖,新奇险怪的追求。本文将运用现代色彩理论对李贺诗歌的用色倾向进行分析,通过色彩的密码解读李贺的“鬼色”世界。
李贺诗歌的“艳”
“色彩的表情是人们主观感受赋予色彩的生命意义,在色彩学的概念里是一种隐喻,人们将以往的视觉经验和对环境色彩的体验不知不觉地融进自己的主观感情。”色彩联想是人脑的一种积极的、逻辑性与形象性相互作用的、富有创造性的思维活动过程。在所有色彩中,最能够引起恐怖、惊悸、死亡联想的莫过于黑色了,在漆黑的夜里,人会失去方向感,感到阴森、恐怖、忧伤、消极、悲痛,日本色彩学家冢田的一项色彩联想调查表明,黑色会让青年男性产生死亡的印象。黑色往往表示生命将到终极,代表黑暗、虚无、泯灭、寂寞、沉默、苦难、罪恶、灭亡、神秘莫测。在中国古典诗歌中,诗人很少直接用黑色,偶尔可见也多数为描摹自然之景,如“野径云俱黑”(杜甫《春夜喜雨》),“黑云翻墨未遮山”(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天外黑风吹海立”(苏轼《有美堂暴雨》),风云变幻,气势壮大,并无恐怖、神秘之感。李贺倒是在《雁门太守行》起首一句里用了黑色,“黑云压城城欲摧”,写出了乌云翻滚沉重地压向孤城的实景,更渲染了敌军压境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黑”笼罩全篇,也并无消极、阴森之感,反倒让人感到苍凉悲壮,产生一种英雄主义的亢奋与激昂。可见,李贺营造诡谲世界的色彩并不是容易产生阴沉、悲哀联想的黑色。李贺是很喜欢将红色或红色的物象人诗的。歌德把色彩划分为主动的色彩和被动的色彩,主动的色彩能够产生积极的、有生命力和努力进取的作用,如红色就是一种主动的色彩。在中国人的色彩文化中,红色更被赋予吉利、祥和、喜庆、幸福等内涵,尽管红色也会让人联想到火焰、战争、暴力、太阳从而在心理上产生警示、血腥、激怒、恐惧等消极情绪,但红色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鬼魅”上去。可见,李贺诗歌的“鬼色”印象不来自色相而更在色调。多数人会认同一种说法,即李贺诗歌设色浓艳,其实这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色彩学上鲜艳色调的颜色指的是纯色,纯色不仅鲜艳,还有动感跳跃的印象,这不是李贺的风格。李诗的色彩是纯色调入了一定程度的中灰色或暗中灰色形成的强色调或深色调,这两个色调的色彩鲜艳还在,同时有了厚重,因此呈现出华丽迷人之感。改变色彩的调性,李贺使用的方法有三:一,将强烈的主观感情投射在色彩上,“南浦芙蓉影,愁红独自垂”(《黄头郎》),人的惨淡心理使得荷花都黯淡无神;“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南山田中心》),红本来是暖色调,诗人却冠以冷,形成一种强烈的冲突感;“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将进酒》),落红的意象与青春日暮的伤感叠加在一起传达出悲意。二,色彩的心理感受不仅分冷暖、动静,还分轻重、软硬,李贺喜用“湿”“凝”之类的词语,“古祠近月蟾桂寒,椒花坠红湿云间”(《巫山高》),“湿”的加入改变了“红”的质感和调性,形成一种重坠凝滞的效果。三,将红色与死亡、鬼魂等意象结合在一起,或者直接用“血”来替代红色,以狞厉恐怖的面目,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进而引起读者心灵的震撼。他有一首《长平箭头歌》,写一久埋地下的古铜箭头,“漆灰骨末丹水砂,凄凄古血生铜花。”黑如漆灰,白如骨末,血红如丹砂,刺目惊心,阴森可怖。类似的诗句还有“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浩歌》)“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月漉漉篇》)“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秋来》)“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神弦曲》)陆游谓李贺诗:“如百家锦衲,五色眩耀,光夺眼目,使人不敢熟视。”打开他的作品,那些闪耀着奇光异彩的诗句纷然杂沓扑面而来,不仅仅有红色,还有碧、蓝、黄、绿、白、紫、金,如此繁多密集的色彩意象,突破了盛唐诗人清新自然、和谐浑融的色彩取向,体现了韩孟诗派追求险怪、奇崛、生涩的审美追求,尽管他的诗歌色彩瑰丽诡异、光怪陆离,在唐代诗人中独树一帜,但由于他“下笔务为劲拔,不屑作经人道过语”(清·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序》),加之他偏执狭隘的精神境界常为诗歌涂上一层特殊的色调,所以他的诗歌也往往呈现出一种病态、畸形的审美倾向。
李贺诗歌的“冷”
颜色的一个重要特性是“色温”,这是人对颜色的本能反应。一种颜色有橙色倾向偏暖,有蓝色倾向偏冷,冷暖色的心理温度可以相差到3℃,冷色系色彩给人以平和、安静、沉稳的印象,但也有幽深、孤独、遥远的感觉。李贺以冷眼看世界,笔下不免染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苏小小墓》堪称李贺鬼诗的代表作。这首诗的设色分三个层次,首句一个“幽”字照应题目的“墓”,点出幽冥之境,为全诗定下冷色基调,一个“啼”字将视觉形象迁移至听觉形象,哀怨顿生。接着写苏小小鬼魂的服用,“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琨”,无一句着色,却处处有色,好似青绿画笔倏尔挥过,一缕芳魂飘渺空灵,色有影魂无形的艺术效果令人叫绝。最后,凄风苦雨中,一点鬼火跃出,闪烁出幽冷暗淡的绿光,法国画家普辛有句话:“在一幅画中,色彩从来只起到一种吸引人眼睛注意的诱饵作用。”如果说前面的用色是突出的面与线,那么这里的一点、全篇唯一的一个色彩词语,可谓点睛之笔,缠绵不尽,幽戚哀绝,通过苏小小的鬼魂形象表现了诗人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
“人对色彩的感受、记忆、理解、分析与人自身处于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状态,与人的社会环境、生活经历、文化背景、个人气质、性格脾气有密切的联系。”喜欢什么颜色实际是一种心理投射。李贺自幼才华出众,抱负颇大,但因避讳父名“晋肃”,不得参加“进士”考试,这无疑是封建时代文人所遭遇的最致命的打击,这个永远解不开死结让他的生命生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屈辱感。他从小体质孱弱,生性敏感,自视甚高,但志向不遂,于是把作诗看成是生命的全部,苦吟成性,近乎呕心沥血。病弱的躯体与强大的灵魂、死神的威胁与对生命的渴望构成了他生命的巨大矛盾,所以,死亡意象在他的诗里频频出现,他喜欢血色,他是将悲剧的自己撕开给人看,在别人的颤栗与惊恐中获得快意。他把解脱痛苦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要沟通神仙和冥界两个世界,以无所羁绊的诗性想象来祈求生命的永恒。”“李贺在我们的生命之上,又在我们的生命之下,唯独不在我们的生命之中。”李贺的生命太沉重,以致于那些奇特的想象不是向上进入仙境,而是向下变成了鬼魅,因此得名“鬼才”。李贺以短短二十七年之生命,创造了中国诗歌史上的一种笔补造化的奇异景象,冷幽凄艳,自成一派。
李贺诗歌取材于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善于凭借大胆的想象构造出波谲云诡的艺术境界,其浪漫主义风格深受屈原、李白的影响。但三人的浪漫风格其实是不同的,这是由他们精神世界的差异造成的,而这种差异直接通过诗歌色彩的调性表现出来。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写梦中仙境时运用的色彩词汇以“青”“绿”为主,如“渌水荡漾清猿啼”,“身登青云梯”,“云青青兮欲雨”,“青冥浩荡不见底”,“且放白鹿青崖间”,从色彩理论上看,“青”并不是一个准确的色相称谓,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它大致接近绿或是蓝,它是一种中性的、处于转调范围的、明度居中的、冷暖倾向不明显的平和优雅的色彩。仅有青葱满目的绿色,充其量也不过是可供游赏的山林风景而已,只有对画面中的色彩进行调性处理,一个梦幻的神仙世界才可以凸显出来。天姥山本已是“烟涛微茫信难求”“云霞明灭或可睹”,神秘神奇;作者又时而“飞度镜湖月”,时而“半壁见海日”,腾挪闪转;一时“千岩万转路不定”,一时又“迷花倚石忽已暝”,迷离恍惚;这里“裂缺霹雳”,那里“日月照耀”,光怪陆离。随着奇幻之境一步步展开,天门终于打开,各路神仙纷纷而来,一片辉煌壮丽,全诗进入了高潮。在这里,云雾的飘荡、光线的明灭和作者角度的不断变换,对画面色调的控制起到了绝佳的作用,使整首诗呈现出明亮灿烂的色调,符合李白不愿受尘俗羁绊的个性,也是神仙道教理想中的“仙界”。
屈原的《离骚》驱遣神话中的雷电、风云、日月、神祗,创造了一个浪漫多彩、深邃幽秘的世界。“在巫风盛行的文化氛围中,人们更容易与神灵对话,在文学艺术上的直接表现就是容易突破现实的桎梏,消弭现实生活与理想的生命状态之间的界限,创造出一个更能体现人的本真生命的精彩绝艳、瑰丽神奇的艺术世界。”屈原笔下最能够体现人类最本真的情感和愿望的意象是那些繁茂的香草,不仅象征了诗人的高洁品格,也是连接人与神的精神桥梁。屈原极少直接运用有色彩词语,而是通过描摹有彩色物象来构筑色彩世界,“秋兰”“杜衡”“芳芷”“木兰”“秋菊”“芰荷”“芙蓉”等等,不仅“芳菲菲”香气不绝,而且“佩缤纷”繁盛华丽。屈原作品的色彩是自然的饱和度高的原色,给人强烈的、华美的印象,这与屈原健旺的生命状态、激荡的内心情感高度契合,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楚地巫术文化的原始特征。
屈原是浪漫主义里色调最纯最正的那种,李白是向上走的,偏轻偏逍遥,挣脱了束缚飞上仙界,李贺是向下沉的,偏艳偏浓重,是解脱不了的压抑,终坠入冥界。读李贺的诗,总让人想起盛装的日本艺妓,雪白的脸,猩红的唇。心头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