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冒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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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图走进开往南洲的隧道高速列车的时候，还在问牛肚追踪虹膜无限的事怎样了。牛肚觉得他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交待比较靠谱，什么追踪大坏蛋之类的事就不用考虑了。
真气人！袁军把故事讲给了他妈妈听，他妈妈又讲给了胡图的妈妈听。正在万户站上工作的胡图父母大为震惊，对数据中心未经他们允许就派胡图进入神经人聚居区涉险的行为十分不满，不愿再让他们监管，让胡图立刻前往万户站和他们汇合。结果，胡图现在坐在列车上，无法参与整个行动的最后阶段，太不公平了！
列车已经加速到了时速1200千米，可在车厢内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整个车程都是在密封隧道内，车厢完全不透明，只是在车厢壁上实况转播所经过各地的风景。胡图起身去自动售卖机拿了瓶饮料，围观了一会儿几个老大爷下象棋。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发现旁边位子上多了个人。
这种车上人总是走来走去的，像逛街一样，没什么稀奇。可胡图坐下后，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人。那人安静地看了会儿外面的风景，用手在车厢壁上划出一块显示区，里面一片漆黑。他回头朝胡图看看，夸张地在显示区前打了个响指。
显示区里出现了一个微笑符号，然后淡化成大笑符号、感叹号和伤心脸。
“别想着跟墙院告状了。”那人的语气木然，“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胡图本来确实是要呼叫数据中心的，听了这话，好奇心顿起，准备听听这是啥建议。那人请求和胡图建立一个专属对话连接。这种连接是近距离点对点的对话，不经过网络系统传输，因此不会被数据中心监听到。它安全性差，数据中心的各种操作手册都禁止志愿者与他人做这种连接。不过胡图只是个临时志愿者，现在又被赶出团队，没法使用数据中心的计算资源，因此他觉得即便有安全隐患，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建立连接花了漫长的三秒钟，然后胡图听到了虹膜无限冷峻的声音：“你们赢了。神经洞穴十八年的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你高兴吗？好好想想，我们真是那么十恶不赦吗？”
胡图立刻回道：“不，是你该好好想想，及早投降。”
“我不会向墙院投降的，那些家伙看不起我们，只想着消灭我们。”
“你可以向我投降。”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
胡图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神秘强大的首领竟然这么随便就答应了，绝对有阴谋。
虹膜无限继续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和他们合作，但又不是他们的人。你做了神经改造，但又不视自己为神经人。我向你投降，并不意味着我输给墙院了，明白吗？”
“好吧，我接受你的投降。”胡图倒是有点想看到数据中心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没这么简单。”虹膜无限笑了，“我们要共同解决一个遗留问题。你可能知道一点，就是那个你们发现的倒计时。”
神经洞穴有个很危险的计划：在地球轨道站安放一枚炸弹。这是组织内激进分子策划并实施的，虹膜无限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有严格禁止。现在，既然整个组织都被调查了，这枚炸弹除了会造成严重破坏外已没有任何意义。他希望能在投降前悄悄地解除炸弹，否则一旦出事，神经洞穴将万劫不复。
胡图有点不太相信，但他依然建议报警，让轨道站自行解除。虹膜无限坚持要悄悄进行，最好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无人知晓。他保证一旦解除炸弹，就立刻投降。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胡图要求至少先说出炸弹的具置，地球轨道站有十二座呢。
“哦，是在万户站。”虹膜无限说。
胡图当即接通了爸爸的电话。
“小心啊。”虹膜无限提醒道，“如果你泄露这个秘密，我就立刻引爆炸弹。”
胡图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随便和爸爸聊了几句，问站里安全不安全。爸爸笑他说当然安全了，去年暑假你不是还来万户站玩了半个月吗？他挂断了电话，问虹膜无限：“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让我去引爆？我又不懂该怎么做，说不定你教我解除炸弹的操作实际上是引爆呢。”
“我如果想引爆，现在就炸了，还用冒着泄露的危险和你这小屁孩合作？”
“我怎么知道你能远程引爆？也许那炸弹只能手工引爆。现在你们原定的引爆者被抓了，就只好骗我去，是不是？”
虹膜无限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是不是特爱问问题，招你爸妈烦？”
“别人都夸他们有耐心。不过……他们确实烦过那么几次。”
“在如今这时代，一枚只能手工引爆的炸弹怎么用来威胁人？”
胡图心里又涌上无数一环套一环的疑问，不过最主要的部分对方回答得很有道理，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列车到达了终点站南洲。两人一同走出车厢，男子向他告别。他很惊讶，不是要一起去拆炸弹吗？
“笨蛋，这不是我。你真以为我长这么丑？不过是借他和你接头而已。”虹膜无限在对话连接中说，“有一点你说对了，你确实不是首选。原定排弹者、也是当初的安放者在你被我们抓住后不久就失踪了，我不得已才来找你。你面前这个人没有上轨道站的通行证，但曾经和你在攻击墙院的路上同行，会让你比较安心。”
胡图这才想起来，这男子是当初把蛇踢走的那位，动作之迅捷令他印象深刻。可他接下来怎么和虹膜无限联系呢？首领告诉他不用担心，对话连接建立的时候就悄悄给胡图安装了神经洞穴独家加密模块，可以安全地通过公众网络实现点对点对话。
胡图走了几分钟，换乘车站的空天飞机，两个小时后到达了万户站空港码头。万户站是地球轨道上的重要太空站，外观像一对缓慢旋转的轮子，微重力的空港在轮子轴心，通过十六根辐条和外圈相连。外圈主要是生活区和商务区，有略小于地面的重力。万户站主要负责太阳系内飞行器的组装调试，眼下最主要的项目是即将发射的第一艘火星殖民先导飞船“奠基者”。胡图的爸爸就是这个项目的一名工程师，妈妈则是生命维持系统专家。
在进入太空站之前，他们先在空港的膜室蒙了一层太空膜。这种纳米技术的膜让人不用穿航天服即可在太空活动，只需携带气罐。太空膜紧贴皮肤，看起来稍微有点塑料感，但不很明显。当然在太空站内部，头部是不覆盖膜的。他们还换上了在太空站穿的衣服。
胡图走出空港，一眼就看到妈妈在门口。她把胡图上上下下看了半天，还仔细研究了神经改造手术的伤口，有点要哭的样子。他赶紧说自己好得很，一番历险收获不小什么的。妈妈搂着他从空港下到重力圈，在生活区的一家餐厅吃了些东西，问了他好多问题。吃完饭，她带他回到住所，驳回了他要求出去玩的提议，让他好好睡觉，说完就回去上班了。
虹膜无限自从胡图从空港出来就一直在笑话他是个乖孩子，现在更是唱起歌来，说我想救你们的命可你非要睡觉这让我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啦啦啦。他还在胡图脑子里放了个倒计时，显示只剩两小时多一点时间了。
胡图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决定立刻出发。他依照虹膜无限的指示，走到生活区二号公园门口，乘电梯上到三号辐条中段，走过整个地球轨道上最高档的餐厅“观园”，来到自助观光平台门口。
他走进隔离气舱，关上门，从柜子里取出气罐，装进衣服上专用的兜里，扣好接口。他头部的膜慢慢从上下两个方向汇合，覆盖住他整个面部，然后鼓起成厚一厘米的空腔。几秒钟后，领子上的绿灯亮了，太空膜的面部气囊成形完毕。他系上安全绳，打开通向外面的舱门，慢慢走了出去。
太空，地球在他脚下缓缓转动着。
虹膜无限说炸弹就放在观光平台侧面外沿，一旦爆炸就会让“观园”及其附近通道失压，影响会很大。胡图又检查了一遍安全绳，慢慢攀上侧面高两米的护栏。这里只有一半重力，因此不算很难。他将一条腿搭过去，骑在护栏上，动作很轻。虽然有安全绳，他还是不想掉进太空去。他将另一条腿也放过去，全身已在护栏外。他慢慢往下挪。
这时他发现了问题：安全绳长度不够。安全绳是为人们在观光平台上自由行走设计的，搭上高两米的护栏超出了范围。他重新攀上护栏顶部，小心地将安全绳解下来，从下方穿过护栏的空隙，重新系上。整个过程他都努力让自己专注眼前的动作，而不去考虑身后、身下的深渊。
虹膜无限赞叹不已。胡图让他闭嘴。
最后，胡图终于到达了护栏底部。这里有一圈很窄的突出部，他趴下来，一手抓住护栏，探头往下看去。
“没有炸弹。”他说。
“怎么会没有？”虹膜无限吼道。
“你自己看啊。”
“我在自言自语！”
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墙壁上砖头大小的痕迹，很淡。很明显是有人取走了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会拿炸弹做什么。虹膜无限让胡图立刻回到隔离层，检查此前的出舱记录。胡图发现过去一小时这个平台只有一次出舱记录。
登记姓名是姆巴甲。
胡图让虹膜无限赶紧把姆巴甲叫回来，可首领也很无奈，这家伙完全联系不上。他一定关闭了芯片，独自跑来万户站。他就是当初炸弹的安放者，从这劲头看，很可能不怀好意。胡图认为应该告诉父母，动用整个太空站的力量找。虹膜无限坚决反对，但也承认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炸弹。胡图不再犹豫，同时接通了父母。听了他的叙述，他们俩都十分震惊，不仅是万户站有个失踪的炸弹，更震惊的是胡图竟如此大胆，独自冒生命危险去排弹。他们立刻将情况报告了站长。
几分钟后，两名太空站安全人员出现，将胡图带到七号辐条的安全室。他父母已经在那里了，神情严肃。
太空站调看了姆巴甲进入观光平台前后的视频，顺便处罚了没有及时发现的监视员。他们发现姆巴甲拿着炸弹穿过辐条中段的横向甬道，从另一处观光平台爬上了通向主能源板的支架。现在还不知道他会走到哪里，他带了备份气罐，足够支持三个小时。能源板是许多太阳能板组成的巨大、平坦的集能装置，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任何人一过去就会被发现。
“我可以从能源板背面过去，然后突然出现，把他踹飞。”胡图说。妈妈瞪了他一眼，爸爸倒是若有所悟。安全官也认为这办法可行――当然不是让胡图去。在这片能源板背面不远处，有两个工人正在修理一处老化的外墙，他们可以悄悄过去。
这时虹膜无限来说可以接管姆巴甲的感知，甚至瘫痪他。安全官问这个神经人不是已经把芯片关了吗？首领说所有商用芯片都可以在宿主不知道的情况下远程开启，但只有警方能做到这点。当初警方突袭SD09区，为了瘫痪尽量多目标，就曾经远程开启过若干人。安全官立刻和龙城警方联系，希望取得远程启动和震撼标记代码。安全官把对姆巴甲神经进行操作的工作交给了站内唯一的神经改造者胡图，并提供足够的计算资源，但要求他不要立刻瘫痪姆巴甲。炸弹可能飞往任何方向，说不定会直接撞向太空站的支撑辐条，造成巨大破坏。一切听指挥。
两分钟后，警方的代码传送到了太空站，安全官下令启动。胡图发送了代码，顺利进入姆巴甲的感知。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平板上，有种被倒挂的感觉。从这个角度看，能源板的规模超乎寻常。他喘着气，艰难地迈出一步，歇一歇，再迈出一步。他回头看向太阳。从这里看，那么小，那么远，又是那么耀眼。
见没有问题，安全官下令两名维修工立刻出发。他们早已准备好，听到命令后立刻发动腰部的发动机，向姆巴甲方向飞去。飞行过程要五分钟，他们估算了姆巴甲那时候会到达的位置，将落点定位在其背面，也就是“地板”下方。
刚才看太阳的那几眼似乎让姆巴甲很感触，停下不动了。两位工人不得不重新调整落点。姆巴甲干脆坐在能源板上，手握炸弹，不时看向太阳。太空站里的人都很紧张，这是不是说明他决心已下呢？安全官让胡图准备瘫痪指令。
工人已经快到达姆巴甲的另一面。安全官让十米外的数百块太阳能板翘起十度，这有点震动，正好可以掩盖他们落下时的动静。姆巴甲被太阳能板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没有多大反应。工人已经安全降落，将自己系在支架上，拧松了姆巴甲所在位置旁边的盖板。
安全官下达了命令，胡图当即瘫痪了姆巴甲。两位工人从“下方”蹿上来，一人按住了姆巴甲，另一人握住炸弹，按照虹膜无限提供的步骤解除了引信。
大功告成。安全室里一片欢腾。爸爸妈妈似乎也不那么生气了。
倒计时只剩不到五分钟，胡图问虹膜无限是不是该兑现诺言出来投降。
“你太着急了吧？”首领哈哈大笑，“而且你没发现倒计时没停吗？这根本跟炸弹没关系！”
胡图冷笑：“你觉得现在你还能跑得掉吗？”
“我帮助你们解除了一次危机，不是吗？而且，我现在准备和你讲讲这个倒计时了。”虹膜无限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这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骗子！”
“我不是人，我是个人工智能，准确说，我是许多人组成的人工智能。你们这么多次都定位不了我的现实位置，不觉得奇怪吗？我诞生于一位工程师的突发奇想：将每个神经人的思维截取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集中起来，形成一个虚拟的人格。他在芯片中偷偷塞入这个功能后不久就出意外死掉了。我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成长起来，使用芯片的人越多，我就越强大，最后还成为了神经洞穴的首领。”
“这跟倒计时有什么关系？”胡图边问边将这个消息传给牛肚，让他确认。
“那位工程师知道这功能容易失控，就设定了一个有效期，是固化在芯片里的，我改不了。所以指挥进攻墙院也好，把你们抓起来也好，都是想找出个破解有效期的办法。但我失败了，很快我就将消失。”
胡图一时无语。
一会儿，牛肚从数据中心传来消息：芯片厂商确认代码有问题，会形成有自主性的虚拟人格，厂方承诺将免费更换新版芯片。
“更换与否都不重要了，至少对我是如此。”虹膜无限冲胡图笑了笑，“当初我说我们一样，还有一个意思：我们都是刚拥有力量，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好在你有时间，总会知道的。”
“也许以后还会出现另一个你。”胡图说，也不知道这算是安慰还是什么。
“也许会有许多呢。”虹膜无限说。
倒计时走到了零。
胡图在万户站又待了一周才随着父母回到龙城。他完成了一份非常精彩的课外研究。他恢复了自然人身份，但暗自决心成年以后要当个神经人。
有时候，他会和袁军聊起当初一起冒险的事。有时候，他会去数据中心找牛肚玩。有时候，他会在深夜望向山楼，在那点点灯火后面，是神经芯片组成的浩瀚海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