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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那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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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有一床属于他自己的被子。

那床被子,是他和妈妈结婚时候的喜被,淡淡的黄中间有一朵红红的牡丹花,大气雍容,温馨浪漫。记得爸爸告诉过我,妈妈生前特别喜欢这被子,说摸着舒服,盖着温暖。

自从妈妈走后,爸爸春夏秋冬都盖那床被子。即便是洗晒,他也要选阳光非常足、气温非常高的日子。刚开始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一到了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爸爸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被子以确保晚饭后能舒舒服服地躺进去。

这就是爸爸,他能几年不添置一件衣服,却不能一晚上不盖那床被子。

妈妈走时,弟弟才刚满十岁。记得有一次,他和同院的小伙伴们捉迷藏,就藏到了爸爸晒的被子下,使劲拉扯被子来遮掩自己,可没想到,晾衣的绳子断了,被子被扯下来掉在了地上,弄得到处是泥。爸爸不得不重新洗过,眼看太阳已偏西,晒不干了,他顿时火冒三丈,抓着棍子把弟弟打得痛哭流涕。我劝不住,直到邻居三娘赶来,才将他的手紧紧按住:“干啥呀,你想打死他吗?二娃是你们家英的心头肉,她要是还在的话,看你这么打他,还不心疼死?”一听三娘提到了妈妈,爸爸的手一松,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动了,而那棍子也掉在了地上。

弟弟哭累了,躺在我怀里,还时不时抽泣着。不知爸爸在原地愣了多久,才醒了似的回到灶房烧晚饭,随后就用火炉子续了一炉炭火。我和弟弟在桌上吃饭,他就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烤着那床湿漉漉的被子,看着那往上升起的一缕缕水汽,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那天晚上,爸爸烘干了被子,铺好了床,就到弟弟的小床上去抱他,摸着他手臂上、屁股上粗一条浅一条的血痕,爸爸的手在发抖。

那天晚上,弟弟一直和爸爸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爸爸又在晒被子,我奇怪地问:“昨天晚上没有烤干啊?”他笑了笑:“你弟尿床了。”抬头望见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肿肿的,我的心一惊:一夜之间爸爸似乎老了很多。

后来,为了供弟弟上学,爸爸在外奔波打工,始终带着那床被子。岁月在流逝,爸爸在苍老,弟弟在进步,我也一步步走向成熟,而唯一不变的还是爸爸的那床被子。

今年,我和爸爸到苏州看望弟弟,见爸爸的那床被子依然如故,弟弟调侃道:“爸爸,你是不是给这被子做过美容手术啊,咋还那么新呢?”爸爸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弟弟的脸。这天晚上,弟弟还是和爸爸一起睡,但这次是一人盖一床被子。半夜起来,看爸爸安详地睡着,两只手却紧紧抓住那被子,我想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去免得着凉,可他抓得太紧,我又不忍心将他吵醒,只得作罢。

我全明白了:当爱已成习惯,就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正如坡所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新年刚过,我和弟弟就买了一套组合式衣柜,将爸爸那床被子恭恭敬敬、齐齐整整地放在里面。我和弟弟都明白,那床被子里不仅包含着爸爸对妈妈的深情,还有对我们姐弟俩的爱。

早晨睁开眼睛,明媚的阳光在跳着舞,跳到衣柜面前。“咦,被子不见了!”我和弟弟急匆匆地跑到阳台上,只见那被子在暖融融的春光中沐浴着,享受着,我们父子三人对视一笑……

父亲的那床被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