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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者 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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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站台

这是一个小小的站台。一枚长方形的铁牌竖在路边,标示出本路公交的终点,这是个唯一不可篡改的事实。至于沿途经过的街道,纷纷的车马、商铺和嘈杂,那些马不停蹄的事件、静默如流的时间,都是可以忽略不计可有可无的遇见。哪个在站牌下等车的人,不是一心赶往目的地?我们都是目的明确的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和路径里,到达最终的站点。

这座小城里,这样的公交站点比比皆是。很多年里,我只守住这一个站点,站在同一个站牌下,等待同一路公交在同一条长街的尽头出现,摇摇晃晃地驶过来,开门、关门,顺理成章地,又一次将我带走。

冬天的早晨,我准时出现在这块站牌旁。我的头顶上方,是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树。它原本规规矩矩站在绿化带里,二三年下来,树冠如盖,半空中横迤而去,拼了命挣到人行道上,春夏时分,枝叶撩拂往来过客,寂寞又多事。到了冬天,叶片落尽,光秃的树冠袒露苍黑的枝桠,或粗或细的枝节,只管横生开去,没有了向上追逐的野心,日子也陡然安静下来,像一个有风骨的人,有味而耐看。背靠着它,空落熬人的等待仿佛有所凭依。在这个站点,一棵树才是我日日相见的熟人。我的左脚边,竖着一块斑驳的站牌,它的终点指向小城西郊一个叫做“XX庄”的地方——我要在那里度过将近一整天的时光。与之相关的细节,是一堵围墙、几排平房、二十几名心思各异的同事、一群野马般难驯的乡村学生,还有一名长年微醺的校长,浮肿着眼皮,辗转于办公桌和没完没了的酒桌之间,他被酒精浸泡也被酒精灌溉。

在我身后,展开着小城里最为开阔的广场,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在广场深处一东一南,毗邻而居。肩扛手提的众人,拖拽大小行李,三五成群或者孤身一人,熙熙攘攘走出广场,拉杆行李箱的滑轮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不妨把它想象成小小的欢呼或者低低的呜咽,无论如何,空天阔地间一段陌生而新奇的旅程是值得庆幸和满足的。一拨去往异地的人则沿着清晨的街道,高高低低游鱼般陆续赶来,去往广场的深处,迎面走来刚刚下了火车的人,两厢擦肩而过,广场上大大小小的脚印纵横交错,一个人的讯息就这样在人群里消融无迹。这是一群被我深深羡慕的人,一段新鲜旅途在乏味日常中催生出神秘之花:昂扬的身影、喜悦的脸孔、仆仆风尘,小小隐忧,寒风中隐隐传递的兴奋,那一股陌生的味道,有着神秘而广阔的诗意。

广场深处,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幼年的我,就已知晓。只不过,那时候的广场尚未开发,只有一座破旧的绿房子,锃亮的铁轨就在房子后面闪着亮光蜿蜒而去,逶迤而来。去往远方的人们,临时聚集在这间邋遢而喧哗的房间里。几排油漆剥落的长条座椅,分散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瓜果皮扔了遍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甜的腐烂的气息,呛人的蓝烟从男人的口腔中喷吐而出,眼前立刻升腾起一片渺茫的烟雾。那些沿着铁路线即将被抛洒向陌生城镇的旅人,夹杂在众人间,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长方形票据,或坐或站,竖起的耳朵,只待一声鸣响,冒着白烟的火车呼哧呼哧进站,那是一个美妙的开端。

远方,多年后想起,仍是一个令人生出无限期待的美好语词。尖锐的汽笛在耳膜里震荡不已,回旋之间似乎已经捉住了远方的手臂。大幅的车次表高高悬挂在墙壁上,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名让一个小孩子在接连跳跃中生发出模糊的向往和轻微的眩晕,以及不可避免的小小担忧。这时节,除了紧紧牵住母亲的衣襟,她还什么都不能抓牢,什么都无法把握,正因如此,她比那些成竹在胸的成年人掌有更多。

“生活在别处。”兰波的句子像一片羽毛,隔着久远的时光,以无比的耐心慢慢坠落在我的人生体验里。曦光初现的早上,我背靠一棵逐年生长逐年老去的树木,眼前的街道河流般缓缓打开。越来越亮的天色中,越来越多的行人出现在街头。现在,一个注定要在无限向往中远远投给火车一瞥的成年人,试图通过衣装和神情寻找到通往不同人生路口的秘密途径。大多时候,他们只留给我一副无动于衷的面孔和一个下落不明的背影。街道对面那家理发店宽大的落地窗里,晃动着几个年轻的身影,他们都有漂亮的头发,俊美的轮廓。偶尔有人推开门,向外张望一阵,再悄悄退回去。玻璃窗上,美发名目堆了一叠:离子烫、陶瓷烫、玉米烫……都是些匪夷所思的名字。还有短发接长,那些接上去的头发,价格不菲。一个喜欢把头发变来变去的人,一定有闲又有情。她爱自己,爱目下妥贴的人生,于我,这是一种多么稀缺的品质。美发,是我整个冬天里一直忘记去做的事情。

我独自伫立在站牌下,像一枚孤独的标签。我不习惯和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人际间生硬的衔接让我产生微微的抵触。在这条长街的十字路口处,有一家小小的报刊亭。五花八门的期刊杂志将那间小小的铁皮屋充盈起来,那些雪片儿般来自全国各地的刊物和报纸,让我的内心充满陌生的幸福感。文字像一条河流,在我的血脉里,汩汩流动,发出悦耳的乐音。在这一天的初始,在我即将向世俗生活进发的最后时光,这些新鲜又陌生的读物在我的脑海里,闪耀微微的光芒。它们让我内心既温柔又犀利——在高于世俗的地方,总有一些事物,神谕般引领着我们的内心,开启一种高蹈纯粹的精神生活。许多年过去,人世里的风仍流来流去,它吹折许多脆弱的翅膀,也获得尘俗难掩的黄金。譬如办公桌后咯血的卡夫卡,他千疮百孔的肺叶,匹配着一颗大马力的灵魂。文字赋予他轻盈的翅膀,生活赐予他沉重的肉身。最终,他通过腐朽的肺叶挣脱了生活之重,在寓言式的写作中,获得永恒的飞翔。渐亮的曙光里,有那么片刻,我沉浸在一小片虚幻的投影里,恍惚得难以自拔。

肩头上那只黑色的背包里,装有一只满满的便当。它跟我站在冬天的站牌下,连同内心的热望,在焦灼的等待中渐渐凉下去。到了中午,它被再次拿出来,重新热上一次,在大口大口的咀嚼中,被慢慢吃掉。这些年里,我吃过多少顿没有滋味的午餐,它像极了我的生活,冷淡、乏味,最终成为被消耗的垃圾。很多年里,我期待着一只足够沉重的旅行箱,它一端连接此处,一端通往无限开阔之地,轻巧而灵活的轮子伴着隆隆的回声,豪情万丈地辗压过站前广场坚硬的水泥地面,不由分说将我从无望的窒息中带走。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梦境,直到这个被风吹过的早晨,它仍未结束。

现在,我越来越清楚,这仅仅是一场梦境。就像我身后那棵逐年繁盛亦将逐年衰朽的树木,年复一年,它越来越深地扎根于此,不管所处之境是一滩烂泥还是一块巨岩,一棵树比一个人更懂得“认命”。“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彻悟若此,一个人远远比一棵树耗去了更多的光阴。

隐秘的道路

“这条道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2007年的冬天,我颠簸在一辆摇摇晃晃的三轮车里,脑海里默念着这句话,却不知道,该说给谁听。透过小块的脏污玻璃,能看到街道上的树木迅速向后闪去,风一样的速度里,它们保持固有的缄默,和神祗般的端肃。似乎是一夜之间,这些树木齐刷刷出现在这里,尽管树种不同,样貌迥异,但在过去的印象中,它们共有着模糊而遥远的神情,像某种久已消逝的事物。

有一段时间,我总要搭乘三轮车,把自己运往十字街头的一块蓝底白字的公交站牌下。那种极简易又便捷的电动三轮,像一小节简陋的铁皮车厢,下面装有三只轱辘,在驾驶员的轻松操控下,它就“突突突”地,在道路上歪歪扭扭又无比激动地奔跑起来了。空寂的街道上,这般笨拙模样总有些说不出的唐突与滑稽。

那是一段几番辗转的路程。三轮车之后,11路公交接管了我。在冬天,它庞大的车身总是显得格外饱满。有着不同表情和身份的人们,一个又一个相继进入这辆车厢,奔向不同目的地。但这一段共同的路程,却使得各自迥异的人生有了短暂的交集。这是一些新鲜又陈旧的面孔。他们曾在从前的某种场合隐约出现,而后迅速消隐。疲惫、乏味、麻木、涣散、烦躁,是这些面孔上最常见的表达。我想,坐在车厢内部的我,一定有着相似的神情。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让我由深深的厌倦,转为一场幻想的逃离。因此,我的眼睛时常转来转去,在人群内部,发掘一种全然陌生的气场。那是一种迥异于“此在”的“彼处”,相对日常的黯淡,发散出陌生、新鲜的光亮。

譬如,那名妖娆入时的美女,她云鬓蓬松的发髻,飘逸的裙装,窈窕的身材,简直是小资与时尚的亮丽代言,那应该是另一种职场生活的写照,高尚的、充实的,有着瞩目的亮丽和高度。自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但至少,她的优裕与闲情是显而易见的,她白皙的脖颈优雅地垂着,抚弄着指上小小金戒。整个冬天,我隔三差五见到她,同样朝九晚五地出没于昏昏欲睡的车厢。她无从知晓的去向,成为我内心长久的谜。

另有一次遇见,则更让我心醉神迷。那是一名衣装整洁的中年男子。他上车之后,一坐定,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面巾纸,俯下身去,来来回回地擦拭脚上那双黑色的皮鞋。我敢断定那双鞋是车上最光洁的一双,然而他意犹未尽,直到手上的纸巾快要被他擦成碎屑方才作罢。他头顶的行李架上,是一只狭长的纸箱。车上的乘务员过来询问,他一叠声地回答,书,都是书。乘务员打量了他一下,一言未发地走开了。他重新落座,这次,他闭上双眼,双臂叠放胸口,像一块巨石跌入内心的沉默。巨大的玻璃窗外,那些一闪即逝的风景,涌动的人群,在寒冷的清晨,尘埃一样,分散,簇拥,又飘忽。他不知道,那只盛满书籍的纸箱,勾起另一个人的渴慕与好奇。那时,我在一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记录下许多书籍的名目——它们有时来自于一些读书专栏的推荐,有时,则来自于某位作者行文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溢美之辞。我像饥饿的猎狗,时时处处追踪着这些面目模糊的书籍。于我而言,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尚在寻找的途中,远未抵达。我栖身的小城实在贫乏,这种贫乏自然也在文化上有所体现(旁的不说,新华书店越来越小,不断出让的店堂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沦为网吧、服装店和首饰店,面对可观的经济收益,书店主动退避三舍,据说职工们的福利待遇因此蒸蒸日上)。因此,一段时间里,我时常搭乘长途公交,去市里的大小书店,仰起虔诚的脖颈,搜寻笔记本上那一长串或中或西,或长或短的书名。当然,那是另外一条道路,陌生美好的书籍有如夜空中的繁星,引领我,一路蜿蜒、起伏而去,从一个星座到另一个星座,自由无碍仿佛穿行于另外的时空地域,因而,更虚无,更洁净,也更高远。可眼下,这名男子在尘埃四起的日常途中,居然可以与一箱沉甸甸的书籍为伴,福泽之厚不输给红袖添香的旧时书生啊!那个寒冷的早上,我坐在车厢里,打量着这名陌生的男子,时而瞟一眼他头顶的书箱。在我的想象中,他该有一份与书籍有关的职业,或者爱好,而一个能在众多书籍中穿梭而行的人,他内心的幸福和美好,毋庸置疑。

微霜,微霜

我说过,这是一段辗转往复的路程。公交车一路浩浩荡荡,从繁闹市区渐渐驶入荒疏冷寂的西郊。我们几个人跳下车,还需要步行大约二十分钟,才能进入那堵收容也禁锢了我们脚步的围墙。

这里是西郊农村。校园就坐落在高坡的一大片空地上。四周分布着农家房舍,还有大片大片的菜地。我们学校的围墙,紧贴着人家的菜园,一墙之隔,里面是校园,外面是菜畦,菜农园丁一样需要下心血,殷勤培育各自园中作物,如此说来,这样一种比邻而居的关系,颇得几分相得益彰的趣味。

对于我们这几个人来说,要进入单位大门,有两条途径。一是走大路,路面平整开阔,新铺的沥青路面,泛着青幽的光泽,像一条光洁整饬的带子,伸向无穷远方,行走其上,自是舒心快意,美中不足的是路程相对较远;另外,就是抄小路,近路,山里人称之为“毛道”。事实上,我们的“毛道”,隐蔽在菜地迂回的田畦里。举目望去,那是一片隐约起伏的田畦,春末夏初,长满水灵灵的蔬菜。生长时节,田畦里蒙着薄薄的塑料薄膜,一垄一垄,首尾相接,左右比肩,远远看去极为规整。那时候,我们只能拣绕远的大路过去,不敢让人家园地有分毫受损。然而,现在,是初冬。陇间地头一片荒芜。菜园里也是同样的形状,除了光秃秃的黄土畦,再无他物。远远近近的树木叶片落尽,留下枯瘦的枝桠,早已寂灭了声息。西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听到围墙外那些转来转去的风声,紧一阵慢一阵,让人在心底里也寂寞和空旷起来。仿佛我们的日子,就是被那些刮断枝枝杈杈的大风吹走的,它刮跑了平原上的落叶、枯枝,也冲击、席卷着一个人的青春、中年、晚境,摇摇晃晃的一辈子。有时候,看着办公桌对面皱纹满面的老教师老同志,我会从心底生出噩梦般的恐惧。这些走在前面的人,像一面镜子,以凋敝的血肉之躯,向我暗示生命的结局。可无论如何,我得选择一种生活。这条每天奔波往返的路途,就是我当下的立足之本。毫无异议,我们几个人一同选择了这条穿越菜园的小路。我们像一队摇摇摆摆的鸭子,颤悠悠踏上这条高低起伏的畦间小路。

整片菜园安静得只能听到脚步的起落,沉重的喘息,还有耳畔隐隐的风。菜畦狭窄,至多可容两人比肩。于是,一行五六个人,稀稀拉拉排成纵队,气喘吁吁地,呼喝着,大声说话,有时也发出嘎嘎的笑声,远处大树上的麻雀受到惊吓,这些胆小的家伙慌里慌张地扑楞着灰色的翅膀飞到更远的地方,电线或者树木,都是安全的落脚点。话题很宽泛,从家长里短粥淡菜咸到演艺圈的过气明星,包罗万象,无所不及。细想起来,那些说过的话题,大多被风吹散,也有一些掉在地上,被层层叠叠的脚步匆匆掩埋。

这条园中小路,并不总是畅通无阻。我们在走过几次之后,往往就会发现,在一些关键的地方,有人用带刺的铁丝,缠绕在两块石柱之间,将路口卡死,让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过路者,分外为难。往往要费上老半天的周折,左冲右突,从这些铁蒺藜四周,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穿过去。有一次,我们之中的一个人,新买的一件大衣没穿几天,就被铁蒺藜划出很大的裂口。她对着空旷的田垄痛心疾首,大叫,这是我一个月的薪水啊!及至我们走出好远,她还站在原地,对着左一道右一道缠裹得出神入化的铁丝栅栏,恨恨怅望。有时候,当地一名郭姓老师,也会加入我们傍晚回家的行列。她年轻时出没田陇,喂猪、种植、采石,无所不能,练就一双铁沙掌。有她在,我们心里就有了底气。无论怎样难缠的路障,她挥将一双大手,不过嗤啦嗤啦几下,就开出一条通途,那些坚若磐石的障碍,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些小儿科的玩艺儿,众人为之惊呼不已。一路上,我们跟随她披荆斩棘,爬上跳下,我至今还能记起途中一处高坎,来时,我们需要展开手臂,直面坎下尖锐的碎石,飞鸟一样勇敢地“扑嗵、扑嗵”跳下去,到了傍晚,俨然又是攀岩运动员,徒手爬上那处陡直的高坡。几个人互相拉扯着,叽叽嘎嘎,又笑又骂地爬上去,看着脚下不断滚落的黄土坷垃,并非没有一丝畏惧和担忧从心头掠过。然而,大家都故作轻松地掩饰住内心的忧惧,仿佛这些爬上爬下的沟坎,根本不值一提。对于一条坎坷难行的道路而言,抱怨和倾诉不若一颗尘埃的重量,那么,承受,就是唯一的出路。

那些寒冷的早上,我像一个心怀隐忧的人,不声不语跟在众人之后。直至现在,我仍保留着最初的习性,那就是置身人群的沉默。

数年间,单位两易其址,当年一起匆匆赶路的人,到底循着各自的目标而去,在人海中星散。那片冬日里荒芜的菜园,以及行路的艰难,大概不再有人能够想起。只有我知道,那些疲于奔命的日子里,一个自甘寂寞的人,看到别人不曾看见的景象——初冬的早晨,有那么一群被时间匆匆追赶的人,浩荡又寂静地进入一座荒芜的菜园。有一个人微微地低下头,看见脚下,那些沙沙作响的神奇事物,它们是一些枯败的树枝、柴禾,还有腐朽的草叶。她无比惊喜地发现,清霜如衣,裹覆住这些沉睡的生命,那些紧贴地表的枯草,微霰莹莹,在清晨里,透射出梦境般久远、动人的光亮,那是一种迥异于落魄日常的神性表达。多年后的她,面对枯草如戟的回忆,忽然想到从前读过的两句: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