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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成:田园牧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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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世态炎凉,人情世故,想到自己曾经是那么地乐于助人,如今,被我倾情帮助过的那些人,却一个个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或无影无踪,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端。

三个月前的一天晌午,廷成让他们单位的一辆商务车,把我从一处让我饱尝失眠之苦的临时居所,接到虎台二巷这座办公楼,他将一间闲置的办公室打扫干净,买了新床、新被褥、新枕头,擦亮了玻璃,还挂上了一幅印有梅兰竹菊的新窗帘,然后又陆续送来了纸杯、纸巾、电热壶和其它日用品。我有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居住空间,有了一个宁静的心态,有了面对现实迎接未来的足够耐心。此后我们就有事没事地通个电话,他在走廊的北头,我在走廊的南头,相去十余公尺,却各忙各的,不常碰面。这年头,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人很少。像廷成这样,几十年如一日,以助人为乐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们各自也经历了许多事。所幸每回相见都能从对方身上找回从前的感觉,虽然他的脸上添了一些沧桑,但目光矍铄,气定神闲。但我知道,他所经历的事,要比我所经历的事,大了很多。为了给在乡下辛劳一生的母亲治病,他四处寻医问药,不舍昼夜地守候在病床前,在巨额医疗费的压力下,甚至卖掉了地处省城中心地段的房子,直至老人家了无牵挂地驾鹤西去。而他自己,也莫明其妙地去天堂里梦游了一遭,回转来,才发现世界原来如此美好,人生原来如此美好,亲朋好友、老婆孩子更是如此如此地美好啊……这一下他算是活明白了。这个诗酒江湖里的骁勇战将,如今成了谦谦君子。看着别人在这样那样的场合依然张狂,在言谈举止中依然“愤青”,生性风趣的他,往往会选择安静地聆听。他怀揣属于自己的精彩话语和思想,除非有足够的冷场空隙,让他去填充。而当争辩者辩出了彼此的乖戾之气时,他会几个与在场者有关的逸闻趣事,让局势迅速缓和,令众人捧腹大笑一场。这些年来,他的写诗与谋生,与虚名完全没有了关系。如同他收藏彩陶字画,如同他广交文朋诗友。如同他沉醉在河湟谷地那迷人的风土人情里,几十年如一日,不改初衷,不见异思迁。

1986年夏,单车骑行全国的青年画家管祥麟,在青海平安县境内遭遇车祸,廷成与其素不相识,但获悉此事后,迅即将他接到县城,入住海东行署医院,然后又将他安顿在自己的小院里疗伤半个多月。十三年后,重启寻梦之旅的管祥麟去平安驿寻访杨廷成,得知他已调到省城,就把车停在那个小院内,在车里独自回味了一夜的如梦往事。第二天,重逢在西宁街头的两个男人相拥而泣,没有多余的话,有的只是恍若隔世之感慨,。这一次,廷成又为管祥麟的青藏线之行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援助,帮他修理维护车辆,帮他寻找抗缺氧的药品。管祥麟后来在他的新书《天涯孤旅》一书中,对这一段生死友谊有详尽纪录。1999年6月,北京青年作家龙冬、央珍夫妇来青海藏区体验生活,在接到北京一朋友的电话委托后,廷成当即为他们安排了住宿,并且自掏腰包,租车陪同两人前往瞿坛寺和夏宗寺进行实地考察。陕西作家红柯“走马黄河”来到西宁,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廷成接他到自己家里居住,还一路陪同去了金银滩草原、彩虹部落等地,体验独具地域特色的河源文化,这让红柯对廷成的为人赞赏有加,像廷成这样的“古道热肠”,实在稀缺得很。难怪弟兄们有困难时总会想到他。

说起我们的相识相知,那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了。那时北岛那首《回答》“我一一不一一相一一信!”震撼了我们。当时,因为刚出版了一期在省内外造成很大影响的诗歌专号一一“青海诗人三十八家”,所以,来自四面八方的诗稿便雪片般飞来。投稿者中既有舒婷、顾城这样的先锋人物,也有廖亦武、肖开愚这样的后来者。一时间,德令哈小镇,成了诗歌爱好者们向往的精神圣地。我们在堆积如山的诗稿中埋头阅读,体会着“大海捞针”般的工作乐趣。就在那时,一个本土作者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他就是15岁即有诗作问世的、在诗行间溢透着乡野气息的、时任平安驿广播站新闻采编的杨廷成。

平安驿在青海之东,德令哈在青海之西,中间隔着青海湖、日月山和省会西宁市,两地相去500余公里。虽然我们的生活背景和文化背景不一样,但有着共同的爱好和相近的习性。回想起来,1980年代真是一个让爱诗者们风光无限激情澎湃的黄金时代。诗让普天下诗人皆为兄弟,也让众兄弟们皆为酒狂。不管从前认识不认识,不管是真爱诗还是假爱诗,只要你找上门去,他找上门来,亮出诗歌这柄青铜短剑,便会成就一场突如其来的,酣畅淋漓的酒事。1980年代的杨廷成,皮肤白晰,眼窝深遂,目光朗澈,身材颀长,一头自来卷曲的黑发,若让他换上顿河哥萨克骑兵的装束,那绝对是湟水岸畔的葛利高里,不知要迷倒几多阿克西尼亚式的诗歌少女。而含而不露或深藏不露的内向型个性,隐伏在目光中的几许哀愁,带有偶发性的喜剧化叙事,这些性格品质赋予他以独特的人格魅力,使他很容易就成为被朋友们常常念及的人,由此产生的后果,便是被这样那样的哥儿们轮番叨扰。这也是为什么,只要我们忆及当年的诗酒风流,往事轶闻,总能提炼出几个与杨廷成有关的故事。

我曾在廷成父母家的农家小院里体验过一回如梦如幻的乡村夜生活。那炕是热炕,炕洞里燃烧着柴草,炕上摆设着矮脚方桌。那个温馨的傍晚,记忆中先是上来一大盘新麦烤制的锟锅馍馍,然后是粉条炒肉,土豆丝,清油炝酸菜,然后是一瓶青稞大曲,和码放在碟子里的四个酒盅。热酒、热莱、热心肠,让人醉倒在氤氲着柴烟的热炕上,第二天,在陡然而起的西风尘土中,我们又拎着啤酒瓶子,穿越铺满枯叶的白杨林,趟过光秃了的小麦地,像两匹桀敖不驯且眼含憧憬的瘦马,朝着湟水北岸白马寺的方向埋头疾步。然后坐在一块高地鸟瞰大地,抒发胸臆,畅想未来。那天,两个“少年不识愁滋味,更上层楼”的爱诗者,在白马寺前做了一场有关诗歌的白日梦,但他们尚未晓得,“做梦的人能够预知未来”……

一次从兰州回西宁,车过平安驿,心里正念叨着杨廷成,脸贴车窗一望,月台后面的一棵矮树下,他与另一平安才子,正呆坐在那里看火车呢。于是把车窗举上去,伸头大叫一声,就冲下车去。当夜自然是一场豪饮,一场关乎海西海东两地尊严的拳大战。在人去楼空的办公大楼里,那一晚,可谓众语喧哗,诗情澎湃,一醉方休。还有一次,夜宿平安旅社,去东村寻访廷成不遇,心情有些郁闷,故写了两首小诗记之,一曰《小街》,一曰《住店》,其中好像有这样的句子:孤独的喇叭筒,播送了几遍寻人启事云云。未曾想,数年后的一个中秋之夜,平安驿有线广播真的播出了一则启事:该启事让时任广播站站长的廷成同志,听到广播后赶紧回家,因为,海西的风马同志来了……原来是他诗人性情大发,离家出走数日,家人为了诳他露面,故设此计……

这些年来,诗歌的现实愈来愈窘迫了,大大小小的诗人们,面对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除了一副傲骨一身怪脾气外,可以说百无一用。出诗集要自掏腰包,偶尔想搞个诗人聚会,也苦于无人来做东埋单,怎么办呢?于是就想到了杨廷成。至少,在我的印象里,近年来正式出版的几册展示了青海诗歌阵容实力的合集,皆由他牵头组织出版,所需资金,也是由他筹集来的。由于他的广结善缘,由于他人脉资源广泛,故有人送他一个杨员外的绰号,就好比梁山好汉口里的宋公明或柴大官人。

有道是人生有二三知己,足矣。时隔三十余年,在金钱显示着它无所不能之魔力的今天,重读他的诗集《慈悲土地》和《乡土风语》,仍有相当多的感慨涌上心头,让思绪回溯到我们共同拥有过的那个壮怀激烈的岁月。翻阅这部诗集,我注意到,他写诗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而在他诗思泉涌的时候,正是我所说的“魔法”时代一一1980年初期。我发现,即便在那样一个伟大的诗歌年代,他的作品里居然没有留下那个时代的烙印,而写诗写到了今天,他身上仍散发着往日乡村的泥土气息,坚守着他所痴爱的那片土地,为故乡的父老乡亲吟诵着一曲曲令人沉醉的歌谣,这是不可思议的一个现象。且看他诗歌中的关键词汇,如“沙滩”、“脚印”、“石子”、“雨点”、“炊烟”、“牛车”等等。单从这些词汇中,你就能看到一个乡村孩子,在贫瘠的乡土上,在怎样憧憬着诗一样美好的未来生活。少年写诗的杨廷成,从诗歌中得到了多么大的快乐。

后来,他从童话步入了现实,从以不变应万变的浪漫抒写中,又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句子:“乡村,站在群山一般壮实的肩上……” “山里有我的妈妈,妈妈有炊烟一样的白发……” “小村是一本发黄的线装书……” “父亲佝偻的身躯在默默耕耘,他是属于泥土的一条小小蚯蚓”……他长大了,他成熟了。所以,他要以一个诗人的想象,为父亲颁奖,为所有在泥土中刨食的父老乡亲们颁奖。于是,他的父亲掏出了旱烟袋,在田埂上,无声地笑了……

他赶着诗歌的牛车埋头走路,根本不去管顾其他诗人如何激动,又是如何茫然。在一个叫平安驿的小地方,在青海东部的一座川水谷地,他在麦穗中守望,在黄泥小院里沉思,在田埂上漫步,让瓦蓝色的青稞酿成美酒,把自己醉倒在一个多梦的季节。然后成家立业,然后走向远方……

这样说来,有关杨廷成及其诗歌的话题该到此为止了。因为,在他三十余年的诗歌创作中,几乎没有发表过一篇诗歌宣言,也没有刻意迎合某门某派,而是始终如一地用诗歌表达着他对乡村的一片痴情。所以,我说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像有些家伙,在生活无奈、需要诗歌的温暖与陪伴时,曾经那么狂热地追求着所谓诗性精神,而一旦时来运转,官至某个级别,便率先流露出对诗歌的不屑甚至鄙视。……如此说来,杨廷成至少应该成为我生活中的榜样。他写诗,不是向这个世界追问有关真理方面的问题,而是记录他一时一地对故乡的情感。虽然人离开了,心却永远离不开。就像他诗里写的,“青稞酒飘香,游子醉卧远方”……三十年如一日,多么可敬可爱。他在享受诗歌的时候,也在享受着生活。所以我要说,作为诗人的杨廷成是真诚的,因为,他从来不隐瞒自己对乡土的眷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