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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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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高低贵贱,人总会知道妍媸美丑的。人知道美丑好歹的时候,也就会在清水之鉴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了。

1983年,台湾高雄,某车站,阿清送别小杏,看她走向巴士,上车。站台上的阿清,看着小杏的背影,表情僵硬,无语无措。车开走了,阿清跑出来,呆呆地看它离去,就那样看着看着,整个人定住了般。回来后,阿清坐在朋友的磁带摊边,拿起烟来抽,百事不堪地郁闷。阿荣一边安慰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一边和郭仔打理摊子。不一会儿,阿清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搬了座凳,站了上去,大声叫喊道,做兵大甩卖了,五十元三卷,买一卷送两卷……阿荣说,这样要赔大了。阿清说,郭仔后天就要走了,还留着干什么。阿荣应允,阿清更加使劲狂喊,做兵大甩卖,五十元三卷了……

扯直了嗓子的叫喊声,是在对那个叫命运的东西的发泄吧。但在音效淡出中,叫喊声最终淹没于背景音乐之中,画面亦是市场上的摊主、人群;喊叫、沉默、无奈种种,终是溶入了熙攘俗尘。

与电影同名的原著小说《风柜来的人》中,朱天文这样描写阿清送别小杏:“公路局车站,他帮小杏买了票,交给小杏,陪她排队等车。四面八方拥塞吵乱极了。小杏用她整个身子的力气叫话,说:‘不要告诉阿和我去台北了,就讲我回嘉义——结婚啦。’是个笑话,而两人笑不出。说:‘想离开这里啦……’又说:‘都太熟了。’说:‘就想跑远一点……’她那样叫着话,像他们中间隔着黄烟尘尘的大漠,一下她就吃了满嘴沙尘,把嗓子叫哑了。如果不是这么坏的地方,这么坏的时刻让他们遇见,小杏也许只要大喊一声:‘阿清,我在这里。’”

读到这里,突然有此身何处的茫然与悲怆。苍茫源头,是几句清水洗尘的诗歌:“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朱天文是想在呕哑嘲哳,乱音塞耳的俗世,为我们寻一清音吧。

自己曾经有一个阶段,在一公司做些拼拼凑凑的文秘工作,上班要打卡——不是一般的打卡,指纹打卡,迟到就扣工资。为了不被扣钱,嗜睡的我,每天拿着装有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的塑料袋挤公交。印象最深的一次,跟电影里常用的倒霉镜头一样:我在离站不远处看到公交刚要开走,就拎着早点急追;跑的过程中,眼不观左右,手中的早点袋碰在垃圾筒上,包子掉在地上,豆浆溅了一身。公交车在我绝望愤懑的目光中缓缓开走了。我看了一眼溅在衣服上的豆浆,看着车站另一边的大海。海面空空,我只盯住了海滩上的一处看。最后那儿有个塑料袋飘起时,我才发现原来那儿有个塑料袋,才发现自己看那儿好长时间了。

那天,我像和自己赌气似的,做了一个上班一年多来最牛逼的决定——走着去上班。两个多小时后,我走到单位,像个木头人一样,尸行于前,一腚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改来改去的可行性报告跳到眼前。我突然间万分颓废,头一下子耷拉下来,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了。旁边运营部每天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细微缥缈,从耳边流走,让我想起小时候夏天午睡时,从楼下飘来的隐隐嗡嘤的车声人声。自己坐在那儿,感觉周围的人事与我隔了一个世界般的遥远。我终于体会到了一次不怎么浪漫的恍若隔世。我不自觉地问自己:我这是在哪里呀,我在这里干什么呀,这些报表、外面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呀——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自己好陌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里。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欲哭无泪。后来,我换了几个单位,对之习以为常了。读了些书后,我也知道了,当年把我折磨得欲哭无泪的东西叫工业文明。

是的,工业文明的戕害。但是,也许仅仅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托词吧。然而,哪种野蛮,不是穿着文明的睡衣呢?人世之初,只有自然而已,无谓文质。为什么我们总是想着原来?我们在渴求什么?天地茫茫,清水漪漪。

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既然已是此身了,都难可再。人生的草原上,我们欺骗自己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其实你很清楚,眼前已是大漠尘飞,要想回头太难了。你能回到原来吗?你能回到当初你感觉天下清平万物欣然的年代吗?即便回去了,你还是那时的你吗?此身难再呀,此身难再!

也许,人一踏上这个叫世界的地方,就开始在寻找自己,而把最初的无知无觉叫做清新如洗。《红灯区》里邱淑贞饰演的夜总会当家妈妈桑童恩,与陶大宇饰演的夜总会老板,曾相互说了句比较做作的台词“那么好的东西,不可能是我的”。今天看来,却有几份经典——知道此身此行拙陋,清新不再,上天又怎会降此良人相伴?上天是不会给你这种命的——那是怎样一种卑微低徊的心境呢!

不论高低贵贱,人总会知道妍媸美丑的。人知道美丑好歹的时候,也就会在清水之鉴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了。

于世良久,物欲人情,习焉不察,忽然至此,总觉得自己的面目很模糊,装作不在意,无心细瞧。而若某日,清风徐来,有一良人,从旁而过,步履轻盈,面朗神清,洁净澈彻,令你恍然如鉴,看清了自己。你是否能够迈动老胳膊老腿,到他/她跟前,说一声:“嗨!我在这里!”

《风柜来的人》里的阿清,每每忆及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的画面,都是无声的;黑白的底片如玉生烟,遥远虚幻;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在父亲面前,听话乖顺的小男孩,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父亲被棒球打伤,看着父亲打蛇,看着某个晴好的一天,父亲出门,渐行渐远——看着十多年后的阿清,让其懊恼心生,此生不再。马上就要当兵了,对阿清而言,生活之流,就此开拔了。然而总有一天,他能临水如鉴,看清自己;因为他心中有那个往昔的小男孩。

朋友,你呢?你觉得自己面目清晰,还是模糊不堪?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昔年老友抑或红颜知己,你会大声地喊一声“嗨!我在这里!”吗?如若可以,你很幸福,我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