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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食记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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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粥

红木圆盘食盒上开了朵葵花,花瓣也未免太过纤细。凝神探觑,原是赤了身的瓜子,铺围而成。一只手活络地在圆食盒里拾取一粒瓜子,搁进嘴,嗑一下。随一声脆响,瓜子壳业已弹开一小裂缝,再从容地把瓜子仁从半粘连的壳子里归拨到那朵葵花里去。要不是那裹着袄子的小孩时不时地来讨要,这葵花本该有手底板那么大了。

小孩穿了青灰色的袄子,脖颈系了酱红底碎花的口水巾,小胳膊各架在两边,尚是学步的年纪,却对这精巧的小瓜子仁颇甚喜爱,打从她的母亲给她尝了瓜子的香头后,闻见嗑瓜壳的响动,就往妇人的膝盖头扑拢过来。小嘴巴唧唧哝哝,嘴角边上稀稀地挂着口水迹子,半仰着脑袋,乌溜的眼珠朝宽绰的桌台上望,讨要那瓜子仁。

先不说这桌台高去小孩三两个头,取瓜子不到。这臃肿得如打了石膏架子的两只肥胳膊,也极碍事。换我作这小孩,便先卸掉左右的胳膊,再装上昆虫精细的一对足,便可饕餮自如。妇人也终究拈起三两粒瓜子仁,摆到那小孩的嘴里去,方开释出片刻的安宁来。

隔天早晨,小孩面前就会有一碗白粥,洒了瓜子仁,葡萄干,或许粥里还能剜出两三颗煮的稀烂的枣来。妇人煮的白粥总是浓稠得过分,仿佛多煮上了半分钟就会成一锅喷香的白米饭。小孩并不怎么中意这白粥,喝下去,要糊住嘴似的。

趁着母亲去灶头取红糖罐子的时候,孩子便用小手去捉伏在粥面的瓜子仁和葡萄干,塞进小嘴里。等母亲近前来,她就佯装捉了瓷勺搅白粥,不多久,又把瓷勺掷到一旁去,滑到两只碗的中间。粘在小手上黏糊的涨发的米粒,早被妇人看在眼里。

妇人似嗔似怒道,“小东西,好东西都被你吃光了,白粥就不吃了。”

小孩嘟囔着嘴,不语。

妇人拧开黑盖的红糖罐子,舀出两勺红糖,铺在盖子上,轻轻把有些结块的红糖碾得细碎了,再拌进粥里。粥的碗沿微微结了衣,像蜻蜓的薄翅般透明。白粥化了棕红的糖沙,变得黄酱酱的,妇人拌好了孩子的那碗粥,再拌自己的。

妇人递过白瓷勺子“喏,吃。”

小孩俨乎其然地嗅了嗅,便吃起来,吃罢,俨然一只糖胡子的花脸猫。

姜丝鳝鱼

步行十分钟,早晨的菜市便尽收眼底,菜市只开放半日,要是午后来,便要扑了个空了。好在妇人虽起得晏了,尚能赶上收市前的最后一波扫荡。

临近中午的菜市更为忙碌,菜农担忧余留的菜招不到买主,若要隔了夜,变作了残菜损叶,岂不是蚀了大本。索性低了单价,多销出去捞回个劳苦钱。故那几摊降了值的菜蔬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交付到精明巧手的主妇手里边,妥善处置后,餐桌上同等的味美诱人。

妇人抱着小孩来菜市,起先小孩坐在妇人的胳膊上。走上半圈菜市,小孩像一尾滑溜的青鱼,落下去半截,姿势变成妇人的臂弯夹住小孩的腰,袄子脱了截,肚脐半露。转而妇人一挣臂,娴熟地给荷包蛋翻面似的颠锅般,旋即小孩又稳当地落腚于臂弯。

妇人行过许多菜摊,砌成宝塔似的胡萝卜,杂散一堆的香菇,荸荠,有削了皮打包在玻璃纸袋里的,也有沾着泥巴垒在一旁的。

一个胖皱皱的妇人正在捡荸荠,一袭红格子棉袄睡衣特别显眼。一旁还有架了金丝眼镜的花白发的老奶奶,俨然一副珠宝商鉴定黑宝石的模样,滑稽至极。小孩悉心地瞅着,老奶奶眼镜腿上绑着绳子,她注目了许久,刚想要去拉,可惜妇人转身往鳝鱼摊行去,小手抓了个空。

鱼贩子由深色的厚皮木盆围着,正好隔出讨还价钱的间隙来。

那木盆颇有澡盆子的意味,虽盆沿高度相去甚远。鱼贩摊子间,满地铺着晶莹的亮片,小孩不由想到她母亲有件领口镶嵌着亮片的低领毛衣,触起来酸冷而不快。这类亮晶晶硬生生的东西,倒是更适合铺在地面上,忽闪忽闪的,甚妙。

妇人讨还好了价钱,称足抹零后,付了铜钿。

鱼贩子霍地又从方才装进鳝鱼的袋里将其擒出,甩在细瘦的木板子上。鳝鱼有两根大拇指粗,扭动逃脱不成反而狠摔在木板子上数下,晕了过去。鱼贩子此时已经备好了竹板凳,右手也已握了刻刀模样的窄长而尖利的宰鳝刀,把鳝鱼头揿在木板一端,木板一端钉着的铁钉,即刻穿了鳝鱼的头,身子仍挣扎跳动。鱼贩子轻车熟路地划穿其身,鱼肠内脏撇出,拨进废竹篓里去,再又加了两刀,除掉了鳝鱼的脊梁骨。

这宰杀鳝鱼的过程,妇人掩了小孩的眼睛,分毫不给她看。

“小东西,看不得,看不得。”

妇人一面掩着小孩的眼,自己一面却盯睛注目,怕鱼贩做掉包的勾当。

晌午,鳝鱼被作成了姜丝鳝鱼,佐以葱花,小孩满满当当吃了两碗米饭。

寿包

邻家的张奶奶八十大寿,虽说是八十大寿,却实际只满七十九。因是城里人兴做“九”,图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但这些都不打紧,小孩眼里,顶要紧的事情是吃那宴桌上的寿包。

寿桌上,触目之处,皆为佳肴。小孩坐在板凳上,板凳又搁在靠背椅上,两手相握着,坐在那,勉强能看全桌上的菜。

“乖囡啊,要吃什么,妈妈帮囡囡捡啊,红烧肉要吃,狮子头要吃哦,鳗鱼要吃哦。”妇人扬着筷子问。

小孩还没言语,妇人已然把每样菜都夹了来,摆在碗盏里。直到碗里摆不下,方才开始自己吃起螃蟹。

妇人夹了蟹炒年糕里的小半只螃蟹进来,唆起螃蟹腿来。而后又先拗断成两截,再咬去首尾的硬壳,一唆,蟹腿肉吱溜就出来了,妇人把完整的蟹腿肉沾了碗底的酱汁,给到小孩的嘴里去。

小孩端坐着,在等最后出炉的寿包。妇人又叨念几句,示意让小孩多吃些。寿宴尾声,几桌人早已酒足饭饱,肚子也兜入不少的好料。那姗姗来迟的寿包,终究落入小孩的手里,咬了几口,糖滚滚的豆沙,里头定是加了猪油和几样坚果仁,仔细品味,还能嚼到腌制的小粒金橘,看小孩吃得性急烫口,妇人从瓷壶倒了小杯白水立在一旁。

“慢点吃,慢点吃,急煞鬼。”

妇人边说边嗤嗤地笑。

豆沙淌到口水巾上,妇人起初还用手指去刮抹掉,几次三番下来,索性置之不理,托着腮,歪斜着头看小孩吃寿包,微微笑着。

小孩吃着手里的寿包,又望了望桌中央笼屉里粉嘟嘟的寿包。妇人侧身和旁桌的几个主妇交谈,再来看小孩的时候,寿包盖住碗盏口,寿包里头倒是空了的,外头的面皮只豁了一个小口子。这小孩哪是爱吃寿包,分明是看中了里边的甜头。

“小东西噶精刮啊。”

妇人刮了刮小孩的塌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