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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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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亲善大使李冰冰和WildAid(野生救援组织)中国区主席黄怒波一直在为保护大象奔走,并曾一起拍摄保护大象的公益宣传片。

整个非洲很多这样的故事

李冰冰:在桑布鲁考察的时候,保护大象的人告诉我说,很不幸,你到的第二天就有一头大象被猎杀了。我赶到大象出事的现场时,那头大象整个脸已经没有了,鼻子被扔在一边,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周围广阔的草原上很安静,你能听到鸟的叫声,风“哗哗”吹动草和树的声音,原本是很安静美好的画面,地上却有一头被猎杀的象,你就觉得真的太残忍了。在这头死掉的大象周围有很多蹄印,保护区的人告诉我说,它的亲属们已经来祭奠过它了,来看了它好几次才离开。它的孩子也死了。

黄怒波:也被打死了吗?

李冰冰:我那天一下子就很难过,我说为什么,小象都没有牙,为什么要打死它?他说,不是打死的,小象因为没有母奶,三天之后就死掉了。当时特别受不了。这头象死去,只因为它有两根象牙,给它的后代、整个象群所带来的影响,我们却很少看到和关注。

我们见到了很多原住民和志愿者。他们平常就跟大象生活在一起,好些人身上有枪伤。有个专门保护动物的警察,身上有两种伤,一种是枪伤,还有一种是刀伤,都是在保护大象的时候被盗猎者伤的。在保护区他们会给大象戴上定位器,如果大象觅食或寻水时走出了保护区,他们会及时过去把大象赶回来,但即便这样也很难阻止盗猎者们。

其中有一头大象叫卡娅,当年被盗猎的时候逃离了枪口,被救下来了。23年后,它再一次被盗猎者猎杀,在被猎杀之前它很不安、很躁。

黄怒波:有预感。

李冰冰:它认出猎杀它的人和23年前是同一个人,它还记得这个人。它真的是拼尽了全力,把这个盗猎者弄伤了,但它还是让人给抓住了,死去了。整个非洲很多这样的故事。

黄怒波:2000年的时候,非洲的大象有160多万头,现在只剩下60万头,每年大概仍然有3万头大象被猎杀。

李冰冰:3.5万。

黄怒波:3.5万。前一段我看到新闻,说云南普洱有一头亚洲象被打死了,心里特别难过。

我2011年去普洱投资时听他们讲过大象的故事。原来亚洲象在中国非常少了,有一回普洱却来了11头大象,但它们要吃庄稼。当地政府还不错,就把那一片几百亩地买下来了,让大象吃,叫大象餐厅。后来发展到100多头,跟人相处得很不错,已经不提防人了。大象过公路的时候我们两边车都停下来,一头小象爬不上坡,母象耐心地等着它爬,所有人就在两边观看,蛮温馨的一个场面。

但是几年前,有批大象老去村里吃一位老奶奶的甘蔗、苞谷,村里人就赶。有一个小伙子是外地去的,拿来鞭炮、火焰弹,赶走了大象。结果有一天大象们来报复了。它们冲过来的时候,大家都跑,那个老奶奶摔倒在地,大象用鼻子把她卷起来放到旁边,就去找那年轻人。找到他以后,把他踩死了,围在那儿大概半天一天,不许人靠近他。所以人和大象一旦发生暴力冲突,如果没有保护政策,这些大象可能都会被屠杀。

中国人也要有责任地生活

李冰冰:以前看到过很多牙雕,牙雕在中国是非常传统的手工艺。我们看到这类精美的象牙制品时就觉得是很有欣赏价值的物件,从来没考虑过怎么来的。比如我以前也很无知地买过象牙的手链。在做保护大象这件事情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把大象杀死之后才能获取象牙。通常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比如在《动物世界》或《Discovery》频道看到,一般是先用麻醉枪把大象这样巨型的动物麻醉,然后再去取它身上的什么东西,再做研究什么的,感觉比较人道。但亲眼目睹对大象的猎杀后我不再觉得那些工艺品是漂亮的了,想到的是血淋淋的场面。

黄怒波:所以我想问你,为保护大象做了那么多,你觉得值得吗?

李冰冰:除了让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们没有理由去杀害地球上其他的生物。所以我觉得不是值或不值的问题,我只是想把这些信息传递给更多的人。我相信90%的人跟我一样,不了解象牙的获得是通过这么残忍的渠道。知道这些信息之后,大家才会有自己的选择。我相信90%的人是乐于去保护大象的,或者至少不想去伤害它们。就像早年间,大家对皮草趋之若鹜,都觉得是一种时尚,经过几年的努力,现在大家不再以穿皮草为荣了。我觉得对象牙,包括犀牛角的消费,也是一样。

黄怒波:这方面中国人还是很落后。现在经济这么发达了,是不是像你说的应该更有责任地生活,是不是对我们传统的一些文化习俗,需要认真反思一下。比如鱼翅不能再吃了,熊胆不能再吃了,象牙不能再用了。有些文化习俗需要清理。另外我认为需要尽快解决法律问题,就是要允许克隆技术。这能保护好多动物,因为实验室可以无限地做,那象牙价格就下来了。

我是WildAid(野生救援组织)的理事、中国区的主席。我们在旧金山开年会的时候,我内心总有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2014年WildAid在美国募了140多万美金。每年募集这么多美金干什么?主要用在中国,因为主要是中国人在吃鱼翅、在用象牙。我们告诉大家,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见到美国的理事,他们特别高兴,说中国人终于来了。我听到了又高兴又心酸,为什么呢?他觉得我们是在保护你们国家的野生动物,在帮助你们启发你们呢,过去你们中国人从不参与。反过来说,你看你在保护大象,向中国人宣传,实际上也在解决一个问题,我们中国人也要有责任地生活。我们要对全世界讲,我们也开始保护大象,也有这个意识。

可能还是得有一个大众社会觉悟的过程。就像你刚才说的,穿个大皮草出去走,原来达官贵人觉得很炫耀,现在谁再穿皮草可能就被大家看不起了。如果哪天能把象牙也做到这一步,谁使用象牙谁就耻辱,情况可能就好得多了。

再一个,就是要明白人类不能无限扩张,像普洱这种地方,应该给大象多留一点地方。当然,非洲因为太穷了,所以偷猎的那个利润是巨大的诱惑,我觉得如果非洲经济发展不起来,这个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我去坦桑尼亚、肯尼亚登过山,乞力马扎罗登过两次。那儿的人太穷了,一点点象牙他拿去能卖几百美金、几千美金,他一年的收入。我觉得这个贫穷的问题不从根上解决掉,未来10年,大象会不会变得更少就很难说。

一家生活在非洲的美国人

李冰冰:不管怎么着,咱们得保持一个乐观的态度去做。如果我们都悲观了,都放弃了,都不做了,就更没戏了。反正我就是觉得,不管我们的努力能有多少结果,总得有人行动起来吧。另外我觉得像您说的这几个方面都很重要,当然最重要的是从源头上控制。如果大家不消费象牙,那么你拿到象牙也没有什么价值。很多东西的确是文化陋习,这些陋习的消除可能要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大家有意识地去改变。不过现在资讯这么发达,传递一个消息很快就可以蔓延开来,让大家都了解到。那么现在可能就是需要有一些持续的行动,不断地去推广这些信息和观念,让更多的人了解真实的情况。

在我们探访桑布鲁的时候,曾经见到这样一家人,让我们觉得非常震撼和尊敬。他们的存在,真的让我看到了希望。这一家人老爷子大概得有70多岁了,后来我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也见到他了。他还邀请我回非洲去,回去看看大象。他们这家人来自美国,老爷子把他的一生全都奉献给了保护大象这项事业,他们在非洲过的是跟原住民一样的生活。他大女儿曾经在法国留学,我问过她,你不留恋那种五光十色的大城市生活吗?我注意到,她每天都光着脚走来走去,开车也是光着脚。我说你为什么要光脚?她说我生活得很自然,就跟动物一样不用穿鞋子。她把自己当成大自然当中的动物,觉得自己跟动物是一样的,可以跟它们生活在一起。

黄怒波:太了不起了。

李冰冰:更了不起的是什么呢?这个大女儿找了一个丈夫,也是一美国人,结婚之后,跟她一起来到非洲,一起投入到这个保护大象的事业当中。一家人全跑到非洲,这个没有喧嚣,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现代享乐,没有多少高科技的地方,就过着这种最原始的、最朴素的生活,每天就是和动物们在一起。我当时真觉得他们好伟大,我尊敬他们。这一家人让我觉得,他们的生活就像电影一样,伟大、英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让你觉得人性中真的是有某些高尚的品质。

黄怒波:真的是有责任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