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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就在不远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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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1路公交车司机,从城东到城西,单线运行耗时约57分钟。末班车是晚间10点30分从城西开往城东,中间路过红灯区、商业区最后抵达僻静的公交站。偶尔寂寞,但也习以为常。

那夜,又是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过两站,车厢内还是冷空气的天下,只有着空无一人的尴尬。就在我准备驶过第三个车站时,忽然从站牌后窜出一个女子来,长发,有着苍白的面孔,黑漆漆的夜让我只能看清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天边的星星。

我打开车门,她边搓着双手边微笑着向我表示感谢。嘴唇是饱满的粉嫩,低胸衣让她在投币时露出。冲进来的冷空气里夹杂着陌生女人的体香,形成强大的诱惑气流瞬间将我包裹起来像个动弹不得的粽子。

在她袅袅娜娜地走到后面位置坐下的时间里,我完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妖娆多姿的活动。在我因幻想而欣喜若狂的时候,她忽然走过来问我,有没有火?想抽烟,太冷了。

其实我侧脸看她的方向,如果视线落在后面的车棚上,就有“车内禁止吸烟”的字样,但那一刻我选择性地失明了。

她接过打火机将烟点着,然后轻轻吸一口,递给我,说,提提神吧!然后开始坐在后面吞云吐雾。我没有禁止她抽烟,但我掐灭了自己的烟,并不是遵守纪律,我是想带回家仔细地抽,慢慢地抽,边想她边抽。

那天晚上,女朋友朵颐一进门就火急火燎地关门脱衣服,猩红的嘴巴里像冒泡泡一样冒出我爱你的声音。

她匍匐在我身上,用尽各种姿势,前仰后合地剧烈摇晃,她瘦长的手指每次都将我的背部抓得体无完肤,青红紫黑般的绚丽多彩都是她对我的爱。后面这话是她说的。

我搬过朵颐的头按在胸前,问,朵颐我们结婚好吗?每到这时候朵颐就会像被刺着一样蹦起来快速穿好衣服,然后从我的抽屉里拿走两百块钱边关门边说宝贝再见。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燃过的烟,七星,这才想起打火机被陌生女子带走了。那只烟我一直抽了三个小时,吸一口就掐灭,如此反复到最后就只剩下一截海绵烟头。我将烟头放到床板下,贴近心脏的位置。

一个星期后,最后一班车,同样的倒数第三站,那个女子又等在站牌下。我们像心有灵犀的男和女,她稍微一摆手,我就将车停在距离她身边最近却安全的地方。

开门上车,微笑点烟,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她将打火机递给我,说,不好意思。我看了看她,没说话。但依然接受了她递过来的一支烟。

像是实现一场期盼已久的约会,我心潮澎湃,亢奋不已。那天我故意将车开得很慢,车内稀稀落落的乘客有人在抱怨,这么晚了大家都急着回家,你吃撑着了怎么的不能开快点啊?

我回头看向女子所在的位置,问,你着急回家吗?

她竟然很大声地附和我,说,不急,慢点开吧,安全。车内的人不再做声,因为没有人知道我和她的秘密,大家以为我只是随机调查民众意见而已。我在车镜里看她的脸,苍白、安静、淡雅,却似有忧伤的蛊,种下了就解不开。所有的友好和微笑都像她常年佩戴的面具或道具。

那天的她一直坐到了终点站,然后站在车门口不走。我看了看她,她又笑,带我回家吧,借住一晚。

如果对方换成了任何一个不是她的女子,我都以为这是一个光明正大明目张胆的勾引。但我无法将放荡和堕落与她的安静沉稳联系在一起,所以我只能带她回家。

有些要求明明是不合理的,但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晚朵颐没有来,少了我解释的麻烦。我换了朵颐买来的新床单和被罩,却没有将朵颐的睡衣借给她。她说你的房子有点冷啊!我说可能你太瘦了,不过确实还没有供应暖气。

深秋总是难熬的,温暖就在不远处,但却一直够不着。

因为冷,所以开始喝酒;因为喝酒,所以我们拥抱了;因为拥抱,所以我们了。整个过程她不喊不叫,躺在我身下的样子似一株睡莲,安静得像雕塑的瓷娃娃。只是粗重地喘气,气息喷到我胸膛上就燃烧成一片火热的海。

朵颐是第二天早晨闯进来的,她急赤白脸地准备脱衣服钻进我的被窝,却发现一张女人熟睡的脸。

然后她麻利地系好裤子,开始收拾衣服。我看着她不说话,床上的女子醒过来,眼角流出泪。如果我知道了,那么当时我会将她的眼泪收起来珍藏成琥珀。可世界从没有假如,人也永远不知道以后。

朵颐在门口跟我告别时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拥抱,她指着房间说看她挺贤惠的,应该是个贤妻良母。我要去加拿大了,手续和钱都准备好了。原谅我不能跟你结婚,从你大学毕业安心做司机开始,我就放弃了和你以后的生活。对不起,亲爱的。

朵颐走得很辉煌,她有她的梦想,与我无关。而我的生活,和谁有关,我也不知道。床上那个女人?别扯了,我甚至睡了她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床上的女人一边给我收拾房间一边逼我讲和朵颐的故事,我说真没什么可说的。她就跑过来用头发蹭我的脸,弄得我从头到脚都痒痒的,当然最剧烈的是心。

我长叹一口气说好吧,其实也挺烂俗的。朵颐是我的高中同学,优秀任性霸道。她的叔叔在澳大利亚有农场,她要我过去那里跟她白头偕老。我拒绝了,朵颐就走了。

我以为故事很简单,但说的时候我却流了泪。她端着茶杯跑过来,低低地说,我得接住它们,流泪的男人不常见,我这才汉子一样抹干眼泪,说,那你呢?也给我讲讲吧!

她泡了一杯龙井,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可她刚说了一句我叫方秀秀手机就响起来了,然后她对着电话先是笑再是哭然后是复读机一样的嗯嗯嗯,最后电话还没挂掉就跑出去了,只用手势告诉我以后再联系。

一个别样的早晨,阳光很浓烈,空气很干燥,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比以往更吵闹。我就在这样的时刻里送走了两个女人,一个永远不会回来,一个回来了也不会有永远。

我有预感,方秀秀跟我是没什么关联的。尽管她说她知道我爱她,尽管她跟我做了一场堪称完美的爱,尽管她准备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但这跟柴米油盐和天长地久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无穷尽距离。

11月11是光棍节,我在这一天开着11路公交车从城东到城西,开着开着我的眼睛就开始模糊了。暖气已经供足了,但这个城市还是要命的冷。

每个光棍都需要一场爱情,一个窜上车的小伙子跟他的同伴大声说着。可是我知道能说出来的寂寞就不能算是寂寞。寂寞其实是一根针,扎在关键处,你拔不出来是疼,是死。

朵颐给我发了一封不算太长的邮件,我用手机上网看过了。她说澳大利亚的气候很好,不冷不热,叔叔的农场很大,那些羊群有着雪白的毛发像天鹅绒。隔壁一个小伙子每天都给她冲泡正宗的龙井茶,并打算娶她回家生几个胖娃娃。最后她说,你跟那个女孩子还好吧?

我按了删除键。

远处有礼花绽放,声音轰鸣,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人们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晰了,我越来越难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天,我在倒数第三站多停留了一分钟,车内的乘客又开始躁动不安。我假装拿着扳手下车查找故障,其实是躲在车下面抽了一根烟。四周空荡荡的,除了冷空气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倒数第三站其实是一个纺织厂,而她是里面的女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被一个自称为星探的男子看上,从此打得热火朝天,星探信誓旦旦地许诺给她下一部戏的女主角。她每晚从城西到城东赴星探的约会,谈角色,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一个色狼骗了,后来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她没有离开星探男人。直到那天早晨,她睡在一个公交车司机家里醒来后,星探男人告诉她可以拍一个广告片了。

片子拍好了,星探离开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没说爱不爱,没说回不回。这一切就像梦。

一个月后,我在路边大大小小的建筑上都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衣广告牌,方秀秀高高地站在牌子上绽放暖洋洋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