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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 书店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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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被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提前录取,因此有了一个长达100多天的暑假。但是兴奋劲很快过去,代替它的是无所事事的空虚感。我所有的好友都在为中考拼命,打扰他们是不人道的,当时又没有电脑、网络这样的“宅男必备良品”。我得找点事做。

在一所大学的西门外,背靠着农贸市场有家书店。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过青菜叶子和芦花鸡毛,推开玻璃门。那扇门上用不干胶贴着店名:沃土书店。

我喜欢这个地方。它是当年少有的开架式书店,满架满架的书隔离了外边的喧闹,一台双卡录音机放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一个穿着干净衬衣的眼镜哥正站在木梯上理书,回过头冲我笑笑,说了声“随便看”。习惯了当时新华书店里那种“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翻”的待遇,一刹那我有点犯晕。正晕着,就听见“嗵”的一声,眼镜哥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又问我:“小伙子,你今天不上学吗?”我跟他说了原委,他说:“哦……那你愿意来帮帮忙吗?一个月,100块钱,活不太多,还可以看看书。”他顿了顿:“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少儿读物……”我赶紧连说了几个“可以”,生怕他反悔。

那天回家路上,我把车子蹬得飞快,还很得瑟地双手撒开车把,作展翅飞翔状。

眼镜哥就是书店的老板。他这儿果然没有“少儿读物”,除了一些小说和散文外,许多书名底下印的是对我来说似曾相识却又遥远的名字:尼采,叔本华,萨特,房龙,维特根斯坦,李敖,周国平,冯友兰,李泽厚……我对这一屋子的书充满敬畏,也充满好奇。我的工作很简单,理书,招呼顾客,收钱。大多数时候店里顾客很少,我得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啃书。尤其是整个城市都昏昏欲睡的午后,窗外的蝉鸣和头顶上嗡嗡作响的吊扇,把世界衬托得格外安静。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读几行,读到读不下去的时候,就把它放回原处,再抽出另一本书。在这样的似懂非懂中,我记得我似乎没有完整地读完一本书,却不知不觉记住了这些名字和不少很拽的名词。

沃土书店的有趣之处在于,它除了卖书之外,还玩点别的“花样”。比如有一个书架叫“图书中转站”,就是顾客可以在这儿卖自己看过的二手书,卖多少钱由书的主人说了算。还有一个架子叫“图书银行”,上面也是顾客拿来的书,但不是用来卖,而是用来借阅的,每本书的后面夹着一张纸,借阅过的人可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读书感言。我特别喜欢看这些各种笔迹的“读后感”,偶尔和顾客谈论起某本书,我就把看来的某些感言“拿来”,权当自己的看法,其直接后果就是让他们对我这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小屁孩刮目相看。很爽。

还有一个“融智会”。当时眼镜哥从一本台版书的影印本里看来了一种叫“头脑激荡法”的东西,说白了就是几个人坐下来,围绕某个议题各自发表看法,相互启发。眼镜哥说,书店不只是一个卖书的地方,更应该是一个思想集散地,应该把有头脑的人凑在一起互相激荡激荡。“融智会”上,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核心成员”除了眼镜哥和我,还有:一位“路灯管理局”的领导,据说还是市政协委员;这位“领导叔”19岁的女儿,大学生“萝莉姐”;附近一家国有纺织印染厂的青年工人,高高瘦瘦的“瘦猴哥”。

我已经记不太清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在那个夏天都激荡出了些啥。只记得,眼镜哥热衷于人生宇宙这样的大问题,瘦猴哥更关心国家、民族的命运,领导叔对青年们的热忱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但建议大家要脚踏实地地从“小问题”入手,比如公交车的拥挤、城市路灯的损坏等等,萝莉姐酷爱外国小说,而我……更像一个打酱油的。

对我来说,“融智会”最大的意义是结识了几个不把我当小孩的朋友,尤其是瘦猴哥和萝莉姐。 “只有改变人的思想,才能改变社会。”眼镜哥的眼镜片熠熠发光。瘦猴哥腾地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盘磁带,塞进双卡录音机里。“我们应该听这个,”他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应该听听这个!”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那晚我知道了这种音乐叫“摇滚”,这首歌叫《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唱歌的人叫崔健。瘦猴哥跟着崔健一起唱,手舞足蹈,唱到高潮处,突然一个转身冲出门去……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湿人”,手里还拎着一捆啤酒。

那个雨夜过后一个多星期的一天傍晚,他兴冲冲地跑到店里来找我,告诉我崔健要来本城开演唱会,票价却是无论我或他都承受不起的。“但是咱们有别的事可以做!”他神秘兮兮地说。等我下班,他拉上我,两个人一起骑着车大街小巷地转悠。“看——”瘦猴哥突然停下来,指给我看。一堵砖墙上贴着崔健演唱会的海报,红黑相间的头像,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不服气”,下面一行字: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原来,他拉我一起来做的事,就是——揭海报!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四处搜索,成功地揭下了四五张完整无缺的海报,带着一点做贼心虚,以及得手后的快乐。我分到了两张战利品。我把一张贴在家里,另一张贴在店里。

第二个月开始了。眼镜哥没有要结束聘期的意思,也没有结算工资的意思,我当然也乐得继续留下来。有一天,眼镜哥出去进书,店里来了一对拎着大包的老夫妇,进门见到我时神情有点诧异,巡视了一圈后,面色铁青。

他们就是眼镜哥的父母。接下去的半个月里,发生了许多变化。眼镜哥来店的次数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而二老长期坐镇。 “图书银行”没了,那个架子上塞满了用来出租的武侠、言情,其中很多书名和封面看得我脸红。

那天一上班,眼镜哥一脸凝重地把我叫到店门口的街旁,小声地问:“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书了?”我大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前一天一位顾客拿了几本鲁迅杂文集过来,要放在“图书中转站”出售,他给这些书定的价格很便宜。我很喜欢,等他一走,我就自己掏钱,按标价买下了它们,把钱放进收银台抽屉,把书装进自己的包里……听完我的解释,又一起核对了销售记录和账款后,确认我是无辜的,眼镜哥什么都没说。午饭后,小库房里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过了一会儿,眼镜哥走了出来,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出门离开了。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钞票,我以为会是150块钱,数了数,发现只有60元。

我一直把那个信封攥在手上,倔强地坚持到结束这一天的工作。我没有直接回家,骑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禁不住哭出了声音。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事实上,从此我再也没去过沃土书店,甚至也避免从那条路上经过。我买了两盘崔健的磁带。我的同学们都“解放”了,我到处找人去玩,聊天,踢球,去公园划船。那年夏天有很多雷阵雨,雨停之后阳光灿烂。我没错过拍毕业照,我向每个人推荐崔健的歌,“你应该听听这个!”

高一结束的那年夏天,我再一次骑车经过那条街,农贸市场依旧,沃土书店不见了。

哦,我想说,从小学到初中,我的生活圈子差不多一直都在以家为圆心的2公里半径范围之内,我的朋友都是和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同学,爸妈的朋友也都是和他们多年一起工作的同事。而那年夏天结束以后,我每天都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上学,我参加英语角,去听图书馆的周末报告,为报社写稿,组织发起跨学校的“文学部落”,认识了许多散布在这个城市各个角落不同学校的好朋友,大量读书,各种各样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