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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喜虚静,也可欢喜喧闹的浊世。
上海有个城隍庙,城隍庙里有间茶馆,唤做“春风得意楼”――听听这名儿,多么畅快舒展,“春风得意马蹄疾,千日看遍长安花。”
春风得意楼开设于光绪年间,是上海最早、最得人气的茶楼。在上世纪40年代之前,得意楼、五云日升楼、文明雅集这般的茶楼和当时多家电影院一起,构成了旧时上海闲暇消费生活的传统和时髦两端:人们在清茶、瓜子、热手巾中聊天,听评弹,也热衷于西装革履,开着最新款的雪佛兰轿车,或者招一辆强生公司的出租汽车,去戏院看大明星范朋克主演的好莱坞新片。
一个新与旧,东方与西方交融的时代曾经中断过,但从来没有过去,恰是我们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以另一种面貌呈现出来。
和数十年前相比,如今春风得意楼变化的不仅是地理位置,往来吃茶人,一个青瓷茶杯中的绿叶和淡水,更多的是它对于当时和现在的人来说,有着再不能一样的滋味。泡出两般滋味的,是不能回去的时光。
导游小陈操着苏北腔的英语,带着两个东南亚客人逛城隍庙。路过时见得“春风得意楼”的招牌,他特地停下来,不无得意地告诉客人,这是上海开埠以来年头最久的茶馆之一。在汉语中,“春风得意”这个词非常吉祥文雅,对老上海人来说,每到新年去“春楼”吃茶,就像东南亚人过年一定要吃“发财鱼生”一样。
春风得意楼的底楼门厅不大,老虎灶,青瓷茶叶罐,铜暖手炉……这些过去日常生活中的用具静静地陈列在一起,在熙熙攘攘的城隍庙里,有着别家店铺不多的“真实”之怀旧感,颇能吸引本地人和观光客片刻停留。
以前的老城区居民家中都使用煤球炉或老式灶头,烧水很不方便,到老虎灶“跑”开水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过去,许多城市都有这样出售热水的地方,但上海老城厢的老虎灶大多兼顾经营茶水,面积不大,放上三两张桌子,附近的居民(多为社会底层)常来叫上一壶茶,孵茶馆,聊天下棋,打发时间。虽然它在上海已近绝迹,但三十岁以上的人并不陌生,一看到这口不算大的老虎灶,亲切之情油然而生。
对于两个来自热带的东南亚观光客来说,这种旧式的热水供应站并不那么容易理解。不过,他们很乐意上二楼,在临窗的八仙桌边坐定,喝一杯从电子加热器里流出来的熟水泡出的“中国茶”。
如今的“春风得意楼”较之以往的最大区别,恐怕就是吃茶人了。作为城隍庙这个庞大“景区”中最知名的老招牌,得意楼现在的客人以游客为主,其中又以海外游客或住在上海的老外居多。换言之,得意楼差不多已经退出了本地人的闲暇生活,成为了一个景点,或者商业文化的橱窗。
杰姆生和很多生活在上海的老外一样,去过春风得意楼,不过也只是初来乍到的那一回。“如果想喝中国茶,我会在家里喝,去那里――春风得意楼或者其他中国人去的茶楼,有点不自然,我不喜欢被别人打量。”杰姆生取出压滤式咖啡机,用煮咖啡的方式泡了一壶普洱,他们似乎不太习惯像中国人那样细巧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叶子,悠然地啜吸一口――“那样的话,很快我满嘴都是叶子,只好把它们吃下去。”
这间春风得意楼是1999年复建的。当时,政府在南市开辟上海老街时,考虑到春风得意楼的历史和影响,在方浜中路、旧校场路口重建。二层仿古建筑,场子设在楼上,约一百多平方米,方桌长凳,平时仅卖“清茶”――只供茶水和数样点心。茶楼还兼卖些民国年间的茶具,其中一对青瓷浅碟的碟底各绘一条游鱼,取其年年有余的意思,寓意吉利,技法不俗气,倒正和了“春风得意”的风味。年轻的老板杨小姐说,这些古董茶具是朋友帮她搜罗来的。
热闹还是一样的热闹,但在七八十年前茶楼最兴旺的时候,却全然是另外一副样貌,老城厢的春风得意楼可以说是上海这块土地上的社交、商务和休闲中心之一。
据说,春风得意楼创建于清末光绪年间,创建人张季华,后转卖给纸业大王詹沛林。原址位置更佳,位于是时沪上名园――豫园中心,三层高,屋宇高大,轩窗四畅,可接纳1000多人,四周湖心亭、九曲桥、荷花池映入眼帘,盛夏时分,凉风习习,端的是惬意。
得意楼当时规模最大,茶客最多,往来人等,十分有趣,好一幅活泼泼的市井之图。底楼是往来客商和烧香拜佛人聚约歇脚之地。银楼、药材、地皮等大行业则约定俗成在二楼举行“茶会”,商议事宜,也有各行掮客,以及两三桌衙门书吏、捕快、差役等“公务人员”的专座。三楼则形同今日的“VIP”,多为巨贾阔少,而那些借着进香之名来的,也眉眼含春,与熟客调笑憩坐。
更有意思的是,当时春风得意楼便有洋人出没,每天,总有三两个洋行雇佣的外国推销员,带着礼帽,肩扛广告牌,叼着香烟,还不时往茶客怀里塞去,一边派发,一边还用生硬的上海话叫“香烟好来”,“香烟好来”。
春风得意楼创办伊始,就有一道“名茶”――元宝茶。 “元宝茶”的配料有绿茶、青橄榄、金橘。青橄榄取沪语“请过来”的谐音,表示好客;金橘取谐音“吉”,意为“大吉大利”。饮元宝茶用盖碗杯,上茶时将绿茶和青橄榄放在杯内,暂不冲水,金橘置于杯盖顶。上茶后,茶博士将杯盖顶的金橘放人杯中,冲入开水,金色的金橘和青色的橄榄在绿色的、逐渐舒张开的茶叶的围绕中上下翻腾,散发出热气腾腾的水汽,煞是好看。元宝茶口感清爽,有助消食,对新年过量进食的人们正合适。每年元旦和正月初一,老茶客一上茶楼,还没落座就要元宝茶,连平日不太露脸的闺秀,也会到三楼喝上一碗。
现在的得意楼,没有元宝茶,也没有了茶博士。一个白净年轻的男服务生穿着改良马褂,却染了黄头发,打着耳钉,他对网络的兴趣肯定远远大过这间茶楼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往小东门方向走上两三分钟,拐进一条安静的巷子,就是得意楼专门的书场,演出时间是每天上午9点到11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简陋,有些昏暗的书场才真正地沿袭了老茶楼的做派。
方老头原先就住在城隍庙附近,儿子结婚时在杨浦区买了一套跃层公寓后就跟着搬过去了。不过每天早晨,他照样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总是8点半左右捧着茶杯,在第三排右边第四个位置上坐下来。
书场里大多是花甲老人,他们有些是老哥们了,有些一起听了十多年书,也只是面熟打个招呼而已。方老头64岁了,身体挺健朗,骑在自行车上腰板笔挺,稳稳当当,“住新式小区也满好的,清爽,老头老太没事情都集中在小区花园里。但是,听书就是舒服,这种东西你们年轻人不欢喜的,我们这年纪的才晓得它味道好。”
“春风得意说书楼,弦索铮铮意悠悠。茶叙清晨更热闹,喧哗不绝笑声留。”这首竹枝词写于清朝光绪年间,描述了当年这家茶楼书场的景况。民国初年,茶楼背面另辟一室,作为只演评弹的专业书场,面积约一百多平方米,长方形。书台置于场子中间,最多可有三百座。日场听众以城隍庙内古玩店、珠宝店、银楼、酒家、衣庄等商店的店主为主;夜场听众以各商店的店员为多。当时的不少名人如黄金荣、杜月笙等也是听客。有几十年听龄的老听众,耳朵尖,口味刁,见多识广,装了一肚子的掌故闲话,往往能对演出做出中肯的评定。故而,当时有这么一种说法,评弹艺人只要能在得意楼说成了,上海滩就有得混了。
1937年,日军占领上海后,城隍庙内外十多家书场因听众日少而停业,惟得意楼和群玉楼因天天必到的所谓“坐庄听客”众多而照常营业,直至1961年。
清朝末年,苏州最有名的光裕书场四位名家曾来春风得意楼演出,轰动一时。这家书场现在仍在苏州最热闹的观前街内,下午收费低廉,多为本地听客,晚上则是针对游客的表演,更为精致价贵些。相形之下,春风得意楼的书场沉寂了许多,它和许多中国传统曲艺一样,无奈地退缩到了生活的边缘。当这一拨的说书人和听客们相继老去时,我们是否目送它的凋零,然后等待艺术工作者们像发现出土文物一样,重新整理和传承?爆米花和可乐成了好莱坞电影最成功的商业和文化副产品,那么何以在喝茶仍然是我们最欣然接受的饮料和聚会方式时,曾经和它融合在一起的消遣,却正在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