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铃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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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那一天，赶上一个朋友的聚会，一行六七人吆五喝六地沿着行人流淌的大街颠狂地横走，街灯散漫着橘黄色的辉光，夜色迷醉。我们拐过一个丁字形路口，又穿过一个十字，便在一个大酒楼前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是春天，空气里暗含着躁动的气息。三月末，正是桃花开的时节。

门口的两位迎宾小姐躬身致意：“欢迎光临”。――我突然听见这和声里有风铃的声音，是我宿舍的窗口挂的那种淡紫色的风铃。我便扭转头，我相信这个季节是南风，是南风激荡风铃的声音，脆脆的，轻轻的，如春雨滑过屋檐的声音，是燕子飘在风中的声音。大门南边的女孩子穿着猩红的丝质旗袍，修长地，软软地，如抽芽的垂柳。

我看了她一眼，还有她颊上浅浅的笑靥，这个春天就这样了。

我

那一年，我在北方的一所大学读金融管理，大二。可是，我对那些黑黑白白的格线，跳来跳去的阿拉伯数字，还有叽里咕噜的外国话统统不感兴趣，这是父亲的馊主意。父亲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县城里一个没有油水的局里一个没有出息的小科员，但是他的眼光绝对是超现实的，是面向世界的，那时候改革开放的风正在南方起劲地刮，我也乘了东风来到了这城市里。

可是，我只在课堂上读金庸、琼瑶、魔幻主义、超现实主义、尼采、还有卡耐基，然后就是几个红男绿女挎着随身听，骑了自行车到街上疯逛，沿着挺立着高高的大杨树满是绿的田野的小路上狂奔，我们释放着，因为蓝天，因为白云，因为九十年代，因为我们年轻，还有我们浪漫的梦。

我们

我就趁着春暖花开的日子等待。

我把腿搭在越野车的后架上，就站在人行道的树下，看她。所有穿行的人都在另一个世界如影子般地滑过，粉红的桃花那淡出的清香，顺着风飘过来，我便在闭闭阖阖的灯影中听到风铃悠然而清亮的声音。她的身影如席慕容最精彩的那首爱情诗，平平仄仄的、深深浅浅的、感觉便有了韵律，抑抑扬扬的全都描写出来了。

余下的便是我惦念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会穿过那么多匆匆的行人，发觉在这树荫下守着等待碰撞的眼睛吗？

夜已经深了。

仲春的凉意也有了，我呆在树下等待她下班的时间。

我们――

当我觉得她成为那酒店门口的一棵桃树，而且桃花缤纷的时候，我约到了她，并且我送她一枝桃花。她捏着桃花，坐在我的车后架上，我们穿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宽宽的街道，驶向她的住处，橘黄色的灯光如配乐的风景，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她其实是想做一个歌手的，她的家在很远的农村，她的老师在一次弹着风琴教学生唱国歌时突然听到了风铃的声音。后来抚着她的头说，你也许会成为音乐家的。

高中毕业只能辍学的她，就来到这个城市，她想唱歌，可是哪里能圆梦呢？她只好在钱快花完了的时候，当了酒店小姐。她后来知道酒楼里也有轻歌曼舞，里面那些是“歌手”。

她就在门口听，听着就笑了，她的浅浅的笑靥里盛满了歌声的美丽，美丽得如自己对所有客人的热情。

第二天便把自己的随声听送给她，还有那些歌带，那女孩儿感激地笑。

那笑充满了向往。

我们……

然后这夜的路上就溢满了歌声，是缱绻的、诗意的，和着橘黄色的灯光，有韵地荡漾。

女孩儿终于成了一名签约歌手。

我走进那酒楼的酒桌前坐下，她的歌声和着电子乐清亮地飞扬，如同玻璃杯中的酒，透明而醉人，所有人啜饮着，如饮她的歌声。

我送了一束玫瑰给她。

“我真的爱你，爱你，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这是一种心情。你走近我，我的歌在你的眼睛里开满都市的风景。我的心思你明白，当星光灿烂如街灯，等我，是一种心情，这是属于这个城市的，明天，我们到哪里远行……”

是的，这是女孩儿的心情，是我们两个的心情――《我真的爱你，如在都市的街灯里热爱星星》。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父亲，还有那个小城，还有我未来的――饭碗。

我把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我可怜的父亲，还有我的故土，我觉得那酒和着那歌，撞击着我的肠胃，我的眼睛也撞上了父亲的眼睛，还有父亲头上已闪现的白发。

她，及我们

后来，她走了，到南方的一个城市，那是一个歌手的愿望。

其实日子也真的很简单。我现在已有了老婆。我的老岳父是全县上下大大小小的人都叫得上名字的父母官。我有一个儿子，两岁了，胖嘟嘟的，我下班就追他。

我上班。下班和我的狐朋狗友打牌，喝酒，还有听歌。我有家庭影院，我唱卡拉OK……

不过，我不再带什么随身听。我晋级了，当了科长了，明年，有希望去当一个企业的副厂长。我那刚及格的毕业档案附带一个装帧精美的毕业证，在这个小城，已经足够了。我现在有点感激父亲了。人嘛，其实也就这样了。

那一天，我突然听到了《我真的爱你，如在都市的街灯里热爱星星》，我也一点点激动。

明天上班，不准迟到。老婆睡熟了，很恬静的。窗外街灯黄黄的，透过窗格子射进来，散落在席梦思床上，地毯上，轻轻柔柔的，犹如春天的样子。

其实也就是春天了。小城里没有见到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