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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箕踞”看柳子厚在西山的“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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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登山不容易,因为那时候大多数好山好水还没有被开发为风景区。所以,在《始得西山宴游记》(苏教版必修一)一文中,柳子厚想要去西山游玩,就必须做“驴友”,曝霜露,斩荆棘,开山路,入云梯。幸好已经有了上山的路,并且有仆人帮助,但爬总是要自己爬上去的,从“攀援而登”可见,西山还是挺难登的。

好不容易登上西山之巅,柳子厚却采用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坐姿――“箕踞”,来欣赏险峰上的无限风光:“攀援而登,箕踞而邀,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你的脑子里可曾疑惑:柳子厚为什么会这么坐?

“箕踞”是一种非常传统、很容易也很有争议的坐姿。清人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将其解释为“臀着席,而伸其脚于前”,即两腿前伸,呈簸箕状。所以“箕”在这个词语中是名词作状语,“像簸箕一样”。“箕踞”对手的放置没有要求,两手或前伸或撑在后面,根据身体倾斜的程度而定。

先秦至清代很多文章中都出现过“箕踞”的记载。《史记》中就有多例,我就举其中较典型的四例,看看这种坐姿到底会引起别人怎样的不适吧。

①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刺客列传》)

②h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鞴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说王曰:“夫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

(《张耳陈余列传》)

③陆生至,尉佗s结箕踞见陆生。陆生因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在真定。今足下弃反天性,捐冠带……”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仪。”

(《郦生陆贾列传》)

④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踞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游侠列传》)

秦王的“不怡者良久”,赵相贯高、赵午等的怒而欲杀之,固然有其他因素在,但箕踞显然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后两例体现得更明显:尉佗在陆贾言讽后道歉,自己承认“殊失礼仪”;郭解所遇到的那个“箕踞者”,仅凭这个坐姿,郭解的门客就“欲杀之”,郭解也承认受到了侮辱(“不见敬”)。

其实《礼记・曲礼上》已明确宣告了各类礼仪的禁忌,其中就有“坐毋箕”,“箕踞”在公共场合绝对是最差的坐姿。以上四例均看出,在人与人交往的场合下,“箕踞”传递的意义是傲慢、不尊重人。

柳子厚在西山上的“箕踞”传递的也是这个意思吗?他在此处用这个词语来描述自己在西山之上的状态又有何意?

这得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柳子厚到永州的前因后果。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子厚被贬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被加贬为永州司马。这是一个闲官,没有具体职权,柳子厚到职后甚至没有住的地方,只能暂居在龙兴寺,生活一下子艰辛了不少。而到永州才半年,柳母就因病去世。政治失意被贬他乡,水土还未服就遭遇亲人离世的打击,对于性格略内敛又比较纠结的柳子厚来讲,要调适心情哪有这么容易,“恒惴栗”是他内心真实的梦魇。

他像大多数被贬谪的前辈一样,用宴游醉酒的方式来纾解这种梦魇。此时的他语气虽然洒脱自在、无忧无虑,但“无远不到”的美景根本就没入他的眼,更没入心。你看看,他“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泉如何幽、石如何怪,他全不写及,或者全不记得,只记得美景他都到此一游过了,“皆我有也”;只记得倾壶而醉相枕以卧梦醒而归。他的穷游幽胜只是在找一张可以忘记现实倾醉成眠的“大桌”与“大床”而已,至于是何状在何处不重要。

但当他偶然望到西山并登顶后,灵魂一下子被唤醒了,他顿时明白这座山在这个时候闯入他生命的意义:不必惴栗,不必一定要和谁一样,更不必改变自己屈从谁。或者说造物主在这个时候赐给他一面镜子,用一座特立、自由且适意的西山照进他的内心。

所以,在西山上看风景的时候,柳子厚没有和以前一样,喝了酒就与“其徒”幕天席地醉而相枕卧,而是全神贯注地看萦青缭白,看暮色苍然,看无处遁隐攒簇的培养,看方寸之间数州的岈洼――自己何必与它们为类呢?这酒气又助长了胸中的浩然之气,让他心神物我俱忘,御风而行。这样,柳子厚更明白了:这才是真实的造物者,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啊!

当柳子厚与西山合一、与万物合一时,我们在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天地间最后一缕余晖中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颀长身影掩映在西山之巅。这个身影没有岸然巍立,而是斜斜地有点慵懒、有点舒适地铺展在狼藉的杯盘之间,有三分醉态,又有七分清醒与出神。再细看,这个身影两腿向前微微舒展,像簸箕一样铺展在没有被仆人完全抚平的草丛中,两只手肘微微撑起上半身。这让他既不是很累,又可以顺着衣襟、顺着山势睥睨群山,直到天际。

这个近乎平躺的姿态在唐代也可以叫作“箕踞”。我似乎看出了一点点没由来的傲慢,但更多的是这个身影长久没有过的放松、自然、适意、自由和坚强。

“箕踞”可以有这个意义吗?当然可以。

在日常的社交场合中,“箕踞”固然失礼,但在私人空间里,“箕踞”可能突破了礼节上的“慎独”,更随意、更令人放松,让人深深体会到箕踞者此时的无拘无束、可贵的真实和彻底的自由,甚至掺杂进不少快乐与快意。

《庄子・至乐》里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妻子过世,庄子竟然以箕踞的姿势敲着瓦盆唱着歌。好友惠子指责了他,庄子解释自己并非不难过,只不过生死的过程像四时的运行一样,是顺应自然,为此哭哭啼啼太不通达了。可见,在庄子的形体语言里,“箕踞”也有不守礼法的意义,但更多的是无拘无束、认同自然规律的自由、喜悦、浪漫,以及认同之后的坚守。

不知当“箕踞而遨”四个字在纸上洇开时,当小石潭、钴[[钅母]]潭、小石城山流溢出与众不同的精神光辉时,柳子厚有没有想到《庄子》这篇文章的意义,以及这篇文章所在篇目的名称“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