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青春凋零后的集体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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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那样悲观

――写给迷茫中的青年朋友

作者/萍子

是很深的夜了

我醒着,不能入眠

执一盏心灯

守在窗前

如果你在这时走来

我会请你坐下拉拉家常

或者像朋友一样

说说知心的话

我会邀你一起仰望星空

每颗星都是一个心愿

你的那一颗

能指给我看吗

假如你正孤独绝望

请不要那样悲观

生活的表情

在夜色中难免模糊失真

回到灯光下吧

同自己的理想做一次恳谈

最好,你是在梦中

身心彻底忘记疲倦

然后在清晨微笑着醒来

看,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请打开门,走到大街上

你会遇见亲人、朋友

美丽的姑娘

木棉树举着鲜红的火焰

有一些伤痛我们本不想触及;有一些问题我们却无法回避。

在工业化、市场化和城市化加速推进的时代大背景下,深圳富士康集团员工坠楼事件所引发的震惊,特别是带给人们的思考,已远远超越了事件本身――

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深圳富士康集团已经连续发生12起员工坠楼事件,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瞬间陨灭,让人无限悲恸。这些年轻生命所承受的痛苦与沉重,实际上是经济社会所付出的一种代价。如果漠视这些无形的“社会成本”,那么任何经济发展都换不回真正的幸福指数。

当地政府的声音与行动

5月26日,深圳市政府举行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说明会,通报政府有关部门就富士康多起员工坠楼事件的调研情况。深圳市政府新闻发言人指出,富士康科技集团发生的员工坠楼事件,是快速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社会转型期出现的特殊问题,有其深层次的原因,涉及员工个体、企业和社会等多方面的因素。

该新闻发言人分析说,从个体来看,这些员工大多数是“80后”和“90后”,思想观念不成熟,涉世不深,经历磨炼不够,心理比较脆弱,对情感纠纷、环境变化、工作生活压力调节能力不强;从企业来看,富士康集团43万名处于相同年龄段的年轻员工聚集在一起,加上企业管理、文化建设等方面的问题,容易使一些问题和情绪产生“叠加效应”;从社会层面看,这些员工远离家乡,缺乏亲人朋友的关心,同时社会服务关爱、支持援助不够,也容易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表示,深圳市政府将从加强防范、改善公共服务配套设施、加强心理干预的针对性等方面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多管齐下,多策并重,防止再次发生类似事件。同时,呼吁新一代建设者,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勇敢面对困难,做生活的强者。

据报道,关心新生代农民工,规范企业劳动用工行为等一系列关心外来务工人员的政策,已写入深圳市政府工作报告,成为下一阶段政府工作的重点。

9位学者发出联名信:

发展不能丢尊严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卢晖临说,“富士康‘连跳’绝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经济压力问题,而是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因此,卢晖临和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郭于华等9位学者,仅用了两天的时间,通过邮件相互沟通、完善,最终完成了联名信。

联名信中指出,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依靠数亿主要来自农村的廉价劳动力打造了一个出口导向型的“世界工厂”,实现了中国经济的持续快速增长。但与此同时,劳动者的基本生存权利长期被忽略。

“我们从富士康发生的悲剧,听到了新生代农民工用生命发出的呐喊,警示全社会共同反思这种以牺牲人的基本尊严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联名信认为,今天的中国资本充足、国力强盛,已经具备了转变发展模式的条件和能力。依靠国家、企业与劳动者共同的努力,切实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一定能够有效防止类似的悲剧重演。

“富士康的今天,离不开广大农民工的心血汗水。”富士康理应给劳动者一份有尊严的工资,为劳动者过上正常的、有尊严的生活创造基本的物质条件,让农民工成为真正的“企业公民”。

联名信呼吁地方政府为农民工住房、教育和医疗等社会需求提供政策保障,让农民工成为真正的“社区公民”,分享他们亲手创造的经济发展的成果。同时,学者们对新生代农民工也提出了希望,希望他们珍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用积极的方式来应对今天的困境,争取基本的劳动权益,保护自身和家庭的生存权利,与社会各界共同努力,一起参与到推动社会进步的宏业中。

富士康:推出一系列措施化解危机

针对连续发生的员工跳楼事件,富士康科技集团近日推出了一系列关爱员工的措施,以化解危机。措施主要包括:

6月1日起,员工的薪资水平整体提升30%;建立24小时通报机制,针对员工工作、生活、交友、情感、心理等异常状况,建立信息员制度;构建关爱平台,设立员工关爱热线;建立联席会议制度;推动“富士康心灵之约”系统工程;执行“周休一”制度,即员工每周至少休息一天;开展加班管控保护稽核;推动员工救助工作。

此前,深圳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对5044名富士康员工的抽查显示,72.5%的员工超时加班,人均月超时加班28.01小时。

不加班挣钱没有资本,超时加班没时间放松――微薄的薪酬常常使员工陷入两难的境地。而这样的现象绝非富士康独有,记者在沿海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采访发现,超时加班并不罕见。

“用员工超时、超量、超强度的劳动追求利润,旨在压低成本的薪酬游戏常常被演绎到极致。”中央党校研究员曾业松说,表面“自愿”的背后,其实是不得已和无奈。

实现体面劳动,

提高薪水是基础的一步

在今年的全国五一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上,总书记强调,要不断增加劳动者特别是一线劳动者的劳动报酬,主动维护广大职工包括农民工的合法权益,让广大劳动者实现体面劳动 。

谈到体面劳动,人们多强调“提升工资待遇”。但实际上,1999年第87届国际劳工组织提出的“体面劳动”概念,包括劳动者的权利得到保护、有足够的收入、充分的社会保障和足够的工作岗位。因此,让劳动者充分实现体面劳动,不仅仅是工资的问题,还应该包括精神尊重和心理关怀。

现在,人们在谈论发展和成功的时候,强调更多的是“经济收入”。收入高,就是成功者;否则,就是不成功者。经济之外的精神尊严、心理关怀等在无形中被忽略。

比如,有企业倡导“床垫文化”,办公室就是卧室,累了就休息,醒了就工作。这些企业的待遇是比较高的,但是却导致了有些员工 “过劳死”。有的跨国企业员工待遇也不错,可管理方式却过于粗暴。还有的单位,管理者优越感强,说一不二,高高在上。他们认为,给员工提供一个岗位就不错了,不想干,就走人。在这些单位里,员工应该享有的公休假被剥夺,有意见无处诉说,员工的不满情绪严重,幸福指数不高,忠诚度也不够强。

随着时代的发展,国际上许多成功的企业对员工心理关怀和精神尊重日益重视。国内企业的管理者也应及时树立这样的观念,将心理关怀、精神尊重纳入体面劳动构成,让劳动者得到更多物质与精神上的幸福。

共同反思:警醒与责任

富士康十二连跳的悲剧,并不仅仅是个体生命的悲剧,也不仅仅是一家企业的悲哀,而是我们共同的悲伤。当那一个个花样生命,在其生活画卷刚刚展开甚至还未及绽放灿烂时,就戛然而止,我们都应该反思――企业责任的缺失、社会发展带来的压力、心理教育辅导层面的真空、政府监管的缺位等。

早在2009年7月,富士康员工孙丹勇跳楼自杀事件就曾激起轩然大波。当时,媒体乃至社会公众纷纷将矛头指向企业的管理不当。诸如是否存在非法拘禁、侮辱人格等问题。富士康科技集团行政总经理李金明也坦言,孙丹勇自杀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富士康内部管理上的不足,尤其是在如何帮助年轻员工排解工作压力、个人精神层面的困惑和烦恼方面做得不够细腻和有条理。

有着六年心理咨询辅导经历的程桂英认为,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说明,除了企业应该重视员工的心理辅导,丰富员工的业余生活,为其营造健康向上的工作环境外,如何让这些劳务工在陌生的城市里有归属感,在压力较大的时候,有合理的疏导渠道,也是政府无法逃避的责任。

中科院心理学专家时勘教授认为,贫富不均是导致员工心理压力巨大的一个重要原因。不同的职位之间,特别是普工和高层之间的落差造成的压力更大。同时,每一个公司都应该提高员工的抗逆力,倡导正面情绪、主控信念、坚强人格、希望、自我效能等,提高应对逆境的能力。

“自杀可能有很多原因,但一定是综合力量作用的结果。”长期从事社会心理咨询工作的孙淇认为,年轻人初到陌生的城市打工,工作压力大,身体出现状况,再碰到情感问题,在没有得到社会帮助的时候,那些沉淀下来的深层次的没有解决的问题就会跳出来,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所长刘开明看来,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不单是企业的事,也不仅仅是心理问题,更是社会问题。“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一方面提高打工者的收入,消除他们的集体焦虑感;另一方面建立有效的集体组织,让他们处于一个多维度的人际关系网中。”

近1亿新生代农民工期待关注

在我国,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劳动力市场结构正在发生一次历史性的变化,劳动力已经基本完成了一次代际替换,“80后”员工成为主体,“90后”员工大规模拥入。这一变化在富士康得到了充分印证,新生代农民工构成了富士康财富创造的主体。

和他们的父辈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心怀梦想,希望通过劳动获得更多报酬,希望尽快在城市立足,得到社会的认同。

令人扼腕痛心的是,“富士康事件”中的自杀者,全部是这一群体中的成员。悲剧,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新生代农民工。

调查显示,新生代农民工不是因为“生存理由”而进城,而是将进城看做改变生活方式的机会,把个人的成长与发展看得比“饭碗”更重要。“他们属于发展型农民工。”中国人民大学农村经济学院教授朱信凯认为。

然而,当他们怀揣梦想投身城市化、工业化大潮后,理想与现实的反差,又使他们的心中升起重重矛盾与困惑。

――他们发现,除了每天在机器旁边劳动外,城市,其实并没有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位置。

――他们发现,低微的工资只能维持简单的物质生活,与城市人相比,自己的精神生活十分贫乏。

――他们发现,为脱离“农门”跳入“城门”,几乎什么都付出了,但面前仍然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他们发现,一遇到合同、扣薪、伤残等问题,公平维权难之又难。

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梦”变得有些模糊。

既不愿重返农村,又无法享受和城里人同等的待遇――这个缺乏归属感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成为一个疏离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夹心层”。

“但事实上,城市的建设和运转早已离不开这群人。”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中心主任佟丽华说,我们再不能漠视这个群体的人生诉求了。

中国目前拥有近1亿新生代农民工,他们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重要推动者。

“但从认识、制度到措施,我们都还没有做好接纳他们的准备。”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陈锡文说。

尽管为解决农民工问题,国家已出台大量政策措施,但一些突出矛盾和障碍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现在需要做的是,以更强有力的手段破解矛盾,消除障碍。”北京大学王锡锌教授说。

在努力为新生代农民工争取城市文明一席之地的同时,还要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人格健全培养给予更多关注。

值得欣慰的是,在一连串悲剧发生之后,各方已开始进行反思,并采取行动――

5月29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发出通知,强调要在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中切实维护职工合法权益,不断满足职工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要加强对青年职工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心理疏导,关心职工的生产生活,使广大职工有尊严地生活,实现体面劳动。

6月4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发出通知,要求各级工会要全力推动在外商投资企业、港澳台商投资等非公有制企业组建工会,把包括农民工在内的广大职工组织到工会中来。

紧接着,发出通知,要求各级团组织集中力量推进外出务工青年群体团建工作,不断扩大共青团对外出务工青年群体的组织覆盖和工作覆盖。

我们相信,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与支持下,工会和共青团等组织的强力介入,必将对促使富士康跳楼事件等类似悲剧向良性方向转变,对维护广大劳动者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合法权益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但从长远来看,如何让悲剧不再重演,怎样让广大劳动者特别是农民工实现体面劳动,我们该如何进行生命教育,青年人该怎样走好人生之路?这些问题需要社会各方共同努力,共同解决。我们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来稿来信谈谈你们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