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后面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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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搬进县里这栋公寓楼时，小老头住在我楼下，我住五楼，他住一楼。进进出出虽然常打照面，但一时还不知他底细，只知他是个既严肃又慈祥的老人，听说已经离退了好几年，资格很老呢！后来我忙了一阵子，才忽然发现有一段时日没见着小老头。一打听，才知他闲不住，到县委机关大院看楼护院去了。

县委机关大院其实是个统称，说细了，还包括人大、政府、政协几家的大楼。这几幢大楼之间有廊道过亭互为勾连，形成一片相当气派的连体楼群。那巍然高耸的楼体，那玉润光洁的墙面，还有绽红铺绿的院内盆花和草坪都很引人注目，但谁也不会留意这个侍花护院的小老头。办公大楼很高很高，与高楼相比，小老头的确很小很小。为了工作方便，小老头早已搬到楼后的一栋平板房里住了。

小老头手里常提的东西是洒水壶、扫帚或铁铲，晚上则握一只手电筒。闪闪的光亮后面是一个严肃的面孔，谁要是打主意在这儿偷花折柳或拿点什么公物出去，那可没门！小老头就这样天天默默地劳动，浇花、护树、打扫卫生，与院内坐着丰田、桑塔纳进进出出的人相比，小老头的确是太平凡太渺小了。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每日心无旁骛地从事着自己的工作，很有一点冠盖满楼院，斯人独憔悴的味道。

有一次，我到大楼后面的小街采访，要请小老头代表街区群众就综防综治工作提提建议，这才走进了小老头的平板房，才知道他叫张春森。采访完毕，闲聊时问到小老头的过去，一了解，哇呀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小老头是个正团级退下来的老革命。十六岁起，他就在东北打过鬼子，是投笔从戎的学生兵。转战内蒙、河北之后，又南下成了地方干部。用他老伴的话说，他是“捡了一条命活到解放”。南下后，他带着三处弹痕刀伤在南昌地区工作近40年，离休前是县邮电局局长。老人十年前离休后，总是闲不住，遂揽了这份为大院侍弄花草的活儿。

小老头儿女均在外地工作，家中老俩口如今都是古稀上下的人了，不了解他们的人，谁也不知道老头子当年是骑兵团团长，曾金戈铁马、冲杀于硝烟战场。老太太当年是“支前妇女”，曾力挑百斤健步如飞。老两口在小街上古道热肠，劝人家夫妻和睦、邻里团结，很受人们的尊爱，却不知他们也有闹矛盾的时候。原来他们两个女儿小时候身体常生病，老太太经常因照护孩子耽误上班。老李又是个极认真严肃的人，认为在自己负责部门的下属单位，自己的老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影响不好，“己不正何以正人”？但养护儿孙也是大事，老李遂作主，把老婆的工作给辞了，弄得老太太到了老年没了养老工资。吵架时，老太太就骂，正科级、县团级干部当那么久，咋就不重新给老婆找份工作呢？小老头就笑着说：那是利用职权，不好嘛！小老头离退工资加上特殊津贴（49年前参加革命和负伤）有两千多元，老伴只有依靠他生活，还戏谑地称老头子为“银行”。有一次，某中学一名女教师的小女儿得了白血病，医疗费高得惊人。女教师没法，通过妇儿组织在县电视台向社会求助。小老头朝街头“爱心箱”，一下就塞五张“老人头”。老伴知道后又跟他吵。她说，你家还有一个没工资的呢，你塞个百把元不也表了爱心么？干嘛一塞就五大张呢？吵得小老头心烦，就说：你干脆捅我一刀得了！老太太抹抹眼角的泪花说，那“银行”倒闭了，我还吃啥呀！一句话，又把小老头说笑了。

老李夫妇俩原籍都是辽宁人，满口东北腔。但在南昌地区工作生活年月久了，两人已把南昌当了第二故乡，逢人问起，就说“我是江西人，为咱江西干活！”

县电视台最近播出的一条消息使小老头愤慨不已。消息说，有极少数人在街道路边花坛攀枝摘花，践踏草坪，更有甚者竟把小树的铁护栏拔去当废铁卖。从此，一早一晚，街头、广场有了小老头那束令歹徒毛贼生畏的闪闪手电光。那几个偷铁护栏的毛贼见街面本来就人多眼多，凭空又多出个出了名的“管得宽”的东北佬，立马转移地点溜进公园作案。公园的花木和不锈钢护框连连受损遭窃，公园负责人急忙登电视台的门，请记者拍录播报，大声疾呼群众监督共同爱护。这事儿出现后，好几夜，小老头一天黑就不见了人影。老太太独个儿在家念叨：这老头神经兮兮的究竟哪根神经又出了毛病？就在一天夜间，当两名不法之徒正在公园偷偷拔起一只不锈钢护框时，一声喝斥声中，一束亮闪闪电光射来，随即跳出几名联防队员把两歹徒扭住。歹徒定晴一看，手持电筒满脸凛然的正是那个小老头！歹徒嚷道：“东北佬，你管得宽啊！”小老头怒斥道：“什么东北佬，我是江西人！”公园负责人心存感激，亲自送小老头回家。从此，公园、街道的花木及其设施再没听说受损遭窃的事。

大院办公楼很高很高，大楼后的小老头很小很小。不认识他的人咋也不会留意在楼院里忙碌着的这个瘦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