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用语言建造童年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用语言建造童年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 要:草川人的许多诗歌都是一支支自都市的高楼大厦间悠悠传出的招魂曲。当它们借助汉语优美的音韵发出的时候,那些用心的听者,就轻而易举回到了故园的泥土上,回到了亲人们中间,暂时地教心灵在故乡的桑麻、野花、麦浪和鸟鸣里“诗意地栖居”。

关键词:诗歌;语言;创作;建构

中图分类号:G412 文献标识:A 文章编号:1007-4244(2010)06-0101-03

草川人的写作以组诗《》为分水岭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及其以前的作品常是暴力、是呐喊、是斩钉截铁的寸铁杀人、是、是毫不犹豫的燃烧、是喷射、是陡坡,而自《》之后,他的怀旧主题的诗作频频出现,表现出的明显特征则是和平、是细语、是柔情似水的呼吸、是抚摸、是光芒柔和的铺展、是流淌、是平缓。像艺术家(如毕加索、达利)、论者(如W.H.奥登)所言,风格的变化是艺术家和诗人的创作成熟的标志,而非相反。草川人的这类诗歌,正是他的诗艺从一种即将凋落的成熟走向另一种充满活力的成熟的耀眼标志。

像那句有名的话说的――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同样的道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童年。在同一个年代出生的孩子,有两类在地理意义上不一样的童年:城市孩子的童年和农村孩子的童年。草川人生于乡村,长于乡村,大学之前学于乡村(他求学的县城不过是乡村的延续,是一群穿得体面一点的农民管理的大些的乡村而已)。城市无疑是美的。她的摩天大楼(那布罗茨基所谓的人工)、艺术、交通、物品、娱乐……都常令久居乡村的人心向往之。如果说黑夜的城市像上帝扔在大地的一个灿烂的微笑,而夜晚的乡村则常常被死神巨大的翅膀所笼罩,尤其在那些群魔乱舞的年代。布罗茨基说一个读诗的人比一个不读诗的人更难战胜。童年,无疑就是生命里最真最美的诗歌。在凌乱巨大得教人恐怖、在繁华得教人自惭形秽深感渺小、在人易绝望和常常受打击的城市,一个心里灿烂、芬芳着童年的人,比那些心里只有金钱与物而没有童年的人更加美好,更加纯洁,更加受人喜欢,当然,比心里没有童年的人更难战胜。

当然了,童年的美好不一定是它真正的美好,最重要的是它的不可“归来”,不可回复。时间按许多哲学家(比如尼采)和诗人(比如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说法是迂回曲折不断回归的,而童年,是不受时间管辖的,也就是说,时间的回归不能带回已经失去的童年。爱情失去我们可以重新在另一个人的肉体与心灵中找到,八十岁时候我们一样可以从爱情的甜蜜中享受到青春重归的滋味,但是童年不可以。于是,我们只能再“创造”一个童年了。

创造,上帝用言语(“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诗人用语言。

草川人献给我们的,是一个个用语言建造童年

阅读即进入。在其中,我们不无悲伤但也不无快乐,情景有若我们多年后重归故地,相晤故人。

在草川人的作品里,只要愿意,乘着一朵飞翔的蒲公英,我们就会回到童年。当然那已经不再是诗人个人的童年了:谁阅读它,谁就有了一个童年,谁就成为“他者”(参阅美国学者宇文所安《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一书),谁就活在了往昔,谁的生命因此得以丰富、他的生存疆域因之扩大。阅读,就是从语言的富矿中开采幸福的黄金。阅读,不是征服,是占有,美丽的占有。

两位邻居

从前(不远)我有两位邻居

一位是猎人眼睛里盛满黄昏

一位是从天山以北来的熟皮客

只要等到春天爬上柳树

他们会不约而同赶往可可西里

去完成彼此共同的事业

那时天空晴朗得能飞过十万只鸽子

门前巷道里很少有流行歌曲拐弯

后来乡村生活发生了变化――

玉米杆子能高过大个子邻居

花公鸡经常站在院墙上颤翅打鸣

岁月再往前迈了几小步以后

就再没有听到两位邻居和杯盏碰撞声

他们去了天堂还是十八层地狱?

阅读这首诗的关键词有七个:邻居、熟皮客、猎人、可可西里、鸽子、天堂、地狱。“邻居”是爱的代名词。在外国和中国都如此。《圣经》中耶稣门徒的教条中第一条就是:“爱你的邻居。”中国古人说:“远亲不如近邻。”熟皮客和猎人――这两个人构成一个死神(或者魔鬼)形象。他们不是分裂的,而是死神(魔鬼)的两个方面。死神(魔鬼)既是毁灭者,同时又是灵魂贩卖者(我们可以参阅钱锺书先生的名文《魔鬼夜访钱锺书先生》)。现在的问题是:与我为邻的人,既是死神(魔鬼),又是爱的体现者。这是一个悖论。叙述者因此就处在一个两难境地中。看看,诗歌中一个自己拿起了矛,另一个自己拿起了盾。戏剧性何止是戏剧中有,一首短诗依然可以把生活中惯见习常的现象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是第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认为叙述到此已经到了诗歌的“高潮”,那就错了。“可可西里”一词的突然出现犹如一枚炸弹在上空毫无征兆的爆炸,刹那间照亮了全诗。诗歌场景也一下子由乡村院落放大到半个地球。个人命运与其他生灵的命运也被这个词猛然间焊接在了一起。这个转变给我们带来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那时是什么年代?是“门前巷道里很少有流行歌曲拐弯”的年代。这一个句子不可忽略:我们想想看,那样一个年代,爱与死神已经结为一体,魔鬼已经在做它的灵魂生意!看看今天的现实,我们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鸽子”呢,鸽子从晴朗的天空飞过,可以是十万只!这就是现实:在看似美好的年头,残暴都在盛行!“天堂”还是“地狱”,“我”的邻居的归宿在哪儿?无论在哪儿,他们都不再是人间的人了吗?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无论他们在哪里,都存在一个问题:假使他们在天堂,那么可可西里那么多死去的生命有谁为他们承担哪怕一点点的良心的不安?假使他们在“第十八层地狱”,可他们又都是我的邻居啊!一个问号结束了全诗,剩下的是一片空白。空白里是一片沉重。故园尽管是美的,是我们向往的,但是我们今天的一切“恶”,不正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吗?可是只有我们那个时代和今天才有恶吗?不对,时间的链条两端,一端是善,另一端是恶。一场场永无止息的拔河比赛将伴随人类以及有生物存活的大地生命的始终。发现不能代表拯救,但是发现可能是一种洗涤,是拯救的开端。

想起前些年

穿开裆裤,整天爱戴着鸟窝

在小河里寻找正在恋爱的鱼

黄昏抵达葵花林时

常与父亲在夜边上做游戏不肯回家

前些年,夏日时光绝对明亮

像院子里苹果树上的一盏盏红苹果

开满快乐和幸福的颜色

前些年一只白狗追着花猫

穿过家门口的青石板巷道

我激动得只是一个劲摇门环

那时候没有巨大的风

更没有庞大无边的雨生长在年轮里

知道生活中长满大风大雨大浪

那都是一些后来的事情

“穿开裆裤”一句点题:诗歌的叙述自童年开始。“爱戴”是一个词,“热爱”意(草川人自己如是解释)。“在小河里寻找正在恋爱的鱼”,我们阅读时极易忽略“小河”一词。按照文学史的说法,《李尔王》等伟大的剧本是那位叫莎士比亚的人随便写出来的。很有意思吧。“小河”一词的运用符合乡村实际,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随便”得匠心独具――你想想,小河里――记住,不是大河里――都有“正在恋爱的鱼”!到过小小乡村的人,很多时候会有“偏僻”、“愚昧”、“闭塞”等词从他们的口里不屑地吐出。其实他们常常是错误的。马克?吐温给他死去的爱人写道:你在哪儿,哪儿就是伊甸园。我要说的是:无论在哪儿,只要爱存在,哪儿就是伊甸园!现在我们看:小河不正是伊甸园吗?那些在春暖花开时节满怀热爱奔跑嬉戏于故园大地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不正是小小的亚当和夏娃吗?在空间化的童年里,懵懂无知的我们,不正是小小的神吗?这个伊甸园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建造成功,别忘记是“恋爱的鱼”这个词组充当了上帝的角色!既然有“恋爱的鱼”,“黄昏”的到来是“抵达”、夜有“边”,我们就感到很好理解:在一个天真的孩子眼里,世间万物只有一种色彩:除了美,还是美。伏尔泰说一个民族愈是文明,就愈没有诗意。也许他是对的。孩子正因为是无知,他才拥有了更广大的诗意。有时我们不得不说:无知常常是美的根源。钱锺书讨论但丁和荷马作品时亦有此说。“常与父亲在夜边上做游戏”等这几句是对童年乡村具体生活场景的追述。对几个“疑点”我略作说明。“夏日时光绝对明亮”、“一盏盏红苹果”、“幸福的颜色”等这几句用了修辞中的“移用”手法。

有人问纳博科夫世界上有没有洛丽塔,作家回答:原本没有,由于我写出来了,就有了。由于草川人的写作,我们有了“恋爱的鱼”,我们看到了时光的“明亮”和苹果的光辉。紧接下来的几句里,“长”一词用得很妙,它使“风”、“雨”、“浪”立即有了动感,有了生命,不再是依附于“我”的可以随时摆脱的附属物。它们已经如同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中那个人身上的怪物,要伴随人生命始终!这不正是每一个渺小个体自从走出他童年的伊甸园后的必然命运吗?“前些年 一只白狗追着花猫/穿过家门口的青石板巷道/我激动得只是一个劲摇门环”这是对童年具体生活或者说是写作者个体经验的叙述。“白狗”、“花猫”给我们的视觉和想象划定了框架。“追”与“我”激动的样子(“直摇门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这需要我们用个人的阅历来解释。

一个成熟写作者的写作常常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智利诗人维多夫罗有名言:诗人的职责第一是创造,第二是创造,第三还是创造。诗人是写作事业中最不守常规的。他们不惜“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他们变动不居。他们有水做的灵魂(他们的肉体当然是贾宝玉说的泥做的)。他们创造诗歌,诗歌同时也在创造他们(老生常谈)。他们为了表现世界“消耗”着世界,世界同时也在“消耗”着他们。好的诗人任何时候都值得我们期待。惠特曼说伟大的读者造就伟大的诗人。我想我们完全可以反过来说:伟大的诗人造就伟大的读者。这个问题颇肖那个老掉牙的鸡与蛋谁先谁后的问题。我想我宁愿先让我们国家有伟大的诗人出现。不要有一天伯乐出现了,眼前却是一匹匹劣马。当汗血马出现在地平线,整个草原会明亮得燃烧。阅读诗歌需要技艺,需要想象力。德国人认为不懂哲学就是猪猡。在我看来,没有想象力,就形同禽兽。

诗歌写作被认为是“坚持不懈的赠送礼物”。这么说固然有一点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我的理解是:写作首先是对自己的矫正,是对自己生命深度的探测。仅此两点,就已经够迷人的了。不是吗?我以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在其《寻找美国诗神》一文中关于他因何开始写诗的精彩而准确的论述来结束该文,我想草川人一定会同意,并和我一样赞成这位杰出诗人的观点,因为他的短短两首诗歌,就是如诗人说的容纳了好多内容的,并且有曙光般的美。布莱是这么说的:

“一天,当学一首叶芝的诗时,我决定此生从事写诗。我认识到一首短短的简单的诗能容下历史、音乐、心理学、宗教思想和情绪、神秘的臆测及一个人所遇到的人物和事情。一首诗事实上可以是一种营养液,那种我们用来养活阿米巴微生物的液体。如果配制得当,一首诗可以使一个意象,一个思想或一个历史观点,一种心灵状态和我们的欲望及缥缈的冲动存活好几年。”

【注释】

①草川人:原名王冰迪,1978生于甘肃陇南,报纸财经记者。中学时起开始发表诗歌作品,代表作主要有《穿过现代化村庄的溪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