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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母亲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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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上午刚刚从货郎那里逮回来的四只鸡,下午就纷纷有了名字。都是玉生给它们取的,依次是米奇、加菲、波特和小长今。命名完了,玉生前前后后地跟在小鸡屁股后面,像是唱歌一样给小鸡点名。

开始,娘并不喜欢给这些鸡取一些外国名字。玉生叫多了,娘也这样叫了。就像玉生的爹,娘前前后后地叫他黄富,弄得玉生也只管叫他为黄富。黄富对那只米奇有想法,他对玉生说,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日本鬼子所说的米西米西。黄富话刚说完,娘就骂了过来,你就知道吃,你怎么不知道去赚钱?黄富最怕听到赚钱这两个字,只要提到这两个字,他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耷拉下去了。黄富心情不好,娘总是叫他出去打工赚钱,黄富不想出去,黄富还对玉生说过,他不想离开玉生,玉生可是从生下来还没有和他分开过呢。听到黄富的这句话,玉生的眼泪都出来了。

玉生和隔壁家的胖丫头打了一架。胖丫头居然也把自己封为小长今。胖丫头被玉生抓伤了手背,玉生被胖丫头撕破了口袋。打完架,玉生就回到了家里,什么也没有说。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孩,娘说他的脾气和他爸苍黄富一样,都是牛脾气。有些话总是喜欢藏在心里头。

日子过得快,小鸡长得更快,小长今们的羽毛快长全了,黄富也要离开玉生了,他真的要到城里打工赚钱了。那天,黄富和娘一起到村长家开务工证明,他们是捧着漂漂亮亮的大公鸡波特去的。务工证明是开回来了,可家里的门再也开不了了,玉生在里面把门关上了,无论娘和黄富怎么叫门,玉生都不肯开门,结果还是黄富从胖婆娘的院墙上爬墙进去开的门。看到黄富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玉生心里一惊,他以为黄富会臭骂他一顿,娘会暴打他一顿,可黄富没有骂他,娘也没有打他。

可就在那天下午,胖婆娘家就把瓦工请过来了,在围墙上插上了白的绿的碎玻璃。玉生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眼睛疼得很,白的绿的碎玻璃总是不怀好意地用光的刺刀追他。

第二天凌晨,玉生是被重重的关门声震醒的,等他起床,黄富已经不在家里了,娘也不在家,玉生一个人把头闷在被窝里,耳朵里全是波特被杀时的惨叫声。

黄富去城里的第二天,黄母鸡米奇也不行了,它撅着屁股在门槛下找虫子的时候,就被胖婆娘的老公给轧死了,胖婆娘的老公是一个骑着放屁虫摩托车的鱼贩子。米奇的头差不多被辗断了,可一点血迹也没有。玉生捧着被轧死的米奇站在胖婆娘家的门口,胖婆娘没有理玉生,还把门关上了。过了很长时间,胖婆娘把门打开,发现玉生还站在门口,她就皱着眉头对玉生说,可不能怪我们,是你家米奇首先不遵守交通规则。

从田里收工后的娘听玉生说了情况,二话没说,双手倒拎起米奇,往胖婆娘家门口一扔,我家可是只生蛋鸡。胖婆娘说,想讹老娘的钱可没门!娘指着胖婆娘家的台阶上的米奇说,老娘我什么时候讹过别人的钱?你就不怕报应吗?你杀了它,它的魂也会来找你们算账的。

鱼贩子出来了,脸上掠过很奇怪的表情,把胖婆娘向后一拽,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钱掷到地上。玉生娘笑了笑,捡了一张一百的,说,我家生蛋鸡才是头年,一年生二十斤鸡蛋还是绰绰有余的,看在邻居的面上,我只收一百块。说完她还把钱放在耳朵边甩了甩,一百元的钱发出很清脆的哗啦哗啦的响声,就拉着玉生回家了。

胖婆娘跟在后面骂,真是穷急了,想钱想疯了!

听到胖婆娘骂,玉生头低着,很是难为情。玉生娘说,她嚼她的蛆,她轧死了我的鸡就该赔钱。

还没有过一个星期,加菲也死了,它溺死在一只粪缸里。这件事肯定是那个胖婆娘干的,可没有什么证据,玉生想哭,但他不敢哭。娘的脾气最近特别大,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有一次正在吃饭,娘就用筷子劈头抽了过来,玉生用手去挡,三根手指都肿了。

只剩下一只小长今了。玉生对小长今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出去;我出去的时候,你就跟在我的身后;你要争气啊,多吃一点,早点生蛋啊。

小长今还真的很听话,玉生不在家的时候,它就不出去。它吃得还很多。有一天,它的鸡冠很红,有点激动不安地跑来跑去,玉生晓得了,小长今要生蛋了。玉生就到草垛上选了一堆干净的草,很小心地给小长今做了一个生蛋的窝,小长今就坐到了那新做的草窝上,看着玉生,喉咙里还咕咕咕地叫着,玉生就懂了,它不好意思呢。

当小长今的第一只带血的鸡蛋被玉生捧在手里时,他差一点哭出来。娘说,有什么好哭的,娘生你的时候,淌了足有一脚盆血呢。

玉生想象不出一脚盆血是多少血,就吓得不吱声了。娘又说,你啊,跟你老子一样,没良心,我为你们黄家生儿子,我还为你们黄家做牛做马。

娘唠叨起来真是没完没了,玉生捂住了耳朵,头脑里全是那只带血的、暖乎乎的蛋。

娘对玉生下了命令,不准跟隔壁那个小胖猪玩,也不准跟她说话。她说,如果你跟小胖猪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嘴巴连耳朵一起剪下来。

玉生看了看他娘手中的剪刀,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耳朵里满是胖丫头的话,你爹是被你娘赶出门的,你爹临走时发过誓,他再也不回来了。玉生很不喜欢这只癞蛤蟆的声音,说,你爹才不回来呢,你爹马上就被汽车撞了。

胖婆娘听见了,就骂玉生,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杂种,你才被汽车撞了呢。

胖婆娘从镇上买回一只大公鸡,取名为和尚。和尚长得没有波特好看,但它比波特厉害,会啄人。每次和尚闯了祸,胖婆娘就在门口大声地骂和尚,你怎么这么流氓?你再流氓就要赔人家钱啦。

有一天,和尚居然骑在了小长今的身上,当时娘正在扫地,顺手就把手中的扫帚扔出去,一下子打在和尚的腿上,瘸了腿的和尚叫着喊着逃到了胖婆娘身边。

胖婆娘急了,双手把屁股拍得震天响,骂道,自家男人不在家,还看不得我家和尚呢。

娘的脸都气白了,拿着竹条子就去追打小长今,小长今惊恐极了,一双矮脚带着大屁股慌不择路地在院子里转起来。

玉生看见小长今的翅膀都张开了,叫道,娘,不要打了,再打小长今就要飞走了。

娘听不进去,可她追不上小长今,她总是与小长今差一步。小长今跑得一扭一扭的,娘跑得一喘一喘的。玉生想,这下小长今也不是娘的宝贝了。要在往常,娘收工以后,泥脚丫还没有来得及洗,就停在门框上喊小长今,咕――噜噜噜,咕――噜噜噜。刚刚还在灰堆中打着滚的小长今一听见娘的声音,就飞快地跃起身来,蹿到娘的脚边,啄娘脚上的泥块。小长今一啄,娘就会咯咯咯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像小长今生了蛋一样。娘一边笑,一边掏出口袋中的“肉类食品”赏赐给小长今,什么蚂蚱,豆角虫,刀螂,大青虫。娘还说,慢慢吃,不着急,全是你的。

玉生正在担心小长今能不能逃脱娘的毒打,谁知道小长今竟然在奔跑过程中生了一只红皮鸡蛋,娘的脚差点踩了上去。娘看到了,刹住了脚步,像捧宝贝似的捧住了鸡蛋,从口袋里掏出几只翠绿色的刀螂撒到地上。

小长今也懂的,像报功似的,在娘面前唱起了邀功讨赏的咯咯嗒之歌。

黄富没有消息回来,娘的脾气就变了。玉生很想爹,他躲在被窝里哭过一次,还在被窝里喊过:黄富你快回来。他不能当着娘的面说黄富,娘从来不让玉生说起他。娘说,不要提他,他死了,死在外面了。

每天晚上,娘总是逼着玉生睡觉,可玉生睡不着,总是要尿尿。娘不相信玉生的话,玉生就喊,我急了,我憋不住=了。玉生这么一说,娘就拗不过了,同意玉生出来尿尿。可尿完了再回被窝里,玉生还是没有睡意。娘就发火了,说,玉生,你再不睡觉,我就把你和被子一起扔到茅缸里。

玉生在被窝里不动了,过了一会,他又把头探出来,娘,我要喝茶。

娘看了看玉生,有点不相信,但她还是骂骂咧咧地给他去倒茶了。喝完茶的玉生会冷不丁地问,娘,你说我是不是你生的?你耳朵那么大,我耳朵那么小。

娘唬住了脸,不是不是,你是我买回来的。

玉生说,哪儿哪儿?

从镇上啊,娘笑着说,苗猪市场啊。

玉生知道上当了,就气呼呼地不理娘了,把头埋进被窝里。不一会儿,娘扯开被窝,玉生已经睡着了,还闷出了一头的细汗珠。而此时,搬到屋里的鸡窝里也发出了一阵咕咕声,小长今也会说梦话呢。

玉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想出一个新问题。比如他问娘,我是从娘哪儿生出来的呢?娘开始说是从她胳肢窝里掉出来的。他不相信。娘又说是从她肚脐眼里蹦出来的。他还是不相信。娘说,你不相信就算了,你一点没有小长今听话。小长今每天都生一只蛋呢。

玉生还是很会想问题的。有一天,娘正在灯下呆坐着。已经半夜了,玉生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对娘说,娘,我知道我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娘大吃一惊。玉生继续说,我是你生蛋生出来的,就像小长今生蛋一样,我是从你屁股里出来的。

娘开始一愣,随后就抱住了玉生,把他抱得紧紧的,都喘不过气来了。玉生很不习惯,好不容易才从娘的怀里挣脱开来。

玉生每天的任务就是早晨开鸡窝门,晚上放鸡窝门。另外的任务是,白天要等小长今下蛋。

小长今下蛋下得很快的,往往它头上的冠先红起来,然后它就开始不安地叫,再后来它就迈开双腿往鸡窝门里奔,安安静静地蹲在鸡窝里。只一会儿,小长今就从鸡窝门里钻出来了。

玉生总是迫不及待地从焐热的稻草上摸到一只鸡蛋,然后打开米缸,把鸡蛋放进去,再抓一把米出来,天女散花般的撒到小长今的身上,小长今啄完了地上的米粒,然后身子一抖,就能抖下几粒米粒。再一抖,又是几粒米粒。以至于后来,小长今见到了玉生就喜欢抖身子,抖得玉生直想发笑。

并不是每个晚上玉生都要早上床的,娘数鸡蛋的那晚就破例了。娘让玉生把鸡蛋一只一只地从米缸里掏出来,那时鸡蛋都变凉了,一点也不像开始放进去的样子。

看着那些红皮鸡蛋,娘的眼睛都笑细了。一双。两双。三双。可鸡蛋们稍微调皮地动了动,娘又数不清了,只好重新再数。一双。两双。三双。……娘数完了鸡蛋,会让玉生再把鸡蛋一一搬到米缸里去,说,这是草鸡蛋,比洋鸡蛋贵上三块钱一斤呢,城里人就喜欢吃这个。

玉生说,城里人城里人,他们能吃小长今的鸡蛋,为什么不吃小长今屙的鸡屎?娘说,你狗老子现在就在城里吃鸡屎。

有一次,明明是娘数错了,她责问玉生是不是偷了鸡蛋,玉生什么话也不说,眼睛眨巴着,眨着眨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出来了。

胖婆娘家带有鱼鳞的脏水总是流到玉生的家门口,玉生娘又跟胖婆娘吵了一架。胖婆娘好像变得大度了,她笑眯眯地听着玉生娘骂,最后轻轻丢下一句,去管管自家男人吧,为了钱,逼着自己的男人出门,这下好了,男人不回来了吧。

玉生娘立即跳起来,谁说的?哪个寡妇说的?

那个胖婆娘说,谁说的,村里人都知道啦。

玉生娘这次战败了,玉生和她一起呆坐在自家门口,都不说话。小长今不知道,它还毫不知趣地凑到娘的面前,开始像过去那样啄她的脚。娘脚一踢,小长今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有一阵带有鸡屎味的风拂过了玉生的脸,他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眼时,小长今已经掠过了他的头顶。

过了年,娘生病了,她整天躺在床上,说是没有力气。娘吃过几副药,但总不见好。好在是正月,如果不是正月,田里的草早就把麦子吃掉了。玉生忙上忙下,烧饭,洗衣服。他每天都看着娘吃饭,等娘把饭吃完了,他就笑了。娘很奇怪地问他,你笑什么?玉生脸红了,依旧笑笑。娘就骂道,神经病。玉生被娘骂了,还是憨憨地笑。

娘的病还没有好,小长今也病了。本来它是进鸡窝生蛋的,可它进了鸡窝门后再不肯出来了。那一天,玉生等到了下午,小长今也不肯出来。

玉生以为小长今要死了,就动手去摸,一摸,除了鸡屎什么也没有。他以为蛋滚到一边去了,就用力把小长今赶出来。被赶出来的小长今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东倒西歪的,踉踉跄跄,像是喝醉了酒,窝里什么也没有。玉生的手一抽出来,小长今就拼命地往鸡窝里钻。

玉生去告诉娘,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听到最后,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对玉生说,快快快,这个小要抱窝了,快用根绳子把这个小吊起来。

被绳子吊起来的小长今用一只腿努力地支撑着身体,背脊朝下,嘴中还咕咕咕咕地叫着。玉生侧耳听了听,说,娘,小长今在骂人呢。

这时娘正在院子里大张旗鼓地洗被子,她半个身子都泡在肥皂泡里了,她甩了甩肥皂泡,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说,它骂它的,你不要管它,吊它两天就好了。

吊了两天,小长今的腿已经有点瘸了,可它还是想去鸡窝。娘在小长今还没有拐到鸡窝门口时又一下子捉住了它。

玉生再次见到小长今时,它的尾巴上被娘系上了一面红旗。娘把小长今放下来,它像被火烫了似的,不停地跳,还向后看,看了就吓得飞快地跑,想把尾巴上的小红旗甩掉。后来,实在跑不动了的小长今就蹭到地上,闭着眼睛准备睡觉了。

娘对玉生说,给我撵!不能让它停下来,它还是没有醒!

第二天,娘是抢在玉生前打开鸡窝门的,小长今被娘赶出来了。可娘刚转身,它又开始向鸡窝门奔去,娘赶上去,飞起一脚,小长今像一个实心球被重重地抛起来,又重重地落了下去,发出了一阵闷响,不动了。

玉生以为小长今已经死了,过了一会儿,小长今醒了过来,继续歪歪扭扭地往鸡窝那儿挪去。

玉生说,小长今,快点跑,娘要来打你了!

可小长今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它再一次被娘踢倒在地。

娘用一块红布把小长今的眼睛蒙了起来,玉生问,小长今是不是要出嫁啦?娘不理玉生,把蒙着头的小长今放在了晾衣绳上。小长今的爪子抓住了晾衣绳。晾衣绳晃动起来。娘松了手,晾衣绳晃动得更厉害了,紧张的小长今只好张开了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只大鸟在拍打。玉生说,它会飞走的!

娘摸了摸玉生的耳朵,说,它又不是真的小长今。我去田里薅草,你看住这个小,只要绳子不动了,你就给我晃。

娘下田去了,玉生的耳朵渐渐地烫起来,他把绳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刚静下来的小长今只好又拍打着翅膀求得平衡。

小长今晃得越厉害,玉生的耳朵就越烫,像被火烤了似的。一支鸡毛被小长今拍打得飞上了天,飞过碎玻璃的围墙,飞落到隔壁的鱼贩子家了。玉生听见胖婆娘在院子里骂。玉生用手做着动作,心里回骂道,谁骂谁带走,谁骂谁带走。

晾衣绳晃得更厉害了,小长今索性不拍翅膀了,只是紧紧地死抓住晾衣绳。

小长今瘦了,它还没有醒过来。娘每天要在田里忙到很晚,一回来就问玉生,有没有醒?玉生回答得很含糊。

娘找来一只塑料水桶,里面盛满了一半的水,把小长今放在里面,玉生一看,娘给小长今坐水牢了。

水牢坐了几天,小长今依旧没醒。娘又让玉生把小长今抛到河里,说,再不醒就不会醒了。

小长今被娘高高地抛进河里后并没有上浮,而是沉了下去。玉生跟着跳到河里了,这游水还是黄富教他的。玉生把小长今救到岸上,它湿漉漉的,羽毛耷落在身上,变得那么小,又很轻。

玉生眼泪落下来了。说,小长今蛮可怜的。

娘说,它可怜?它快坏成精了!

小长今不再是那个矮脚的肥屁股的芦花鸡了,而像只小鸟栖在院子里。玉生撒了把米,它不吃。玉生去捉了一些虫子,小长今不理不睬。玉生觉得小长今可怜,有意识地把它往鸡窝边赶,可它呆了,对鸡窝并不感兴趣,玉生说,小长今要死了!

死了活该!娘说,该死!

没有了鸡蛋,玉生连炒鸡蛋都吃不上了。玉生的嗅觉现在变得特别发达。他对懒洋洋的小长今说,你有没有闻见,今天有人家烧红烧肉了。今天又有人家吃红烧肉了。

十一

田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娘把玉生拉到了田里捉虫子,玉生用娃哈哈瓶子捉了不少青虫子。回来就倒到小长今的身边,可它吃了几只就不吃了,缩着脖子,呆呆地蹲着。

那一天,玉生又捉了一瓶青虫子回来,一推开门,发现小长今不见了。玉生学娘的样子叫唤,咕――噜噜噜,咕――噜噜噜。

玉生叫了几遍,也没有找到小长今。娘说,说不定是被黄鼠狼拖走了,黄鼠狼就喜欢拖病鸡呢。

玉生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娘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说,死了也好。忽然,玉生嗅了嗅,又嗅了嗅。他闻到了隔壁人家的鸡汤香。他问正在切青菜的娘,娘,你闻见了吗?隔壁在煮鸡汤呢。

娘听懂了玉生的话,把菜板上的青菜一推,拿起菜刀和菜板就冲出了门。玉生跟在娘的身后,听着娘用村里最恶毒最灵验的诅咒方法诅咒偷鸡的人。娘骂一声就用刀剁一下菜板。娘骂的话很绝。娘在村子里骂了一圈,最后就停在自家门口骂,菜刀把菜板剁得笃笃响。

胖婆娘终于出来了,和娘对骂。用了最下流的话。每骂出一个精彩的段落,周围的男人就喊好。玉生开始还有点听不懂,后来他终于听懂了,他是怎么生下来的了。

玉生的耳朵又一次火辣辣起来,不是一只耳朵,而是两只耳朵了,远远看去,他的头上像长出了两只红灯笼辣椒。

娘和胖婆娘两个人约好了共同的赌咒方式。一般来说有三个赌咒方法:一个是赌自己,一个是赌自己男人,再一个是赌自己的孩子。谁输了谁就要接受菩萨的惩罚,让赌输的人家的赌注一一灵验,最好的赌咒就是跪下来对天发誓。

玉生看着娘先跪了下来,胖婆娘也跪了下来,玉生鼻子中的鸡汤香不见了,满鼻子都是鸡屎臭。

十二

也许那赌咒真的起了作用,还不出一个月,鱼贩子贩鱼时摩托车从桥上翻到了水中。每天早晨,胖丫头都端了一盆中药渣子倒到路口去。

娘很高兴,她对玉生说,我家小长今哪是一般的母鸡,她还想吃我家小长今呢,这不,灵验了吧,菩萨还是有眼的。娘一高兴,给了玉生一块钱,叫他去买糖吃。

那几天,玉生的嘴巴里塞满了糖,可他吃着吃着,嘴巴里都是鸡肉的香味,怎么有鸡肉做的糖呢?

那天下雨,娘决定不下田了,在家里替玉生补裤子。玉生的裤子才穿了几天,裤子上都有两个大洞了,娘说玉生和黄富一样,都喜欢“吃”裤子。

光着屁股的玉生不好出门,只好夹着腿向门外看。院门开着,玉生看见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涌进了院门,你推我搡的,有点调皮。有黄的,灰的,黑的,毛绒绒的,玉生呆住了,谁家的小鸡啊!玉生回过头来问娘,娘,我们家养不养鸡啦?娘低着头说,养!怎么不养!

玉生把小鸡数了数,居然有七只!七只小鸡叽叽叽、喳喳喳,后面还有一只芦花鸡!长得和小长今一模一样,矮脚,肥屁股,像一只凯旋的将军。玉生大声叫了起来,小长今!小长今!

娘笑了起来,吵什么,吵什么,你多大了,光着屁股羞不羞?

娘说完了,抬起了头,她肯定看见小长今了,小长今长胖了,羽毛光油油的。这七只小鸡肯定是它的子女。一只黄色的小鸡跑到了玉生身边,对他的脚趾头产生了兴趣,玉生刚准备去摸,娘就叫了起来,快去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玉生说,我光着屁股呢。

关上!把门关上!娘挥舞着胳臂,声音都变了。

娘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一点晃动,随后她稳住了身体。她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米,站到小长今的面前,把米撒开,地上睁开了星星般的眼睛。小长今还没有过来,它正看着它的七个子女呢。可它还是听见了娘的呼唤声:咕――噜噜噜,咕――噜噜噜。小长今一惊,就快速地奔到娘的脚下,啄了几粒米,娘的一双手就抱住了小长今。

光着屁股的玉生看着娘一边摸着小长今身上的羽毛,一边对他说,去,给我拿刀来。

小鸡们还在嬉戏。叽叽叽,叽叽叽。小鸡们那么清洁、新鲜、光亮。玉生一边捂着屁股一边跑,小鸡们都看到他的光屁股了。

玉生把刀递给他娘,娘把小长今递给了玉生。小长今真的重多了,也漂亮多了。玉生对娘说,这下我家一天可以有八只蛋了。

娘不吱声,把菜刀放到水缸沿上擦了几下。玉生还在计划说,爹一回来,我家可以办养鸡场了。娘根本就没有听玉生说什么,反而要玉生把小长今递给她,让它躺下。玉生感到了什么,问,娘,你干什么?娘不理玉生,玉生又问了一问,娘,你干什么?!娘说,玉生,你帮我按着它,不让它动。

玉生一肚子疑惑地按住了小长今,正好按住了小长今的心脏部位,小长今的心跳得可真快,都把玉生的手带着一起跳动了。娘手中的刀落下了,鲜红的血洇了开来。小长今的血很热,把玉生的手都烫疼了。再后来,小长今不动了。玉生就手一松,小长今竞侧过身站了起来,七只小鸡又围绕在小长今的身边了。叽叽叽,叽叽叽。小鸡的童音像团团彩色的绒球在滚动。

娘猛然掴了玉生一个耳光。他就听不见小鸡的叫声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玉生哭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隔壁的胖丫头在学着他哭,他就停住不哭了。满脸鸡血的玉生看着娘拿着刀追赶着小长今,歪着脖子在院子里转圈的小长今越跑越慢,越跑越慢,娘就快要追赶上小长今了,玉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猛然站起来,一头把娘撞倒在地。

光着屁股的玉生抱起了小长今,把门打开,像一个小母亲,柔声唤出那七只小雏鸡,等最后一只小鸡跳出门槛外,玉生就跟着它们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