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经大学”旁的乡村后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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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枫白露”看世博卫星直播，上海的摩天楼群在激光焰火的幻觉中简直比纽约还“后现代”。

是不是这个画面使大家不顾一切奔向世博呢?一节前，浙师大的陈建军君电告，林冠夫先生要来南方，打算去江西婺源的朱熹故地，问我是否要一同出游。我当即从上海赶去金华。浙师大原来在杭州，后来迁到金华，被夹在郊区的两个村庄之间，校门及周边经常有牛经过，林先生戏称为“牛经大学”。但“牛经大学”并不浪漫，据说后面一个村庄是几代逃犯聚居的远近闻名的“强盗村”，还给过初来乍到的“牛经大学”一个下马威。

学校一开始“高筑墙”，将通向村子的后门用高墙封死。但村民每至后半夜出动，像袭击祝家庄一样破坏高墙。不过他们不是要“杀人越货”，而是想下海经商，开饭店、旅馆，做师生的生意。浙师大有三万名师生，相当于搬来一个小县的人口。果然，当大学拆除高墙后，“强盗村”迅速富裕起来。

浙师大变成“牛经大学”，拜前十年轰轰烈烈的高校扩张运动所赐。但它也越来越像被扔在荒郊野岭的西南联大，离天堂杭州很远，离摩登上海也很远，甚至也不属于金华。不过大学旁的一条农贸小街，倒逐渐变成霓虹灯闪烁的“后现代”小镇。同中国许多乡村小镇一样，这个新兴小镇几乎是从农业社会一步到位跃入“后现代社会”。

当然这个“后现代”不是指纽约、上海、东京，“牛经小镇”也不是剑桥、牛津那种美丽的中世纪味道的大学城，但很有中国特色的“后现代”魅力。在这一条街上，有破旧不堪的廉价纤维雨布支起的露天大棚，沿街摆开一长溜水果摊、小吃摊，旁边垃圾乱扔。也有卡拉OK、网吧、舞厅、酒吧、足疗店、美容店、三星级宾馆。还有家宾馆叫“丹枫白露”，我打车时总说成“枫丹白露”，就想中国人剽窃那个法国著名的风景画派名称真是高明，“枫丹”、“丹枫”，我有时候都会搞晕到底哪个是法国产的。

后来我们没能去成婺源，不得已只能在金华附近的浙江古村落周游。浙东有不少出过状元才子王妃的名门古村，比如著名的诸葛亮后人聚居的诸葛八卦村，还有清代戏剧大师李渔的老家等。

浙东的不少古村落布局曲径通幽，两边青砖高墙夹道的小巷有亲近的私密感。门堂外墙有仿徽州的砖雕，每一组堂屋都有雕梁，横梁两端的月牙形弧线，在明清之际已达到近似现代的简约风格。中国的近代艺术设计实际上比西方成熟得早，尤其是文人艺术在明清已渗透到工匠的日常手工中，任意一个窗、梁木雕都具有文人画的线条韵味。但中国的现代艺术却比西方开始得晚，乡村的现代化就更晚了。有些古村落也在“后现代”。老村人学会旅游化经营，比如老屋门口售门票，到处悬挂煞风景的大红灯笼；可怕的是“新村”，建起了多层的光秃秃的水泥楼房，我称为“四无”房：无风水规划、无建筑结构、无装饰、无色调。更可怕的是中西合璧的小楼，比如屋顶是瓦瓴飞檐，阳台是那种希腊风格的保龄球形栏杆，墙面贴马赛克，窗框和楼梯扶手是银闪闪的不锈钢。而且家家屋顶上都装着一个仿真不锈钢的上海“东方明珠”或者法国“埃菲尔塔”。如果沿着从杭州往温州、义乌方向的国道，这些后现代中西合璧建筑在高速公路两边鳞次栉比，成为一大景观。

在回“牛经大学”的路上，我想起《今生今世》中，胡兰成在因汉奸罪被通缉逃往温州的途中，还能对一个路边的江南村女浮想联翩，恨不能与她同居几个月再逃亡。如今的新农村景象恐怕他再也不会有此雅兴了。我有时会为“牛经”这个体现中国正在崛起的有质感的“后现代”小镇莫名兴奋，但看到“后现代”化的古村落又不免有些失落。

5月1日我搭乘从广州开来的过境车回上海，没想到车上挤满了底层打工者。我站了3个小时到上海，他们应该站了8个小时。但他们不是去上海打工，而是去看后现代化的世博会。4月30日晚上我正好在“丹枫白露”看世博卫星直播，在一个接一个飞机航拍的电视画面上，上海的摩天楼群在激光焰火的幻觉中简直比纽约还“后现代”。我在火车上突然想到，是不是这个画面使大家不顾一切奔向世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