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潭死水变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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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孟庆龙时，他刚从湖边放鱼篓回来。

“每天都能捕到不少鱼，吃不完就晒成鱼干。”孟庆龙指着屋旁正在晾晒的鱼干说，今年我69 岁，每天还能下湖打鱼，象是回到了年青的时候，高兴！

孟庆龙是微山县刘昌庄人，一辈子在微山湖边生活，见证了湖水由清到黑，再由黑到清的变迁。

孟庆龙还记得，他年青时候的微山湖清澈见底，有七八十种鱼，上百种鸟类。“到了1990 年代，一点不夸张地说，湖水跟酱油一个色儿，别说鱼了，人都能熏晕过去。”当地百姓说，“酱油湖”边密集的蚊蝇能让村里的牛窒息而死。

“那时候老百姓也不懂什么是污染，就是眼看着湖水越来越混，越来越臭。”孟庆龙回忆，当时很多人没法在这生活，都出去打工了。他说，现在湖水变好了，老百姓也懂得环保了，天天盯着，发现有污染的事儿就举报。

微山湖，亦名南四湖，由南阳、独山、昭阳、微山四湖组成，南北全长120 公里，总面积为1266 平方公里，京杭大运河纵贯全湖南北，是我国北方最大的淡水湖。

位于南四湖南端的徐州，是南水北调东线在江苏境内的最后一关，长江水由徐州调入南四湖后，整个水面归山东管辖，南四湖水质的优劣，决定整个南水北调东线的成败。

“死水”微山湖

“东线的关键是治污，重点在山东，而难点在南四湖。”十年前，国内外专家对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判断惊人一致，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就连孟庆龙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也很清楚，微山湖的治理，难在并非微山一地所能及。微山湖承接苏鲁豫皖4省32 县53 条河流的来水，所有污水都汇到那里，任何一条河流治理不好都会影响湖区水质。

微山县环保局局长董业富介绍，伴随着1980 年代乡镇企业的兴起，化肥厂、造纸厂、水泥厂等小企业也开始在湖边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济宁入湖的53 条河流沿河的排污企业达到4000 多家，每天54 万吨工业废水、14 万吨生活污水排入微山湖，日入湖有害物质达到18.2 吨，清澈的湖水、鲜嫩的莲藕与水鸟、游鱼一同消失……

董业富回忆，当时，南四湖的状况令人触目惊心，酱油色的湖面上飘着泡沫，臭气熏天、鱼虾绝迹，湖水全是“死水”，即人体不能接触的劣V 类。水污染主要的衡量指标COD、氨氮等最高超标高达180 倍。治污难度举世罕见，曾被专家学者称为“天下治污第一难”。

南水北调东线工程启动后，南四湖成为这条输水线路上重要的调蓄水库，湖区水质必须稳定达到Ⅲ类水标准。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完成水质从劣V 类向III 类的跨越，是一个技术含量颇高的难题。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必须削减污染负荷80%以上，这一度被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南四湖沦为鱼虾绝迹的“臭水湖”， 济宁也因此而“臭”名远播。当地流传“出了济南向南行，闻到臭味到济宁”一说。

此话还有典故：十几年前，济宁市某干部去济南开会，喝的大醉后连夜往回赶，路上一直昏睡，忽闻一股臭气袭来，干部一下酒醒，对司机说，“咱们到家了吧？我闻到味了。”

济宁市环保局孟科长还记得，他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时，曾到微山湖参加治污。“清了二个小时的污泥就熏得不行了，吃的东西全吐了，回来躺了一天。”

济宁市是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重要输水通道和中继水源地，东线工程贯穿辖区197.9公里，占山东调水干线的近一半，济宁成为备受关注的生态敏感区和重点监控地区， 压力巨大。

最严的治污标准

严峻的形势在2002 年迎来转机。南水北调是国字号工程，也因此能够得到国家最高层面的协调，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治理南四湖污染的一个契机，否则，济宁的治污将无从下手。

作为一项规模空前的国家工程，东线治污不允许失败。为此，江苏、山东两省政府把治污减排任务确定为约束性指标，与调水沿线14 个地市签订了治污目标责任书，确保输水干线水质达到Ⅲ类标准。

“流域治污的社会背景决定了发展中地区不可能简单照搬发达国家治污模式。如何既确保水质安全，又保证地方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是东线治污需要破解的难题。”山东省环保厅厅长张波说，这既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自我革命。

张波，环境工程学博士，曾是青岛建筑工程学院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典型的学者型官员。他更明白环保的重要性，也更擅长利用“职务”发挥专业优势。

东线工程的开工，意味着济宁的治污重任没有“弹性”可言，污染的比别人厉害，治污的手断就必须比别人强硬，治污的决心比别人更坚定。

2002 年，张波在全省提出“治、用、保”

并举的流域污染综合控制策略：“治”是全过程污染防治，“用”是合理利用达标中水，“保”是流域生态修复和保护。

然而，要想让流域内的工业企业污染大户自我革命谈何容易。在山东省，污染最重的是造纸行业，最多的时候，省内造纸厂700多家，遍布各流域，排污量占了全省排污量的70%，一家造纸厂就能染黑一条河。

张波决定，先啃最硬的骨头。在他的推动下，2006 年山东在全国率先实施了严于国家标准的地方排放标准，其中COD 排放最于国标6 倍多。对于这样严厉的标准出台，有人指责“山东环保是疯子！”

早在2001 年，当张波提出到2010 年省内造纸业污水排放COD 含量降低到100mg/L 的目标时，反对声不绝于耳。全国造纸行业协会更有人放话，要求山东的同行们“顶住”，否则“全国的造纸业都完了”。因为，当时环保总局制定的标准为450mg/L，是Ⅲ类水质标准的20 倍。

南水北调是千秋大业，山东必须顶住压力上。从2003 年起， 用8 年时间、分4 个阶段实现了污染物排放由行业标准向“最严”流域标准的过渡。到2010 年，造纸行业COD 排放量比2002 年减少了62%，仅剩的10 家大企业产业规模却是原来700 家的3.5倍，利税是原来的4 倍。

如今，南四湖的水质已经全面稳定地达到Ⅲ类标准，南四湖支流白马河大量出现桃花水母，这是对水质要求很高的生物，有水中大熊猫之称。多年未见的小银鱼、毛刀鱼等对水质要求很高的鱼类也重现湖中。

“2000 年左右，南四湖流域53 条河流，要找一条有鱼的河很难；现在要找一条没有鱼的河，同样很难。”张波自信地说。

倒逼企业主动治污

造纸业是山东污染大户，治理不好造纸厂，山东的水质就无法扭转。

“在大趋势面前，如果企业心存侥幸，济宁绝不手软。”济宁市环保局高明介绍，山东太阳纸业在这方面积极主动，非常典型。

《中国民商》记者前往太阳纸业采访时，一路所见均以为是湿地公园，清澈的湖边三三两两的垂钓者，休闲自得。

“这其实是太阳纸业的厂区，我们把处理后的中水导入自建的氧化塘，相当于人工湿地的功能，形成一个可以休闲垂钓、观光旅游的人工景点。”太阳纸业环保节能部经理姜红梅说，我们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围墙的造纸厂，任何人都随便出入，观赏游玩。

太阳纸业地处南水北调东线工程前沿，是中国最大的民营造纸企业之一，位列世界造纸百强行列。2006 年，太阳纸业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

太阳纸业经过30 年的发展，经历了多次污染危机的考验，主动治污关乎企业长远发展，“没人会在这方面再打小算盘，那是找死”。姜红梅称。

目前，太阳纸业先后投资26 亿元用于污染治理，太阳纸业的化机浆废水已经实现零排放，平均吨纸耗水降到6m3，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2011 年，太阳纸业又对原有污水处理设施优化整合，投建运行了8 万方污水深度处理系统，处理后的废水流入氧化塘，利用水中微生物形成的小型生态系统进一步分解，再提升至杨家河湿地进行自然降解，再经泵提升至泗河，出境水达到地表水IV类水标准。

“我们的水没有‘废水’一说，全都利用上了，没有多余的。”姜红梅介绍，一部分处理过的水进入太阳纸业厂区作为生产用水，另一部分经过湿地系统的进一步降解，可用于城市缺水地区的农林灌溉，还可引入城市景观河道，剩余部分流入泗河湿地，经湿地系统再次净化后，出境水质COD 浓度稳定达到30mg/L 以下。

工业废水是污染水质的头号杀手，生活污水也不容忽视。

《中国民商》记者从济宁中山公用水务公司了解到，济宁市所有生活污水和企业处理过的污水都由专门的渠道收集、导入污水处理厂，经处理达标后，最大限度利用湿地接纳中水，其余中水通过加压泵站，进入济宁塌陷区进行调蓄和农田灌溉，改善济宁城市水环境。

“处理过的中水，还可供发电厂使用，几乎全都利用起来，或是蓄存起来，利用湿地再净化，绝不会直接排到南水北调的输水渠道中。”济宁市北湖环保局局长史作双称。

截至目前，山东省输水干线沿线的排污口已进行了全面关闭和清理，并严禁在输水干线上设立新的排污口。所有废水排放单位在排污口建设生物指示池，外排废水达到常见鱼类稳定生长的水平再排向环境。

人工湿地遍及济宁

在济宁采访，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湿地和正在建设的湿地多，像是到了南方水乡。

北湖人工湿地几乎是将全部济宁市污水厂排入微山湖的水进行拦截，由湿地净化之后再重新排入湖中，起到调节水质的作用。它是排入南四湖的最后一道关口。

“污水处理厂排放的中水，从进入湿地到流出，大概经过一个月的净化，最后达到地表水Ⅲ类水质的标准。”济宁市北湖环保局局长史作双介绍说。

在新薛河人工湿地，记者看到，为方便越来越多的市民前来游玩，微山县专门在湿地一侧修建了停车场，而扩建的新薛河大桥也正在施工建设中。

孟庆龙是本地人，对这片湿地感情至深，他已经被聘为新薛河人工湿地橡胶坝的看护员。“每年365 天，从来没离开过，过春节都是把老母亲接到这来，吃顿团圆饭，再送回去。”

“当年县里征收我们的滩涂地建湿地的时候，我们很不乐意，一直有情绪，因为滩涂地可以种些庄稼，能增加收入，征收后就给一次性补偿，收入实际上是减少了。”孟庆龙说。

2003 年，山东省环保局和济宁市环保局对南四湖进行人工湿地实验，通过采取建设河流入湖口人工湿地、修复河道走廊及滨湖区湿地等措施，运用生态系统净化入湖河流水质，实验证明，人工湿地对污染物的降解作用非常明显。

两年后，济宁开始利用人工湿地净化水质，被称为“人工肾”行动，并制定了相关的“湿地设计标准”。

“但大规模建湿地，开始还是很难的，最难的是老百姓不同意。”微山县环保局局长董业富说，当年为了建湿地，只能先从农民那里租用这些地，然后才一点一点的征用，老百姓有情绪，不理解。

“现在湿地生态恢复了，有多少钱，也不如有个好环境舒服，这对我们这些在湖边长大的人来说，是最实在的好处，我们没有情绪了。”环境变好了，孟庆龙很兴奋，反过来为湿地管理服务，每天都在湿地里巡视监督。

“目前济宁市已建设和修复人工湿地23处、共17 万亩，水质净化能力达到了每天19 万吨。”济宁市环保局高明说，过去我们对天然湿地破坏严重，现在是还债。他说，湿地是最好的污水处理系统，对水体中COD 的去除率达到50%左右，氮磷去除率达到60%左右。

现在，山东境内所有企业的达标废水在进入南水北调东线干线河流之前，必须流经最后一道防线――人工湿地进行净化。通过人工湿地这个“净水器”，山东境内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输水干线，水质能达到国家地表水环境质量Ⅲ类标准。

在东线工程即将全面通水之际，南四湖流域已恢复水生高等植物68 种，物种恢复率92% ；恢复鱼类52 种，物种恢复率达67% ；在南四湖栖息的鸟类达200 多种，其中包括白枕鹤、大天鹅等国家级珍禽，绝迹多年的小银鱼、毛刀鱼等再现南四湖，流域内生物多样性显著增强。

经过多年努力，南四湖终于重现生机，化作一池清水向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