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相依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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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蜗居在北京西郊八一电影制片厂，自诩为“守望本土主义画坛独行侠”的我，多少年来每当要进行绘画创作时，总在画室的佛龛前燃上三柱清香，将家乡的民歌或将早年录制下的已故东巴大师和玉才、和开祥、和集贵的讲经诵经、经调唱腔的录音打开。只有这青烟袅袅、经调声声才能让心慢慢静下来，进入一种冥茫的创作状态。这也是身居纷繁杂乱的北京，还能连接和守望自己的创作心源、创作之根，传承本土文化一脉香火的必然方式。这段时间里，画室整个变了样，满屋都是来自中甸三坝乡日树湾村风景人物的作品，道友们来访，也颇感意外。

两年前回家乡参加“丽江地震十年祭”活动时抽空去拜访习阿牛东巴。说起习阿牛那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生于1914年，家族里到他这一代已是经历14代大东巴衣钵的世袭东巴家族，13岁开始学经，30岁独立执掌法事，尤精于东巴舞。在已故和现还在的东巴中无人能及，被誉为现存的东巴法王。习阿牛有5个儿子，2个女儿，老四习胜民早年转世为藏传佛教活佛，老七习胜林成为子承父业的东巴大师。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多元文化融合共生共存的家庭，结合了纳西文化、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和彝族毕摩教，一家人精通纳西语、藏语和彝族语，这在国内或是世界恐怕都是极少见的。

我与习阿牛东巴的第一次相见是在99年国际丽江纳西东巴文化艺术节上，当时他受邀带领白地的东巴弟子们前来参加艺术节的活动。在艺术节期间为中外学者尽显才艺，每天被朝圣者和新闻媒体簇拥着。老人家年过八旬，有着大师和圣者的威严气派，古铜色的肌肤，两眼炯炯有神，宽额高鼻梁，目光中透着东巴大师的睿智和沧桑历练的深邃。期间还有发生在习阿牛东巴和他儿子翁堆活佛父子之间的一个值得一提的小插曲。艺术节开幕的日子临近了，一直放晴的天空突然连降大雨，没有停息的迹象。开幕式关系重大，又是在露天的广场举行，没有晴天怎么行？着急之余，在开幕式当天一早，我们请来翁堆活佛，在广场上按藏传佛教仪规法事祈福息雨。法事结束，活佛说：“这场雨是家父应邀在黑龙潭做东巴“祭署”祭自然神仪式求来的大雨。现在我又在这里息雨，这不成了我和父亲之间的斗法了吗？”我们都同时哈哈大笑。活佛又说：“你们放心吧，给你们两个小时够不够？”说来真是神奇，临开幕式10分钟前，广场上空突然乌云散去，透出了一方蓝天，太阳普照整个广场。我不禁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先祖的庇佑下，开幕式大型表演得以顺利进行，直到仪式结束十分钟后，云团重聚广场上空，大雨倾盆而下，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坐落在格粗楚雪山脚下的日树湾村。这里四面环山，传说中纳西祖先崇仁利恩娶到天女衬红美命后从天上下凡到人间就居住在这里。一切是那么的古朴和宁静，四周蜿蜒的小路和汲水的木渡槽通向纳西古村落。高低错落的木楞房、一排排树立的木栅栏，房前屋后高矗的粮架，家畜鸣叫，满目翠绿耳，这份感觉我也是只在童年的回忆中才有了。穿过弯弯的村道，在门前有两棵老核桃树的院落里见到了正在屋内火塘边谈笑着同几位东巴弟子喝酒的93岁高龄的习阿牛。

一束束光从屋顶天窗投射在火塘中间的热气腾腾的大锅上，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锅里正煮着鸡和一只火腿，满屋飘着诱人的香气。火烧得很旺，跳动的火苗和天窗投下来的光束映衬着围火席地而坐的东巴长老那古铜色的脸庞，真是一幅难得的光影调子非常生动的画面。一见客人到了，大家起身握手，习阿牛二话没说地递过满满一杯酒：“张老师，几年没见了，来，来，喝了这杯。”此时此景我也激动了，端过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大家都说酒和情通，见我这般爽快更尽兴了。我问老东巴今天喝了多少酒，他笑着举起两个指头：“最少两斤。”然后指指地上的空瓶。当我问起去年他得的重病，东巴哈哈大笑：“本来去年就该走了，回到丁巴什罗那里报到去了，可儿子翁堆又让我再多活几年，送我几年阳寿，我能活到100岁。”去年老东巴重病，翁堆活佛按照藏传佛教仪规为他父亲做了延寿法事。看着眼前这位爽直的东巴大师，我心中油然地升起一丝伤感，短短几年的时间，对国家民族极其宝贵的大师们一个个走了不少，每走一位，就等于少了一个无形的文化宝库和民族文化历史博物馆，是对中华民族的无法弥补的损失。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让我们的习阿牛东巴长命百岁，我能多来这里几次和他相聚。

那一天，老东巴的徒弟习尚红东巴陪我走访了村里的几户人家，说来奇怪，每走进一家，冥冥之中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不停地拍照，急切地拿起速写本记录着，能叫一名画家有这么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真是太不容易了。真想在老东巴的家，在古老而神奇的日树湾静下心来待上一段时间。也就是这由来已久的冲动和愿望，才有了谢绝所有拍戏的邀约安心在家创作的理由。有的时候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能有这么一段静下心来的时期，真是东巴的恩赐，先祖的保佑。

临别前老东巴穿上法衣，头戴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仪式的五佛冠，胸前挂着家传百年的白色佛珠，左手拿着扳铃，右手拿着摇鼓，为我跳起东巴祈福舞，专注的神情分明是已进入与神和天地间万物之灵沟通的圣者状态。小院香炉里的青烟飘散着，徒弟们在一旁和着老东巴的步伐，老东巴的儿子习胜华敲着牛皮大鼓，这时的我，灵魂已与他们融为一体，在纳西东巴神圣的天地里深深地感受着、赞叹着、折服着、汲取着。

每当我回忆起那段难忘的经历，总会触发我无尽的神思与灵感。我将在和我有着血脉相依的本土文化情结的精神世界里，用我的画笔和爱，用心灵的表述引领人们进入我的情感世界。

张春和简介：张春和，纳西族，八一制片厂国家二级美术师。当代东巴画派具有代表性的创始人之一。先后在德国，瑞士、新加坡、北京国际艺苑成功举办个人画展十多次。出版 《张春和当代东巴绘画》、《张春和画集》、《中国美术家档案---张春和画卷》等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