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郭嵩焘《礼记质疑》研究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郭嵩焘《礼记质疑》研究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摘要] 《礼记质疑》是郭嵩焘最主要的礼学专著,历来学者对其褒贬不一。文章在对《礼记质疑》进行较深入的研究后,不赞成对该书过分地贬斥,认为该书虽有不少疏失,但其中言之成理的意见亦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该书于治礼发表了一些较好的意见(观点)。

[关键词] 郭嵩焘;礼记;礼记质疑

[中图分类号] B259.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2―0119―05

《清史稿》卷四百四十六:“郭嵩焘,字筠仙,湖南湘阴人。道光二十七年进士,选庶吉士……”曾积极帮助曾国藩治军。“光绪元年,授福建按察使,未上,命直总署。擢兵部侍郎、出使英国大臣,兼使法。”郭嵩焘代表清政府与洋人打交道,积累了丰富的外交经验,西方人士对他评价很高,说“郭氏已树立一高雅适度榜样,与外国相处无损其影响与威仪”(The North China Herald,April 4,1879,P.291)。后乞病归,主讲长沙城南书院。“嵩焘虽家居,然颇关心君国。”“著有《礼记质疑》四十九卷,《大学中庸质疑》三卷,《校订朱子家礼》六卷,《周易释例》四卷,《毛诗约义》二卷,《绥边徵实》二十四卷,《诗文集》若干卷。”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郭嵩焘逝世。《清史稿》本传.

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473-12475页。

郭嵩焘的礼学专著,主要是《礼记质疑》,此外还有《校订朱子家礼》。另有一些讨论礼制礼学问题的短篇论文。本文拟研究郭嵩焘《礼记质疑》的得与失。

一《礼记质疑》其书以及相关的不同评价

据《礼记质疑・自序》,到写自序时(光绪十六年)《礼记质疑》已“成书二十馀年”《郭嵩焘诗文集・文集》卷三.

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21页。。则实际成书时间在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之前。这与自序里说的攻读“戴《记》”及相关之书(譬如“船山《礼记章句》”)始于“咸丰壬子”(公元1852年)时间范围相合。盖郭氏攻读“戴记”及相关之书,思考有关问题(如同自序所说“乐发其疑”),而后进入《礼记质疑》之撰作,到同治九年之前成书,用了十八年;再到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思贤讲舍始印行此书,又过了二十年。从咸丰壬子(公元1852年)到光绪庚寅(公元1890年),前后三十八年方问世,《礼记质疑》在郭嵩焘诸多著作中无疑也是具有特别意义的。

郭嵩焘为思贤讲舍印行的《礼记质疑》特意作了自序,对这个过程做了回顾。《礼记质疑自序》是体现郭嵩焘礼学思想的文章之一。该文有两个重要内容,其一是说戴《记》其书的旨趣,其二是说《礼记质疑》的旨归。他说:

凡戴《记》所录,皆发明二经之义趣也;二经所未具,亦常推广而补明之……其言列国时事,多与《左氏》异同,要以发明《春秋》之义例,以著礼之大经;诚欲上考古礼,必此之为涂径也,而拘牵文义、交午格亦多矣。《郭嵩焘诗文集・礼记质疑自序》.岳麓书社1984年版,岳麓书社1992年版《礼记质疑》,前亦附此自序。

这里所谓“戴《记》”,指汉戴圣编辑的《礼记》,所谓“二经”指自序前面已经言及的“《仪礼》《周官》经”。郭嵩焘认为戴《记》的内容都是为阐述《仪礼》、《周官》两经大义而发的;如果两经还有并不具备而又应该强调的大义,戴《记》则予以发挥并加以补充。戴《记》牵涉的列国时事,则与《春秋左传》有异有同,其大旨以宣扬《春秋》义例、周礼大义为归。这样说来,要追溯古礼,就必须明白戴《记》的含义;而戴《记》中可能有某些不容易说通,甚至互相矛盾的地方。

这篇自序下文说到郑玄传经之功(包括注小戴《礼记》的贡献),说到“汉学”与“宋学”,而“嵩焘区区,时有疑义,一准之经,以校注之有合与否”,这就是《礼记质疑》之所以作的缘故了。他还说到:

戴《记》一书发明《礼经》之意,周秦间儒者为之。其言非尽纯也……嵩焘于此粗涉其藩篱,所以乐发其疑,将徐俟其有悟焉,庶以求益也。

《礼记质疑》.岳麓书社1992年版,前附郭嵩焘自序。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说戴《记》为什么而作已与前文不完全相同了。前文说戴《记》所录皆发明二经(《仪礼》和《周官》)之义趣,这里说“戴《记》一书发明《礼经》之意”,依礼学界共识,《礼经》就是《仪礼》。郭嵩焘这里的说法,其实比前文准确。前文表示过对朱子的尊重,而朱子《乞重修三礼子》有与郭嵩焘相似的观点。《朱子语类》卷第八十四、第八十五、第八十七也载有朱子关于《礼记》与《仪礼》关系的论断,如卷八十七说“《礼记》只是解《仪礼》”

《朱子语类》卷八十七.岳麓书社1997年版,第2000页。。又,郭嵩焘谓戴《记》一书是“周秦间儒者为之”,这就告诉我们:在郭嵩焘看来,戴记应该算先秦之书,而不应将其整体视为秦汉之间出现的书,更不应视其为汉人之书(譬如汉武帝或汉文帝时期才有的书)。这与现今很多人的看法是大体一致的。二戴辑《礼记》大体为先秦文献,但其中有少量的文章为秦汉人羼入,这是长期以来礼学界的共识。而郭嵩焘谓戴《记》“其言非尽纯也”,也就表明了他对此书的评判,这与前文谓戴《记》“拘牵文义、交午格亦多矣”相呼应,无怪乎郭嵩焘该书有时候表示的是与戴《记》不一致的意见。

民国时期,有学者在为集体编辑的《续修四库全书》收录的《礼记质疑》写提要时,发表过肯定《礼记质疑》一书的评价,值得我们注意:

是其学兼存汉宋,无所依阿。是书虽以郑宋之说为主,而一字一句皆沈潜反复,绎乎礼文,以求乎心之所安。其有注疏未当者,则援据群经,稽核六书,而为之说。故全书中有以朱说易注者,有以朱说易疏者,有兼存注疏而不取宋儒之说者,亦有独抒所见者。于郑学之卓然者,阐扬申绎,几无复遗。以至宋人之精义,亦多采取。是其平心衡量,无门户骑墙之见,无攻击争胜之心,治学态度尤为难得也。《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上册.

中华书局1993年第1版,第565页。

显然,这位不知姓名的前辈学者对郭嵩焘及其《礼记质疑》一书有褒无贬,取完全肯定的态度。

上世纪90年代末至本世纪初编定的《续修四库全书》也将郭嵩焘《礼记质疑》收入。沈文倬先生在为《续修四库全书》收入的郭嵩焘《礼记质疑》一书写的提要中说道:

郭氏之学,植根未深,研习未熟,早岁勇于求仕,向学之日殊;晚年显宦退处,读书论学为娱老计,未中肯綮,率尔评骘,遂有得亦有失焉。大判言之,宏纲巨目,放言高论,时或得其一二……然于稍涉艰深之篇,既少搜讨之勤,又乏剖析之功,举其“游牝”、“书数”二释而足以概见之矣。《中国经学》第七辑《清代礼书提要三种》.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2-33页。

这个“提要”贬斥居多,肯定的成分少得可怜,与前文摘录的民国学者对郭嵩焘及其《礼记质疑》的评论恰成鲜明对照。

《礼记质疑》是郭嵩焘治礼的主要撰作,对该书的全面而深入的认识,对该书的评价,关系到能否对郭嵩焘礼学成就做出准确的评价。这就需要读者深入钻研戴《记》之精神,深入分析郭嵩焘该书把握戴《记》的程度,全面而恰如其分地评判该书。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3年第2期肖永明,陈冠伟:郭嵩焘《礼记质疑》研究

沈文倬先生无疑是当代经学界和礼学界的权威,民国年间那位对《礼记质疑》做出评价的学者想必亦非等闲之辈。前者对郭嵩焘的《礼记质疑》贬斥居多,认为“举其‘游牝’、‘书数’二释而足以概见之矣”;后者则对《礼记质疑》完全肯定。而究竟谁的看法更准确呢?下文将从《礼记质疑》中举出足够的证据,证明郭嵩焘之是与非,并据以对郭嵩焘及其《礼记质疑》的成就做出尽可能恰如其分的评判。

二《礼记质疑》的可取之处

戴《记》第十一篇《郊特牲》云:“朝觐,大夫之私觌非礼也。大夫执圭而使,所以申行也;不敢私觌,所以致敬也。而庭实私觌何为乎诸侯之庭?为人臣者无外交,不敢贰君也。”郑注:“其君亲来,其臣不敢私见于主国君也。以君命聘,则有私见。”孔疏:“此一节论大夫从君朝觐行私觌非礼之事……朝觐,谓君亲往邻国行朝觐之礼。大夫从君而行,辄行私觌,是非礼也……既从君而行,不可私觌;若专使而出,则可为之,故云‘大夫执圭而使’,谓受命执圭专使邻国,得行私觌,所以申己之诚信也……当周衰之后,有臣从君而行,设庭实私觌于主国之庭,作《记》者记之:庭实私觌何得为乎诸侯之庭?讥其与君无别也……云‘以君命聘则有私见’者,解经文‘执圭而使,所以申信也’。约《聘礼》有私觌,故云‘以君命聘则有私见’也。”《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二十五.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447页。

郭嵩焘《礼记质疑》于此有如下的解说:“嵩焘案:《仪礼・聘礼》宾及上介、士介皆有私觌,郑注:‘以臣礼见也。’盖聘礼致命以宾礼为君致敬,私觌者,所以自致其敬也,皆有庭实。《觐礼》无私觌,诸侯北面觐天子,自执臣礼,无所容其私觌也……诸侯之大夫不纯臣于天子,故亦为之私觌;而从其君以朝觐则义系之其君,而以私觌上干天子,故曰‘非礼’……”《礼记质疑》卷十一《郊特牲》.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300页。郭嵩焘对《礼记・郊特牲》“论大夫从君朝觐行私觌非礼之事”一节的解说,联系到《仪礼》的《聘礼》和《觐礼》;而郑注孔疏于此仅仅联系《聘礼》,思路较为狭窄。孔疏谓《聘礼》有私觌,郭嵩焘谓“《觐礼》无私觌”,都是对的。郭嵩焘又说:“旧注泥《聘礼》之文,展转求通,疑非经旨。”可是经旨究竟是不是郭嵩焘说的那样,郑孔郭都尽可以发表一家之言。郭嵩焘用所谓殷道、周道解释经旨,也只是一家之言。但他敢于怀疑旧注,提出联系《觐礼》理解《郊特牲》相关经文的思路,后世读者应予理解,起码也该容忍。

其实早就有大学者对传统经注疏表示过异议。王伯申说:“‘执圭而使’谓聘,非谓朝觐也,不当属之朝觐。‘朝觐’二字下,盖有言朝觐之礼者,而今脱去矣。‘大夫之私觌’以下,则以聘礼言之,不蒙‘朝觐’为义。郑注牵于‘朝觐’之文,乃谓‘其君亲来,其臣不敢私见于主国君’,非也。朝觐乃诸侯见天子之礼。诸侯相朝,无称‘朝觐’者,不得强为迁就也……正义谓覆明从君而行,不敢行私觌,非也……且经意谓聘礼不敢私觌,以明人臣无外交之道。若云‘其君亲来,则其臣不敢外交’,岂其君不来,遂敢于外交乎?失经意远矣。”

王引之《经义述闻》卷十五,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55页。没有人批评王伯申这里对经注疏的怀疑一无足取。朱武曹撰《礼记训纂》卷十一于此即引王伯申《经义述闻》为说。《礼记训纂》.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81页。可见郭嵩焘对旧注疏提出不同意见亦可供参考,不足为奇。

戴《记》第四十四篇《昏义》云:“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听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国治。”郑注:“三公以下百二十人,似夏时也。”《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六十一.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81页。

郭嵩焘《礼记质疑》卷四十四末,判断郑注“疑为夏制之误”,是很有见地的。他批评说:“《周礼》,六官皆卿而兼上大夫,而自周初三公皆六卿兼官。《考工记・匠人》:‘外有九室,九卿朝焉。’郑注:‘六卿三孤为九卿。’三孤,三公之佐……六官之职始备于周,其三公以下,或兼官,不必备设,亦如‘九嫔’、‘世妇’之以兼职为名(说见《曲礼》)。记礼者取以三相函之义,约略为之辞,正不宜以名数限之。郑注疑为夏制者,非也。”《礼记质疑》卷四十四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705页。朱武曹《礼记训纂》卷四十四即引《周礼》为证《礼记训纂》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70页。。沈文倬先生说过:“《周礼》是记录官制的书,不可能为某一个人所凭空造作……其中所记,绝大部分是当时实施的制度和实用的器物。”《文存・孙诒让周礼学管窥》.

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702页。《周礼》所记六制大体可信。戴《记》第四十四《昏义》牵涉的职官制度与周制相合,郑君谓其“似夏时”,诚如郭嵩焘所言,“非也”。

注疏不止一处把经文说的情况推测为“殷制”或“夏制”,有时用相类的判断以为搪塞,《礼记・昏义》郑注“似夏时也”云云,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早有学者注意到此类情形。郭嵩焘并不轻信注疏,这里也是一个例证。

戴《记》第一篇《曲礼上》:“齐戒以告鬼神,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以厚其别也。”郑注:“昏礼凡受女之礼皆于庙为神席以告鬼神,谓此也。”孔疏:“……谓嫁女之家受于六礼并在于庙布席告先祖也……”《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六十一.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41页。

郭嵩焘《礼记质疑》卷一说:“今就《昏礼・记》之文求之,可推见者亦有数条。其曰‘凡行事必用昏昕,受诸祢庙’,明言亲迎之期质明告庙也。其纳吉曰‘……某加诸卜,占曰吉’,卜必于庙,卜吉即告庙也。《仪礼》之文不具者多矣……”《礼记质疑》卷一.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16页。

收入沈文倬先生大著《文存・述礼》的第十篇为《士昏礼文多不具说》《文存》.

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636页。,沈先生又推而广之,证成“《仪礼》文多不具说”。沈先生为治《礼经》大家,他总结的“《仪礼》文多不具说”这一条规律,启迪学治《礼经》者思索礼籍与相关文献的容量,为功至钜。然而郭嵩焘揭示“《仪礼》之文不具者多矣”在沈先生之前一百多年,不能说沈先生的“《仪礼》文多不具说”与郭嵩焘的同一类说法毫无关系。可是沈先生为郭嵩焘《礼记质疑》作提要的时候,将郭嵩焘之书贬得很低,未免有些令人不解。

上世纪80年代,沈先生在发表“《仪礼》文多不具说”之前,应该尚未知道郭嵩焘或别人早已有相类的说法或观点(郭嵩焘之前是否还有人持有相类说法或观点,应待研究后再做结论)。至九十年代翻阅《礼记质疑》时,沈先生恐并未一字不漏,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礼记质疑》中关于“游牝”、“书数”二释的文章,而沈先生对《周礼》《礼记》及其他文献中关乎“游牝”、“书数”之类的文献确实素有研究《文存・“执驹”补释》.

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728-738页。,所以对郭嵩焘相关的议论能够立刻判断是非,并据此即对《礼记质疑》一书作出了偏低的评价。然而沈先生说“郭氏之学……举其‘游牝’、‘书数’二释而足以概见之矣”,即使以思辨方式论,如此以偏概全也不一定妥当。就算郭嵩焘书中“游牝”、“书数”二释一无是处,《礼记质疑》却不等于一篇“游牝与书数论”。

再稍做考证,可知民国年间学者为收入《续修四库全书》的《礼记质疑》做的提要不完全是谀颂,该文集中了包括番禹陈澧、吴县潘祖荫在内的一批学者的意见,绝不是与郭嵩焘有私交的某一个人献给朋友的廉价的颂歌。譬如陈澧,其经学、小学成就世所公认。他赞许郭嵩焘“于国朝经师中卓然为一家”,称“其以封疆大吏退归田里而精治经学,则昔之经师所未有也”《礼记质疑・陈澧序》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4页。。这不是一个学者能随便说得出来的恭维话。

三《礼记质疑》的疏失

郭嵩焘的《礼记质疑》,固然取得了较高的礼学成就,也暴露出许多问题。

戴《记》第四十四篇《昏义》云:“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执雁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盖亲受之于父母也。”孔疏:“此一节明亲迎之时父之醮子,明迎妇之节。‘父亲醮子而命之迎’者,谓父身亲以酒醮子而命之亲迎也……‘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者:主人,女之父,以来亲迎,故拜迎于门外,以敌礼待之。‘执雁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者,主人就东阶,初入门,将曲揖;当阶北面,揖……于时女房中南面,母在房户外之西,南面,既拜讫,旋降出。女出房,南面,立于母左,父西面诫之;女乃西行,母南面诫之。是亲受之于父母,但‘亲受之’非是分明手有亲受,示有亲受之义,故云‘盖’以疑之。”《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六十一.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80页。

郭嵩焘《礼记质疑》于此发表如下的议论:“疏意主女之父母言之。是时已出,而女之父母自诫其女,不得言亲受……经于《昏义》详之受昏,以为正家之本,而不详诫女之文。承命以迎,升堂,奠雁,行之女家者,一以父母之命临之,文气紧相关合。孔疏误。”《礼记质疑》卷四十四.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703页。这里戴《记》第四十四篇《昏义》有“盖”字,孔疏为“盖”字之由来做了解释。究竟是“孔疏误”,还是郭嵩焘判断有误呢?郭嵩焘引孔疏之文有失必要的完整性,据之判断“孔疏误”,由是不能不令人生疑。本来是女亲受之于父母之命跟在后面走了,《昏义》用“盖”字,似乎亲受之于女方父母之命,这样理解也没有什么讲不通。所以这里是否可以这样说:直接判断“亲受之于父母”固然不妥当,然而像孔疏那样对戴《记》中的“盖”字作出解说,读者完全可以作出判断,相信孔疏本来是知道戴《记》的实际含义的。朱武曹《礼记训纂》于此引孔疏,并不以为孔疏这里有误。《礼记训纂》.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67页。郭嵩焘判断“孔疏误”,未免太直。

小戴辑《礼记・檀弓下》云:“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是月也,以虞易奠。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明日,于祖父。其变而之吉祭也,比至于,必于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末有所归也。”

郑注虞为丧祭,卒哭为吉祭,又说:“既虞之后,卒哭而祭……成事,成祭事也。祭以吉为成。”“末,无也。日有所用接之,《虞礼》所谓‘他用刚日’也。其祭,祝曰‘哀荐’,曰‘成事’。”孔疏:“虞、卒哭及,皆据得常正礼。此经所云,谓不得正礼,故谓之‘变’,以其变常礼也……未及葬期,死而即葬者,即《丧服小记》所云‘赴葬者’‘赴虞者’……速葬速虞之后,卒哭之前,其日尚赊,不可无祭,谓之为‘变’,其既虞之后变礼而之吉祭也……既虞比至于以来,必于是日接,谓于是三虞、卒哭之间刚日而连接其祭,谓恒用刚日。所以恒用刚日接之者,孝子不忍使亲每一日之间无所归依。”《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九.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302页。

郭嵩焘《礼记质疑》于是有如下的议论:“郑注于礼无徵。敖继公《仪礼集说》:‘三虞卒哭,谓三虞遂朝夕之哭……不用柔日而用刚日,故谓之他……云“遂”者,以其与葬事相属也。荐在三虞之夕,来日旦明庙,荐于寝以告之。’详考诸经之文,敖氏之说最为精核,而义仍有未尽……卒哭在三虞之夕,敖氏之说无可疑者……郑注失之甚远。”《礼记质疑》卷四.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111-112页。郭嵩焘这里不用郑注而用敖继公说。贬斥郑注,当然把孔疏也废弃了。他说“郑注于礼无徵”(实际上就是斥之为无根之谈),说“敖氏之说最为精核”,一褒一贬态度鲜明。实则大不然也。

胡培《仪礼正义》卷三十三云:“敖氏以三虞为即卒哭,则郑贾已弃之说,不可从。《杂记》孔疏云:‘先儒以此三虞、卒哭同是一事。郑因此径云上大夫虞用少牢,卒哭用太牢,其牢既别,明卒哭与虞不同。盛氏世佐犹欲存敖说,非矣。’”胡培下文援引王伯申《经义述闻》、吴廷华《仪礼章句》、江筠《仪礼记》驳斥敖继公《仪礼集说》的说法

见胡培《仪礼正义・士虞礼》记“三虞卒哭他用刚日亦如初哀荐成事”句下疏文,上海中华书局据南菁书院续经解本校刊之四部备要本《仪礼正义》卷三十三,第474-475页。,这里不一一转录。总之,郑注孔疏对于《礼记・檀弓下》关于虞和卒哭的解释是大体正确的,敖继公的说法并非“最为精核”。是郭嵩焘于此失察,这可以证明郭嵩焘《礼记质疑》判断有误,而判断之误自是礼学未精造成的。盖礼学造诣于精也难,即郑注孔疏亦不能无误,这一点前文已经说过了。

戴《记》卷三十八《三年问》:“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郑注:“言于父母加隆其恩,使倍期也。下‘焉’犹然。”孔疏:“焉犹然也。子既加隆于父母,故然使倍之,然犹如是倍之,言倍一期,故至再期也。”《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五十八.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63页。郭嵩焘《礼记质疑》卷三十八谓注疏“似于辞义为不顺”,他说得对,这里若依郑注孔疏读,确实不顺畅。郭嵩焘认为这里应该依王伯申《经传释词》将“焉”理解为“于是”、“乃”或者“则”,他接着援引了不少书证,末了引《墨子》说:“《亲士篇》:‘分议者延延,而支荀者洛洛,焉足以长生保国?’凡云‘焉’,皆通作‘于是’。缓言之曰‘于是’,急言之曰‘焉’。‘焉使倍’,犹言‘于是使倍期也’……训‘焉’为‘然’,于义未合。”《礼记质疑》卷三十八.

岳麓书社1992年版,第674-675页。郭嵩焘读戴《记》注疏于《三年问》经文之义未合,表现了他阅读礼籍的敏锐。但他的引文有问题,据孙诒让《墨子间诂》卷一云:“以文义推之,‘支’疑当为‘交’,形近而讹。”依孙氏,“支荀”当作“交”,“ ”为“敬”之坏字,读为儆。“交儆,谓交相儆戒也。”又,洛当作。《墨子间诂》卷一.

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页。郭嵩焘《礼记质疑》于此有得有失。

戴《记》卷三《檀弓上》:“殡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郑注:“……五父,衢名,盖曼父之邻。慎,当为引,礼家读然,声之误也。殡引,饰棺以。葬引,饰棺以柳。孔子是时以殡引,不以葬引,时人见者谓不知礼。”《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六.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75页。郭嵩焘《礼记质疑》卷三有如下的议论:“此云殡,非大夫、士‘三日而殡’之殡,盖葬之浅者……昭八年阳虎‘取宝玉大弓以出,舍于五父之衢’,此当在鲁城外……《杂记》‘君殡用’,‘大夫殡以帱’,士殡‘涂上帷之’,无用引者……《檀弓》所记多非事实,于孔氏尤多诬诞;注家又并《檀弓》之意失之,其说乃益支离矣。”

岳麓书社1992年版《礼记质疑》卷三,第65页。另有学者研究并批评戴《记》中的《檀弓》,持有与郭嵩焘相似或相类的观点

较著者如夏撰《檀弓辨诬》,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第107册。。郭嵩焘有意为孔圣人及其家族辩护、除污垢,后世读者应予理解。然而郑注于此并无损污孔氏形象之意,亦无诬诞之处。《礼记质疑》这里的引文出处有误,“昭八年”应为“定八年”,“《杂记》”应为“《丧大记》”。《十三经注疏・春秋左传正义》卷五十五.

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143页;《礼记正义》卷四十五,第1583页。“昭八年”《春秋传》与《礼记・杂记》没有郭嵩焘引文,可见其引文确有不可靠之处。四结束语

民国时期,为《续修四库全书》收录的《礼记质疑》写提要的学者充分肯定了郭嵩焘,称其“治学态度尤为难得”,于其《礼记质疑》一书成就亦多有肯定。当代经学礼学大师沈文倬先生为《礼记质疑》作提要与评论的时候,说郭嵩焘“读书论学为娱老计……率尔评骘”,这就把郭嵩焘的治学态度也贬低了。沈先生还说:“弃注独抒,船山可也。彼郭氏者,恶能望其项背耶!”对郭嵩焘《礼记质疑》书中“游牝”、“书数”二释,沈先生批评说:“以偏盖全,宜其无所得矣。”尽管如此,沈先生还是承认郭嵩焘《礼记质疑》“有得亦有失焉”,“盖于初学者有裨益焉”。

如前文所说,郭嵩焘的《礼记质疑》的确存在误解注疏及经文而导致判断不准确的问题,存在引文的讹错,但读者不应该怀疑其“治学态度”。攻读古代礼籍其实很难“弃经独抒”,船山恐亦难做到,如果一意孤行,就可能一无所得。郭嵩焘固不及船山渊博,但实有相似,譬如也治经治礼,也有诗文,也有关于史事的著述。就治礼而言,一样地少治《仪礼》和《周礼》,多用功治《礼记》。就治《礼记》而言,郭嵩焘固有得失,但绝不是不能望船山项背。单凭发现“《仪礼》之文不具者多矣”一条――当然正确的不只是这一条――就该肯定郭嵩焘对《礼记》的研究实有成绩,其治礼心得“于初学者有裨益焉”。事实上,《礼记质疑》中发表的言之成理的意见(或观点)不在少数,其中一些还很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