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午昌的绝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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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甲乙堂主沈迦先生曾于十年之前，在江苏扬州一家文物商店里购得一幅郑午昌(1894―1952)《眉寿图》册页。水墨纸本，横32厘米，高33厘米。图写嶙岣漏透湖石一座，石后有一虬枝曲杆古梅，诗意盎然。图右上题曰：“眉寿。鹤亭词丈八秩生辰，壬辰三月，郑午昌敬祝。”下钤朱文方印“午昌”，半白半朱方印“郑昶之印”。以梅石谐音“眉寿”。《诗经》中有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眉寿乃豪眉之意，孔颖达注疏曰：“人年老者，必有豪毛秀出者。”故古人以豪眉为寿者之相，后遂多用于祝寿之词。图左下钤朱文闲章：“西施同族戴逵同乡美人名士共千秋。”郑午昌是浙江嵊县三界镇长桥村人。西施是诸暨人，与嵊县(古嵊州)同属越国，故郑先生有“西施同族”之说。戴逵是晋朝人，隐居于郯溪，王徽之曾雪夜从山阴乘舟访戴，经宿方至。到戴家门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著名的“雪夜访戴”的典故即发生在嵊县郯溪。这是郑午昌极为少见的一方书画闲章，多用于精心书画之上。

图中上款“鹤亭词丈”即著名文学家、诗人冒广生(1873―1959)，字鹤亭，一字纯宦，晚号疚斋，书斋名小三吾亭。原籍江苏如皋，因出生于广州，而名广生。光绪二十年举人。明末四公子之一、名士冒襄后嗣，他的外祖父是著名学者、诗人周星诒，冒广生幼年从其学，故工诗文词曲，著述极多，有名于时。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中列冒广生为“步军将校一十七”中的“地幽星病大虫薛永”，与谭嗣同、章太炎、刘师培、黄侃等人齐名。平生交游皆海内耆宿名流。晚年寓居上海延安中路模范村22号，后曾任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顾问。冒广生也是一位书画和文物收藏家，他逝世之后，家人根据其生前遗嘱，均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收藏。陈声聪(1897―1987)先生曾有诗赞曰：“水绘风流念旧庄，外家文物继中郎。博闻才为诗名掩，江北江南惠学长。”

一九五二年壬辰是冒广生八十大寿。时海内雅道友朋，皆纷纷献礼贺寿。据说郑午昌当时因患病在身，故此图是托好友吴湖帆带往冒家。随同一起送给冒广生的还有冯超然所赠一画。检阅郑威、冯天虬编著的《冯超然年谱》一书中的此年谱记，未见有赠画记录，故不知冯超然所画为何种题材的作品。

据冒怀苏编著《冒鹤亭先生年谱》记载：“农历三月十五为先生八十生日，来宾先后计五十五人。程颂洛、王佩诤各赋诗，李拔可派人送花两盘，吴湖帆送玉瑁一持、陈巨来、许窥豹各送石章，刘海粟、吴青霞、姚虞琴各送寿画，余皆果点。先生以治羊肉面佐洋河大曲款待来宾，‘不敢浪费，亦无力浪费也’。”从中可知，当年冒广生八十大寿的盛况。真可谓少长咸集，群贤毕至。冒广生的生日竟然与他的先祖冒襄是同一天，亦堪称“传奇”。

郑午昌一九一年入杭州府中学求学时，同学中有徐志摩、郁达夫、姜立夫等人。一九一五年被保送北京师范大学求学，据说所学是物理专业。郑午昌在画坛出道甚早，属于是绝对有天赋的画家。他在一九二五年所订的第一份鬻画润例，就是吴昌硕、章一山、柯凤荪等人为之同定。润例前的小启中云：“郯中郑午昌，诗文之暇，雅研六法，山水工夫，造诣最精。重之为层峦叠翠，简之为古木荒烟，明暗攸分，虚实兼至，深得痴翁、迂老之秘。”午昌绘画纯系自学，他师古法而立自法，曾经自刻一印日“画不让人应有我”。尤其是他所画的杨柳，千枝万叶，一笔不乱。堪称画坛一绝，无人能及，艺林誉为“郑杨柳”。另外，郑午昌更是当时少有的学者型书画家，他在三十三岁时完成的《中国画学全史》一书，是中国现代美术史学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典之作。在中国现当代绘画史上，学者而兼画家者屈指可数。而郑午昌在画学史上的造诣和学术理念，绝对属于一流，其影响至今犹存。可惜今人对他的书画艺术和画学理论深入研究得不多，至少应该为他编一套文集。

一九五二年七月十五日下午二时半，郑午昌因突发脑溢血而遽然辞世，享年五十九岁。次日的追悼大会有京剧艺术家周信芳主持。冒广生在听到此噩耗后，异常悲痛，他即在当日的日记里写道：“老夫不能送，念其力疾为余绝笔作画，暇当作一挽诗传之。”后冒广生作《挽郑午昌》一诗云：“竟]龙年谶，谁焚象齿身。填词才不弱，绝笔画犹新。衰老艰相送，茶毗了众因。重泉告灵照，偷活愧陈人。”画在人去，情何以堪。而冒广生在诗中所说的“绝笔画犹新”，应该就是那幅三月份所画的《眉寿图》吧?

《眉寿图》上所画梅石皆用浓墨皴染，似乎用的是“宿墨”，与他平生明秀清丽的画风迥异。使我不禁想起明末学者谈迁曾经在《枣林杂俎》中所说的那句话：“凡人书法，浓墨多夭，淡墨多寿。”而“凡人之画”亦同此理乎?真一语成谶，令人思之茫然而无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