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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嫁的汉家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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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新月遥挂在天际,皎洁的月光下,是广阔静谧的大草原,远处的几点篝火,好像牧民们悠扬的歌声不绝于耳,让人久久回味。

细君公主披了一件桃红色的斗篷,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草原,心情却是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一弯新月,有点冰冷。也许因了草原的空旷,让她想起遥远的故乡,顿时心生无限悲凉和忧伤。

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细君公主自言自语。是啊,本来可以和很多的民间女子一样,长大出嫁,过民间的烟火生活,可是,叔叔出现了,她也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再摇身一变,成了汉家的公主;再摇身一变,成了乌孙国王的右夫人;再摇身一变,成了新乌孙国王的夫人……

想到这里,细君公主摇了摇头,嘴角泛着笑意,那笑,有点苦,有点涩,有点自嘲,也有点无奈――如果是旁人看,细君公主真是步步青云,富贵逼人,可谁又能够真正地明了她内心的苦衷和无奈?

细君公主细细地梳理着如烟往事,似乎这一切在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冥冥之中。

叔叔那天突然来相认,细君看着一身华服、器宇轩昂的叔叔,不知道说什么好,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是皇室的人。她本可以说,她不想跟叔叔走,只想在长大的地方和养她长大的养母在一起。可是,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机会。看着泪水盈眶的叔叔,她说不出口。她只能顺从地换上叔叔带来的华丽的衣裳,坐上叔叔的华丽的马车,在乡人的一片唏嘘声里,在乡人无限的羡慕的目光里,慢慢地驶向另外一个地方。

叔叔的房子很高很大也很多,比她见过的县长的府邸宏伟了许多,并且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心怯的威严。她走进去,有点怯怯的。叔叔握着她的手,说,不要怕,这里就是你的家。从此,细君就在这个新家安顿下来,她渐渐喜欢上这个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叔叔很疼爱她,还请了先生教她诗文。细君冰雪聪明,她的诗写得很好,叔叔常常为此奖赏她。当她远嫁乌孙,写诗成了她唯一的排遣烦闷的方式,这是后话。

细君最是喜欢有月的夜晚。点一盏华灯,遥对着天空的一弯新月。月下有一个小小的她,灯前有一个小小的她,灯下读书,月前抒怀,多么惬意啊!多少个夜晚,细君就这样静静地度过,沉浸于诗文,陶醉于月影,玩味无穷。

想到那段短暂的时光,细君公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细君公主本来可以就那么快乐地生活下去,可忽然有一天,叔叔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告诉她,她已经被封为公主,只是要远嫁乌孙,为了联合乌孙打败强悍的匈奴。叔叔舍不得,可叔叔没有办法,细君公主也没有办法,只能又一次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令人羡慕的封号,长长的送亲队伍,数不清的陪嫁珍宝,还有远方异域的高贵华丽的迎亲马车,无不又一次让人们感叹,人生富贵当如此!

可细君公主却深深地体味着富贵背后的艰辛。长途跋涉,一路颠簸。戈壁沙滩,狂风卷起黄沙,迷糊了行人的眼,通往远方的路也变得模糊起来。离家乡越来越远,心儿越来越沉,只感到赶路的艰辛,前途的渺茫。无数次想象出嫁,却没想到是如此华美和尊贵,更没预料到是如此的孤寂和落寞,没有新娘的喜悦,也就品味不到新婚的快乐。刚刚到乌孙,她就毫不吝啬地把那些珍奇散去,分给那些乌孙的贵族,让他们感受到大汉的富庶、大汉的恩赐,还有大汉的威仪。她是大汉的使者,游走于乌孙的皇亲国戚间,只为乌孙能和匈奴断绝关系。

老乌孙王对她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人人艳羡。在乌孙,她的地位高于匈奴女子,可细君公主还是一天天消瘦下去。每当夜深人静,细君公主就久久不能入睡,她不习惯草原的风,不习惯草原的水,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住不习惯这里的帐篷,她不习惯这里的气味――不习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在深夜里,伏案写诗,把对这里的一切不习惯,还有那浓浓的思乡之情诉诸诗文。

细君公主常常出去走动、交游。那一天,细君公主会客回来,在湖边的草地上散步,被湖里游来游去的黄鹄吸引了,它们一对对曲颈相向,耳鬓厮磨,像一对对极其恩爱的夫妻。细君公主呆呆地凝望着黄鹄,眼前浮现出老国王昆莫的影子。老国王虽说按时来探望她,可是,他毕竟垂垂老矣,一时恩爱总不敌浓浓的思乡情。她长叹一声,心生无限哀婉,不由得随口吟道: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细君公主想起这首诗,不由得又笑了一下,笑得很欣慰。因这诗感动了汉家皇帝,她才拥有了自己的宫殿,像在家乡一样,住在房子里,而不是那些风中的穹庐。房子总给她一种踏实的感觉,厚厚的墙,可以挡住草原上的呼啸的大风,可以隔断外面的声音。她还刻意地在房间里点着家乡的香,袅袅的香烟弥漫开来,她似乎嗅到了家乡的味道,亲切而又温馨。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家。她也感谢汉家皇帝两年一次的赏赐,可以让她穿上喜欢的汉服,吃上故乡的饭菜,盖着故乡的锦被度过寒冷的冬天……

细君公主知足了,人生的那些瞬间的跌宕起伏,慢慢地平静下来,似乎仅仅是因为一座房子,几件汉家衣裳,几口汉家饭菜……

细君公主还是盼着两年快快过去,这样她就又可以见到大汉的使者,听到熟悉的乡音,获知一些亲人的音信。叔叔捎了书信来,说着家里的点滴,弟弟们读书了,大哥哥去外地做官了――让她感到温暖,仿佛家人就在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她珍藏着那些可以抵万金的家书,思乡的时候,就一遍遍地读,聊以慰藉浓浓的思乡之情。

细君公主环视着自己的宫殿,闭上了眼睛。在乌孙生活的时间越久,她对那种游转于乌孙贵族间的生活越感到乏味。她越来越怕看巍峨的宫殿,宽敞的厅堂,她感觉到的不再是宫殿的威仪,而是无边的空、无边的寂寥。

细君公主曾经问自己: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好像没有。虽说嫁给新乌孙王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女人就要入乡随俗。汉家皇帝说的是对的,她还年轻,入乡随俗的话,她就可以不必再为后半生担忧,她在乌孙的地位依然巩固,依然尊贵。可在内心深处,又是那样的别扭,一切都不合汉家礼仪,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要听命于汉家皇帝的安排,要周旋于乌孙贵族之间,要提防匈奴的女人――她忽然觉得本来清晰的家乡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时而又变得清晰……

细君公主不愿意再想下去,苦笑了一下,谁让你是汉家的公主呢?家里有事,如何能不管不问?

静静的草原上,一弯新月下,有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里有一位年轻女子,站在窗前,望月吟诗。她就是汉家的细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