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之死的爱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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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N次听人讲起这个故事了，而且，若是留意，便会发现，每次引用这个故事的都是女子：“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着实是个对女人非常有利的故事。遇到负心的男子，是很可以拿来做鞭挞的教材的。譬如这一次，对我们说到尾生的，便是这样一位女朋友，刚刚丢了男朋友的。咬着牙，她说：人家尾生还可以为一诺而无条件地等死呢！

她说得咬牙切齿，那是恨铁不成钢的苦楚。一朝期于梁下，便无条件地去死了，确是尾生的伟大。至于说话的这位女朋友，她的故事，我们大略也是知道的。这回丢了男朋友，责任的确不在她。她是可爱的，并且还有小女人的坏气和聪明，譬如说约会时故意迟到几分几秒，考验男朋友的耐心；或者按潮流读物支的招，偶尔小小的无理取闹一番，看看男朋友的诚意。然而后者居然声称已忍受得太久――这说明耐心不够，或者诚意太少，用前者的话说，简直就是不投入――终于在某天爆发了，而且是极缺乏风度的爆发。

这位女朋友喝着酒，末了，犹有一声不甘心的叹息：

尾生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没有了。

这叹息经久不息，引来满桌女子的同情和牢骚。尾生之死，可见足已告慰天下妇人的怨气。然而，在这怨气之后，在这期待的忠贞和遭遇负心的齿冷之后，总忍不住问一句，那尾生，是否可以不死？

他实在不必死的。若说死，则只有两个缘由。一是运气实在不好，约会没等到，却等来了洪水，看样子，那洪水怕是百年一遇的哩；之二，则是他实在弱智，无可挽救的弱智。

至于那“女子不来”，原因已不可考。尾生当然没有手机，否则，女子爽约的原因就可明白了。然而无缘无故，那女子就是没来。是下山时崴了脚，还是为父母所阻，或者干脆是另有他约，早忘了这桥下的盟誓？想一想，都是不可排除的。只可怜一个尾生，他只以为抱柱而死，就是忠贞可证的了。然而，证明了又如何呢？

有多少女子，一面期待着眼前的忠贞，一面幻想着别处的邂逅啊。张爱玲说，“三十年代的上海女人，旧式的好处她是要的，新式的女权她也是要的”。这话刻薄，却是女人论女人，多少能见着我们的心。若是将上古的那一场爱情秀搬到今天来演，结尾的镜头，也许该是在妇人们的麻将桌上，有一位太太悠闲地出牌，然后忽然满足地回忆道：“多年以前，还有个叫尾生的男人为我淹死了呢！”

不用多说，这饱含着虚荣的叹息，会引来牌桌上的一阵羡慕――不枉此生么！有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为己捐躯，捐躯的名义是爱情哩！

麻将桌上的那位太太，那一刻心头定是有一丝宝贵的感动的，虽然这感动，很快就会消失在和牌的兴奋里。然而，又有谁知道呢？这场爱情秀的谢幕，终归忘了一句最重要的台词：爱情原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活的。岂只如此！它不光是要人活，而且，原是要叫人活得更好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