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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哲生]华文世界男性书写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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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男性书写?就是勇于表现男人幼稚、鲁莽、脆弱、无厘头搞笑等特质的文学作品。西方早在十年前就出现了“男性文学”(Lad Lit)一词,这是由《BJ单身日记》及《欲望城市》等文本引领、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群的“都会小说”(Chick Lit)阅读风潮发展而来的语汇,同样以描述都市丛林中,廿、卅岁单身时尚人士的生活为题材,只是主角和预设读者的性别换了一下。

“男性文学”的典型代表作家,包括尼克・宏比(Nick Hornby)、东尼・帕森斯(Tony Parsons)等人,作品在台湾都颇畅销,累积销量达数万本。而台湾现当代文坛此领域的代表人物则非袁哲生莫属,其男性书写的经典作品为《倪亚达》系列。

所有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近日,将白先勇经典名著《孽子》、《孤恋花》改拍成电视剧的知名导演曹瑞原,将《倪亚达》改编成轻松的庶民连续剧,颇受瞩目。虽然《倪亚达》经常被列入儿童或青少年文学之列,但袁哲生曾经十分严肃地自白:“《倪亚达》不仅是写给小孩,也是写给大人的书。”此言出自素有“冷面笑匠”称谓的他口中,听来有点像“打书广告词”,不过,其实它既非自我吹捧,也并非玩笑,相反的,是一位小说家真心对读者交代他要追求的文学梦想以及创作企图。

每个人都有彼得・潘情结,想要躲在小孩子的背后说话。袁哲生坦率地用男人的笔,写下男人的心情。透过《倪亚达》这部解忧喜剧,袁哲生一方面解放自己内在一箩筐让听众笑到眼泪直流的如珠妙语,一方面试着让外界理解一个男性从儿时到成长历程所面临的孤寂与困境。故事背景设定在台湾50、60年代中下阶层的日常生活,小说主角――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倪亚达,则是社会上比比皆是、数十年如出一辙、从未改变的小男孩典型,尽管出生在单亲家庭,家里衰事不断,但他依然找乐子、穷开心,深信未来总有一天会拥有“幸福的家”。虽然老妈很神经又不会赚钱,但却不吝给他满满的爱;虽然老爸欠一屁股债又神出鬼没,但在倪亚达心里,老爸却是位万能超人;此外,吵没完的外公外婆、总是交到坏男友的笨姑姑、千奇百怪的同学们,还有一只跟倪亚达的愣劲有一拼的傻狗……这些角色虽然平凡,却都是男孩生命旅程中的最佳良伴,陪他一起长大,最终更帮助他变成一个坚强的男人。

《倪亚达》当年在台湾出版时,曾经受到儿童文学圈传统学者的恶评,让袁哲生颇感沮丧。事实上,细观《倪亚达》这部作品,不难看出袁哲生抛去诸多重量级文学奖得主身份包袱的努力,试想,对一个在文坛已以严肃文学奠定地位的男性作家,如此的写作态度多么具有挑战性,又是多么困难,而该书最受传统少儿文学界诟病的“用大人角度装成小孩子发言”这一点,实际上根本是袁哲生放下文学窠臼与身段,拉近成人与儿童界线的用心,他确实也成功了,大小读者都爱上了这部作品,作品畅销的程度远超出评论家的预期。透过《倪亚达》,袁哲生想要告诉读者的是,不要低估了小孩,以及内在孩童的能耐。每个孩子,其实都有大人的潜能,在面对压力与挫折时,甚至还比成年人更能处理或化解问题。身为一个大人,不妨尝试去理解与学习孩子的方法,或者是,就变成一个小孩子般生活下去吧。简单的文字,并不表示后面的道理简单。与其擅断《倪亚达》是大人痕迹明显的少儿文学,不如换个角度,把它看成是一部儿童与青少年版的阿Q正传,或者是一部很精彩的男性励志成长作品。

笔下的时间是常与变的颉颃

1966年出生的袁哲生,毕业于淡江大学西洋语文研究所,1994年获文学奖而步入文坛,尚著有小说集《静止在树上的羊》、《寂寞游戏》、《秀才的手表》等。

评论家王德威、梅家玲、李]学认为,袁哲生擅长以无奇描述微不足道的生命即景,默默观察世事点滴、人情曲折,不夸张渲染,有厚实的抒情写实路数,笔调虽淡,总令人心生戚戚之感,让人想起五四传统中的叶绍钧、废名、沈从文。他的孤独,开拓“寂寞书写”的另一面向,而其男性幽默以及蕴含的男性享乐哲学,劝人及时行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更是驾着马车疾驶,发展自己有趣的“时间诗学”。

离开副刊文学编辑的工作后,袁哲生进入推崇男性品味与喜好的国际男性杂志──《FHM男人帮》担任总编辑,他在此时,除了对文学的态度松绑,也整合生命前期的文学成就与创作经验,文字风格丕变,自2001年至2003年3月,总共推出倪亚达系列四本:《倪亚达1―真是令人不屑!》、《倪亚达脸红了》、《倪亚达fun暑假》、《倪亚达黑白切》,塑造了虚拟的男孩倪亚达,不仅在台湾畅销,大陆也曾出版这套作品。

袁哲生因为长年受忧郁症与精神官能症所苦,2004年在台北自缢身亡,得年仅39岁。袁哲生辞世后,尚有《静止在──最初与最终》出版,收录了他最初,早已绝版的短篇小说集《静止在树上的羊》;以及最终,但未发表的中篇小说《温泉浴池》,副刊专栏及私人手札。

在我心底,埋藏了一个故事

袁哲生作品中虽然常处理死亡的主题,本人却是公认的开朗乐观,非常喜欢说笑话,他一帮忘年好友暨哥儿们的男性新生代作家,包括王聪威、高翊峰、许荣哲等人,与袁哲生的著作毫无沟通障碍,也习惯用十分青春而直接的方式,理解并且喜爱着这位文坛老大哥的作品。王聪威表示,初读袁哲生的作品《送行》是大学时期:“当时觉得是一篇无聊透顶的小说,凭什么得时报文学奖首奖。第二次读时,我已经三十岁,却觉得棒得不得了!真怀疑我以前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哲生的小说有这种魅力……你必须活到一定的年纪,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读得懂,读得入心,才知道日常的寂寞。但许多读者可能在爱上他的小说之前,已经放弃了文学阅读,很可惜。我运气好,没太快放弃。”

袁哲生身材高大,肩背却有些局偻,戴着眼镜的他,总是烟不离手,并且喜欢自己卷烟草,外型非常的阳刚男性化。但熟悉他的文坛友人都清楚,他其实有着典型的水瓶座性格,怕冷场、爱开玩笑,另一方面又偏爱保有自己的一点点羞怯,以及神秘的内心世界。虽然中国文化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取得淡江大学西洋语言研究所的硕士学位,但奇怪的是,与他熟识的人,平常却很少听到他讲英文,他的小说之中,也不像其他台湾的作家,鲜少引用西方文学的典故或英文。反而运用了大量的乡土方言,文字干净不尚文饰,结构节制简约,他所写的小说故事喜欢留白,留白处也往往被认为富有启发性,平凡中可见深刻。他的文坛友人们猜想,袁哲生很可能是对华文创作拥有极高的创作野心与其文学骄傲的作家,因此他才会选择不屑附丽于西方文学、引经据典的写作方式。其实,以袁哲生深厚的西方文学学术背景,要吊书袋根本易如反掌,但他并不想以此获得掌声,反而坚持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对他白话得可以的文字风格,也从来寡言,不作任何解释。姑且不论他的写作内容,光是审视其创作历程,就可以感到一股十分旺盛的自我实现的意志力,充满着非常男性化的哲学思维。

袁哲生曾经不只一次在他的小说或文章里,提到一个类似的概念:“在我心底,埋藏了一个故事,我从来都不告诉别人。”认识他的朋友都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吊人胃口的恶作剧,就像是邻家男孩玩捉弄人的游戏,也像是花心男子随口胡诌搪塞的说辞。事实上,答案就藏在他的小说里,而且根本所有读者都知道,荒谬的是,这种写作姿态竟然还相当迷人,也营造出有别于文学传统的魅力来。袁哲生用这样的调调写作,到底是有意识地运用文字技巧,还是他浑然天成的男性本色,恐怕也随着他的离开,留下永远的问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