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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妈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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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郭沫若)的作品并不以散文著称,在他不多的散文作品中,最使我不能淡忘的是那篇礼赞银杏树的文章,题目就叫做《银杏》。它像一组水彩系列,描绘出银杏树的四季和性情。

――自然界中已经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着,在太空中高唱着人间胜利的凯歌。

――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的莹洁,多么的精巧呀!

―― 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 ……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们一家人与银杏树结下非常特殊的感情。

在我刚满7岁的那年,弟弟建英出生了。母亲在产后得了非常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医生建议她到外地去治疗。母亲在医护人员的护送下去长沙了,那时弟弟只有半岁。在母亲离开家的第二天,父亲特意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城外的大觉寺郊游,不让我们因为身边没有母亲的身影而感觉寂寞。在离大觉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北京林学院的苗圃,父亲在那里挑选了一棵他喜爱的银杏树的树苗,带回家里来。那时我们的家住在西四大院胡同5号,院子里有国槐、榆树、枣树,却没有银杏。可以说在50年前,银杏树在北方地区的繁殖栽培还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父亲带回的银杏树苗被种在后院空地上。从早到晚,我们会在它身边无数次地经过。它每天能看见我们这群孩子清早起床、上学,看着全家人一起聚在饭厅里吃饭、一起在它周围游戏、聊天。父亲为这棵银杏树起了一个我们大家都非常心爱的名字―――“妈妈树”。“妈妈树”,这三个字对我们来说是那么亲切、自然,这是父亲送给我们的最深切的爱,尽管妈妈因为生病不能住在家里,但是“妈妈树”却在天天陪伴着我们。

父亲为什么特地选择了银杏树,而没有选择其他的树来做妈妈的象征呢?这其中的寓意一定是父亲在《银杏》这篇散文里说的:银杏是我们这个星球现存生物中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一个树种。父亲在银杏存活至今的自然现象中,感受到了它所蕴含的坚韧和无穷的生命力。

母亲出生在一个家道破落的官宦家庭,只读过4年小学。在她刚满14岁的时候,自行报考了由黎锦晖主持的明月歌剧社,随着几个同伴一起踏上开赴上海的火车,断然离开了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庭。母亲很刻苦,平日在剧社里学习音乐舞蹈、排练节目,星期天当同伴们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留下来,做另外的功课―――习字。宿舍里没有书桌,每个学员只有一张床、一只板凳。母亲只能坐在痰盂上,把板凳当成桌子,伏在上面一丝不苟、一笔一画地练着。抗日战争爆发前夕,母亲已经离开明月歌剧社,成为一个电影工作者。

父亲在抗日战争回忆录《洪波曲》里描述了当时母亲那手端正的毛笔字给他留下的不同寻常的印象,他全然想不到一个青年演员竟写得出那么敦厚的颜体。母亲对写字的爱好和执著几十年没有改变,即使身体很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停止。从1953年患重病开始,在多年的养病期间,母亲用书法来转移病痛,砥砺精神。由于长时间悬腕握笔,造成劳损,在她的右手手腕上突起一个硬硬的筋疙瘩。

曾经有人问我,父母亲一起共同生活了40年,在这40年中,母亲身上最令父亲欣赏的是什么?我想这样回答:历史剧《屈原》是父亲的一部代表作。在这部戏里最感人、最有魅力的角色是谁?我以为是婵娟。婵娟是父亲从楚辞中提炼塑造出的一个人物,一个年轻的、出身贫寒的女孩子。她纯洁朴实、无私忘我,比宋玉这样的文人更加坚贞,更有奉献精神。为了理想,为了她所信奉的真理,情愿以生命作为代价。记得在父亲晚年病重的时候,曾经在《屈原》这部戏里扮演过主要角色的张瑞芳、赵丹等几位艺术家到医院来看望父亲。久别重逢,往事依然清晰,大家一起回想着当年演出《屈原》的情景。这时,父亲指着身边的母亲,对大家说:这部戏里的婵娟,实际就是她的影子。

母亲自从与父亲结合以后,就告别了舞台和银幕,放弃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她追随在父亲身边,无论是日军的轰炸,还是特务的监视,她都从容地应对了。父亲耳背,母亲不仅要协助父亲工作,整理文稿,随时准备举家搬迁,还要照顾着我们这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父亲从母亲的精神世界里,升华出了婵娟的纯真、坚韧、无我、崇高。父亲从不直接对我们说,你们应该怎样做、不该怎样做。但是在他的作品中,在这些文章所表达的情感里,我读到了我们应该遵循的生活准则,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把银杏树和我们的母亲联系在一起的更深一层的用意。父亲同样寄希望于孩子们,希望我们和母亲一样具有银杏树的品格。

1963年秋天,我们的家从大院胡同搬到前海西岸,和我们多年朝夕共处的“妈妈树”也一起迁入新居,它已经无声地和全家人的情感连在一起,不可分割了。此后,父母亲又在院子里新种了9棵银杏树。现在,这10棵高大的银杏树成为父亲故居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父亲于1978年6月病逝,9个月之后,母亲也随之而去。不料,“妈妈树”第二年竟大病一场,仿佛牵系着父母亲的生命。这年春天,院子里所有的树和往年一样已是一片新绿,惟独“妈妈树”直到初夏时节才稀稀落落地长出一些孱弱的小叶子,比正常的银杏叶小了很多,几支粗大的侧枝完全枯死了。大家都不免为父亲亲手栽种的这株银杏树担忧。经过几年的养护,“妈妈树”慢慢恢复了生机,叶面的色泽渐渐鲜亮起来,她终于又能孕育出满枝头的白果。

与银杏树的夏日葱翠相比,它的华丽秋装更是一幕自然奇观。深秋以后,故居院落里除去松桕,各种树木的叶子相继带着几分萧瑟,稀疏飘落。而银杏树的叶子却金光灿烂,簇拥着枝干,没有一点枯槁的模样。它们不会独自飘零,必定要待到某一天,让周身的树叶一起陡然飞舞,如同不计其数的金色蝴蝶一样飞落满园。每逢仲秋,总有效区农民来收购院子里的白果。白果既能食用又能入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银杏的药用价值已经大大超过了父亲在世时人们认识的程度。如果父亲有知,肯定会格外地高兴、自豪,大加赞扬的。受父亲的影响,我们也都喜欢吃烤白果。新鲜的白果烤熟以后,白色的硬壳自行裂开,香气从中溢出,剥去薄薄的内膜,果肉的颜色漂亮得像翠,口感则在绵软中带着一点韧劲儿。因为“妈妈树”的特殊意义,她的果实是不会集中采摘的。待到树叶落尽,“妈妈树”树头上的白果一个个悄然坠下,参观的游人可以随意在草地里捡上几个,带回去品尝。这番景致,怕是父亲的故居开放以来最有情趣的一幕。

朱珠摘自《三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