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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种声波推动或停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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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摄影师蒋鹏奕给我的作品简介中写着他在2012年创作的《续断》是一部单频录像作品,彩色,有声,时长10分30秒,有意思的是我所看过的两个版本,一个是《续断》(纪念版),时长13分;另一个是《续断》(原画),时长25分26秒,看来都不是艺术家最终敲定的版本。

无论哪个版本,蒋鹏奕的这部录像作品制造、传递和渲染的气息中有一点是共通的安静、震动、出其不意,是一次用声音不断抛出悬念,然后又用涵盖风、木、水、火、土的自然元素以及人的日常元素去交织形成的时间之旅。

作品的重中之重又在于,每一个发生改变的事物,你从哪看出它变化之前、之中与之后?你如何保证视觉没有误导或者欺骗你?比如木贼(俗称锁眼草)这种植物,你拿一根在手,拔出每一节,又按顺序插回去,这之后,它仍然完整如初,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你知道你对它做了什么,改变发生了,然而如果你不说,整个世界又从哪得知改变已经在这一根木贼身上发生?

原初的状态和被恢复的状态之间的割裂与相似,这是一个加入了隐秘的干预行为的谜题,你很难根据现象判断什么被中断了,什么得以延续。

我着迷于艺术家选取的创作角度,以及他在作品中对声音、颜色、光线、想象与现实的调度。纪念版的《续断》一度混淆了我的感官,令我在很长时间中认为它是一个黑白录像作品,而在数次观看之后猛然意识到其中也有彩色画面,很有可能是作品中的肃穆与深远使得黑白色彩发生了扩张作用……不过,在此我主要想讨论的是原画《续断》。 在这部作品中,“动”与“静”之间形成了某种错乱

大约在作品的中部,在一阵空灵的颂诗声中,一大片木贼充满了整个画面,长势旺盛的木贼丛在风的吹动下微微向一侧倾斜。此前与此后,“续”和“断”的关系在每一帧画面中自足存在并相互关联。每一次观看作品《续断》,我都是从头开始,但在开始写该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从这一幕开始,才是谈论此片的最佳起点。

不妨把这一幕视为作品中的那个原点,相当于正负数之间的“0”,在这一点之前,一切就像梦境一般高悬、缥缈,你猜不透那些画面背后起支配作用的关系和意图;在这一点之后,线索一一兑现,给你足够的条件去判断主角是谁、主角的生活如何……但正如正负数之间必有对应关系一般,“木贼”之后并非就是一味地展现“主角的日常”,正如原点之前那股被渲染至深的、久久盘旋的灵动之气一般,原点之后也有迷幻、冷清、深沉,甚至是宿命的元素与之呼应。 这种由一个接一个声音的悬念所推动的进程,从始至终都调动着你的好奇与敏感,环环相扣,像一根完整的铁链。

接下来,我将把作品中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声音”,作为展开整部作品的脉络。几乎每一种新的声音的出现,都先行于画面,而每一次声音的出现,都惹得你忍不住去揣测声音的源头,以及伴随而来的画面。这种由一个接一个声音的悬念所推动的进程,从始至终都调动着你的好奇与敏感,环环相扣,像一根完整的铁链。

而所有的“发声”,最初是从一片静寂称为“死寂”似乎更合适孕育而来。在作品开始的近一分钟内,你也许会想要检查自己的音箱是不是出了故障,画面上是雪山周围正在升腾、变化的云团,完全的无声状态。作品中多处出现了这样的无声状态,例如无声的火苗、人群之中的静寂,以及作品结束时再次出现的无声状态的云开云散。

在这些“无声实验”中,观者所习惯的视听并行中的“听”被强行阻断,而“视觉”仍然在继续,由于声音的消失,云的挪移、火苗的舞动、人物的存在这些常见的景象竟然徒生一种不可靠性,似乎事件的进展和时间的前进产生了一种松动,“动”与“静”之间形成了某种错乱。 在声、光、色并进的过程中诱发揣测和联想

再回到“发声”的话题来,作品中首先出现的声音,是虫鸣,来自人类群体之外的群体,同样也非常繁忙,在听觉上形成了一个陌生的王国;而在稍后的火焰燃烧的画面中,从无声到有声的过程,伴随的是火苗的舞动从断断续续到流畅的过程,同时也是从黑白到有色的过程;然后,再次回到田野和虫鸣,紧接着,当画面还停留于野外时,一阵通透而直冲云霄的颂诗歌声骤然响起;小河和流水的声音来了,另一种撞击声来了当画面切换到一位老人在田间劳作,你才把那个撞击声和“锄地”这个动作联系起来;再一次,颂诗歌声作为背景,当它渐渐消隐,割草声、咳嗽声同样先于画面到来,包括老人伫立在玉米地中,她歇息的背影,似乎在等待什么,正前方不远处的公路上,数辆踏板摩托(或电动自行车)一一驶过,引擎声、音乐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老人的休息偶然间像是成为这一阵“过路声音”的等待;镜头切换到一个村庄里的一条路上,很多老人的背影正在向前移动,絮絮的低语使用的是一种陌生的语言,她们正在朝一个方向走去,镜头在这时给了两个老太太一个正面,其中一个从这里开始,你可以知道她是这部作品的核心人物。她和同伴们所穿戴的服饰道出了她们的身份:纳西族。

她们去的是一次话賨(cong),在这样一种热闹、友善的社区活动中,吃喝聊天正在进行,以这位老人为中心的画面突然陷入了数秒的沉寂。流水声出现了,一条砌了水泥围挡的河流蜿蜒前行,从群体活动中回到独自状态的老人,平静、褶皱的面部,她瘪瘪的嘴似乎在咀嚼什么,但我们听到的是延续的流水声,然后是一株被枝蔓复杂缠绕的植物占据了画面。

村庄的远景,连带着更远处的城市,不知从哪里传来钟声,在数秒的白屏之后,先前那个关于颂诗歌声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几位身穿蓝白相间唱诗班服装的女孩,正手捧小册子专心唱诗。这一在该地区傈僳族中非常日常化的居民活动,或许对很多观者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在女孩们音调高得如在云间婉转攀升的唱诗声中,画面是云聚云散、水面漾动着光线、火焰继续舞动,突然间,那片繁茂笔直的木贼丛就来到我们眼前。

到此为止,我们听到的声音都带有某种升华的意味,肃穆又空远,你暂时还对于这一切元素的组合摸不到头脑。虽然蒋鹏奕这部作品的主旨未必是要向你讲清楚一件事情、叙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但你应该能感觉到,还有一些重点尚在隐藏中,艺术家更在意的,或许是在声、光、色并进的过程中诱发一些飞跃于那些固有的声、光、色的揣测和联想,这种天马行空的创造正是录像艺术的魅力。 一位丽江民间歌手的最后影像 在空荡荡的麻将馆,老人长时间静坐打盹,流水声持续不断,人物与自然之声似乎达成了一种比照。

作品的后半部分有一段集中呈现了老人日常的起居行为,由于艺术家对拍摄素材的调动,最终当作品播放时,有着强烈的超现实意味。例如,在空荡荡的麻将馆,老人长时间静坐打盹,流水声持续不断,人物与自然之声似乎达成了一种比照:当一个人年岁已高,做每一件事情都不紧不慢,脱离了大多数人的节奏时,他本身似乎也成为时钟一样可以去参照的事物。但我们分不清这是一种实在,还是一种正在扩散的缥缈,因此隐约而低调的流水声就像一种背景音,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成为有足够寓意的主体符号流水声这种最普通的自然界声音因为人的介入而被赋予了思辨的色彩。

高速路施工现场、老人吹奏口弦、喇嘛唱经仪式、村民集合拍摄集体照这些元素都出现在木贼丛画面之后,它们提供了几点重要的信息:公路建设直接关系到村庄格局的巨变与环境的影响,老人的身份是一个民间歌手,老人所属民族的传统文化仍然存活,构成村庄群落的成员间的纽带既紧密同时又面临考验,这些都是发生在丽江茨满村的故事。

作品中的这位老人名叫李艳菊,是丽江坝子家喻户晓的民间歌手,从前,每逢年节和重要活动她都会登台演出,一些研究民族声乐的机构多次为她录制声音样本。李艳菊曾对拍摄者说,她每天会听一听自己从前唱的调子,但她的声音和往事已死,就像树木枯去,她不会再唱。在该作品摄制结束的两个多月后,李艳菊因病医治无效而去世。蒋鹏奕的摄像成了老人最后的影像记录。

2012年,几位在北京和昆明工作生活的艺术家在接到和文朝发起的“艺术家过境计划”邀请后,在6月中旬至7月下旬先后前往他的老家距离丽江古城直线距离只有2公里的茨满村。“过境”即“路过”,茨满之于艺术家只是经停处而非目的地。有别于“驻留”的概念,过境者与当地不存在支配关系,而是在自身经验与过境经验之上展开对话、提出问题。和文朝设定了游戏规则,艺术家被要求在三至七天,最长不超过十天内进行过境交流,对村落的历史与现状实地考察、提交方案,就地实施或离境后完成作品,之后再次回到现场集体展示作品。蒋鹏奕也是参加此次茨满“艺术家过境计划”的艺术家。

到达茨满的第四天,蒋鹏奕注意到几个聚集在麻将馆听山歌录音带的耄耋老人,恰好演唱者李艳菊也在其中,她沉浸于歌声的回忆中,对唐突闯入的陌生人没有丝毫反应。这一细节打动了蒋鹏奕,在余下的几天他一直跟拍李艳菊,试图用她作为线索解开自己的困局。他用高清镜头放大了老人的日常生活,把这种日常拆解为可理解的运作行为,与抽象化的景象形成断续的、多轨道叙事:笼罩着玉龙雪山的云弥散开来如同戏剧的序幕,祠堂里的火光像跳动的山鬼,丽江的风情万种混着酒精披着霓虹被揉碎在河水中…… 丽江坝子家喻户晓的民间歌手李艳菊。

续断,又名接骨,能入药,因能“续折接骨”而得名。蒋鹏奕在刚到茨满村翻阅当地资料时看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种植物的名字。初到茨满,蒋鹏奕被周围新鲜的事物环绕,同时也略带急切心情想尽快找到思考的落脚点。偶遇李艳菊老人就如同偶然翻看到“续断”一词,顿时工作重心得以确定。一开始蒋鹏奕当然还是遇到一些障碍,比如老人不愿意、不喜欢时刻被人拍摄,他需要与被摄对象进行语言不通的交涉,并慢慢令其适应拍摄。而如果蒋的作品只是为了呈现一个隐于乡间的老歌手如今的日常生活,那这段录像更多的只能被视为一部纪录片。 推动时空或停顿它

2005年,蒋鹏奕创作了《梦的二次投胎》,作品中的场景是常见的楼房、厂房、小院儿,仅仅因为在夜幕之下这些地方突兀地出现了长颈鹿、黑猩猩、金鱼、火烈鸟和白孔雀而顿时异化为现实之外的某种“境”;在后来的《万物归尘》、《不被注册的城市》等系列作品中,蒋鹏奕的创作中总是贯穿着一种特质:现实的残渣中折射出另一种“魔幻现实”。他近两年创作的《自有之物》等作品更加扩大了物体的“不言自明”程度,主体进一步消隐在那些经由微观视野放大的客体背后。

在茨满的创作对蒋鹏奕来说,和其他到此的艺术家一样,观察和思考的范围已经被给定了。一定程度来说,丽江坝子特有的环境和气息多少还是影响了艺术家,尽管《续断》这部作品仍然秉承了艺术家创作的惯有气质,多角度、从细微处叩问现实,但显而易见一种敬畏之心隐藏在对云、木、水、火等自然之物的观察之中,因此作品才能够显现出肃穆之感,也就是说,《续断》之中的那些有声与无声、有色与无色除了仅仅是画面和剪切的技术所达到的效果之外,还因为艺术家对所拍摄之物的专注体悟而产生了静寂感,而这种静寂感跟随着艺术家的思维变化,所以蒋鹏奕在作品中成为了掌握时间和动静的那个人,推动时空或停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