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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镇的洪灾成了中国今年洪灾遇难人数最多的纪录。
眼看就要捱到后半夜了,暴雨却丝毫不见消停的迹象,天上又开始“扯火闪”。刘成志实在睡不安生,就爬起来,没有开房间的灯,径直往窗跟前走。
他住三楼,窗户对面是街坊钟远学家的房子。钟远学在镇上做屠宰生意,所以在房子背后的河坎上围了几间露天猪圈,猪圈上方依着房子的外墙吊了一盏长明灯,刘成志借着这点灯火,隐隐约约能看见河坎下面河流的动静。
已是凌晨近4点的光景,镇子上的人睡得死寂,只有刘成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河面。这时候,又扯下来一个“火闪”,闪电把河道闪耀得如同白昼,刘成志的眼前,河水已平地暴涨数丈,河面竟翻过了河坎,蹿上钟远学家房子的腰墙。
“我脑壳嗡的一下,不敢看第二眼,赶紧跑。”刘成志是“7・13云南巧家县小河镇特大洪灾泥石流”发生瞬间仅有的两个目击者之一,灾后第三天,这个年近六旬的农民向《望东方周刊》描述当时的情景,边说还边捋自己的胸口。
小河镇水务站站长黄永先是另一个目击者,他住在镇子西头文化站二楼,处在洪水扑向镇子的第一个要冲,“我听见山摇地动的声音,抓起电筒就往阳台上跑。”黄永先到了阳台,打起电筒往上游水来的方向一射,看见洪水就像一条疯了的龙呼啸着压下来,先头顶到河对岸,啪一下又折到镇子这边来,卷起几丈高的水墙,“街头那一片房子,一扫就没了。”
洪水就要吞没文化站二楼,黄永先翻过阳台跳进水里游到旁边的老榕树跟前,才保了命。就在他逃命的这几十秒内,第一浪洪峰已经冲过镇子,破穿房屋,一路连人带物席卷而去。
截至7月20日本刊记者发稿时,根据巧家县的最新数据,此次灾害已确认有22人遇难,23人下落不明――根据官方对失踪23人“生还渺茫”的描述,一个小镇的洪灾成了中国今年洪灾遇难人数最多的纪录。
灾前两场洪水
小河镇坐落在巧家县城的东北方向,实际是茫茫乌蒙山区一个偏狭的小乡村。2009年通县城的柏油路才铺好:100多公里路贴着陡峭的山壁盘旋,公交车一程要跑6到7个小时。
镇子跟前,牛栏江由南而北,小河从西往东,镇街道就头抵两条河道交汇处,沿小河两边河岸依山而建。小河从山里流到牛栏江口,只有2.7公里,溯小河往山里走,上游分支为一南一北两条河沟。北面的终年水少,适宜蚂蟥生长,所以叫蚂蟥沟,南面的叫炉房沟。
小河北岸镇子东头,另有一条由北往南的银厂沟,笔直地穿过街道,小河――所以,整个小河镇就夹在几条水道中间,沿小河北岸的街道叫富民街,小河南岸和银厂沟西而街道还都没有名字。
6月28日,这个水道环绕的小镇就迎来了第一场山洪。
这天凌晨两点左右,富民街上的杂货店老板王文义就被山呼海啸的声音震醒,他赶紧出门,才发现街坊邻居都来到了街上。那时候暴雨如注,小河正在行洪,只不过小河河道深陷,河面距河坎尚有几丈高的距离,在河道没有堵塞垫高的情况下,对街道威胁不大。当天晚上,小河镇政府派出工作人员下到富民街,组织街上人员全部撤离。
天亮以后,洪水消退,街坊们来到小河桥上,看见了洪水漫过桥面的痕迹,一孔桥洞被石头塞了个严实,“而在洪水前,桥洞有近丈高。”
这次洪水有惊无险。灾后第3天,镇里组织了一辆挖掘机,清空了堵塞的桥洞。
大约一周后,第二场洪水再次向镇子袭来。“这次洪水声音跟前次差不多,阵势也很大,但心想上次那么大水都没事,也就没往心里去,没有起来。”第二次洪水时,王文义和所有街坊都有同样的心理。
7月13日凌晨4点过,当小河镇迎来第三场洪水时,街坊邻居已经没有了犹豫的机会,“从听到响动到洪水下来,就是秒秒钟的事。”
‘实际上,对于这次洪水突袭,小河镇也有一套预警系统。“我们在上游每个村、组都有地质灾害监测人员,洪灾前一个月,还把他们叫到镇上做培训,叫他们一旦发现上游灾情,一是要敲盆敲竹筒,叫醒乡民,一是要给镇政府值班室打电话报警。”王文义告诉本刊记者。
炉房沟上游普谷村联合社(组)村民沈朝鑫就是一位监测员,他家住在炉房沟的一段支流“桥边沟”畔,“大约3点30分左右,桥边沟涨了大水,把我家房子跟前一块地基冲毁了,我赶紧把家人叫醒。”沈告诉本刊记者,他家距小河镇尚有几小时路程,“哪里想到会引起下游这么大的灾情。”
小镇的洪灾记忆
在2010年的三场洪灾以前,小河镇更早的洪灾出现在42年前。
1968年,洪水以“7・13”洪灾的规模,袭击了小河镇。那时候,小河沿河道两边,还没有建成街道,人们的房子大多都在河岸更靠山腰的老街位置。所以,这一次洪水,尽管冲走了小河上游一座高逾3丈的铁索桥,但在小河老街下面只扫了一些河岸房屋的地基,没造成人员伤亡。
64岁的郭正林告诉本刊记者,他家的房屋就是在1968年被洪水冲成危房,后来,在政府安排下,他家才在银厂沟边找了一处宅基修了新房。
更多的人搬到了小河南岸王宇庙山堡上。本来,王宇庙跟前只有一家住户,这次一下搬过去42户灾民,使得王宇庙的人气渐渐兴旺起来。
1968年洪灾以后,小河镇迎来了风调雨顺的42年。这个偏安于牛栏江边的西部乡村,尽管交通闭塞,却是乌蒙山区腹地山民往来的一处要冲。解放前,“龙云让他的儿子到乌蒙山区来发展地盘,儿子就选了小河这个地方,驻了两个团的兵力,还办了一所师范学校,可以想象这个镇子位置的重要。”曾任小河文化站站长的黄永先告诉本刊记者,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小河镇自然成为附近五个乡镇的中心镇,也承担着该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龙头作用,“这也就是铺通县城到小河油路的原因。”
改革开放以后,小河镇像中国大多数乡村一样,居民越来越多,窄狭的老街已显得拥挤。于是,街坊们先夹住银厂沟两边开拓地基,修建房屋。现在的银厂沟两岸已经商铺林立,成为镇上的重要商贸街道。
2000年左右,小河镇开始向北岸沿河片区拓展街道,这条街就成为现在的富民街。而河南岸的王宇庙片区,街道也已经拓展到河沿,镇上的中心小学甚至也建在了牛栏江边。
不幸的是,7・13洪水瞄准了小河南北两岸,沿岸新修街道和房屋成为重灾区,此次受灾遇难的人口也都来自这些片区。
实际上,银厂沟片区也危在旦夕。“我家搬到银厂沟后,1984年左右又赶上银厂沟发山洪,那次山洪从银厂沟街道冲下去,由于底下一段还没有建房子,所以只冲毁了些口粮地。”郭正林老人回忆。
本刊记者日前在小河镇采访时发现,许多街坊都在后怕,“如果银厂沟也发了山洪,那镇上新建的三条街道,就都完蛋了。”
小镇纠结的未来
7月18日上午,巧家县国土资源局
局长李再昆引着一批工作人员到银厂沟边看地,因为富民街和王宇庙部分区域不能再住人了,搬出来的灾民,要重新选址建房,“领导要求,3天之内必须找好地方,春节前,要把房子修好,让83户灾民住进去。”
李再昆接到任务后,爬坡上坎把小河镇的几面山看了个遍,最后只能找到银厂沟边上的一片庄稼地,“周围再没地方,到处坡都很陡,惟一这一块地能稍微安全些。”
李再昆指着面前山上一片玉米地,说房屋至少要修到山腰上去,不能建在河边,而沿河要打一道保坎起来,以保证地基用地片区不滑坡。
同行的国家地质调查局水文地质环境地质中心朱继良博士连连摇头,“太危险了,我们考察过银厂沟上游,这次是幸运没有发生山洪,如果发洪水,破坏性会比这次小河洪水更可怕。”
意见不一致,大家只好在现场商量选址界址,尽量躲过可能的灾难,商量范围则包括“开挖地基时,要防止上面滑坡把工人埋了”。
现场讨论了整整一个上午,仍没有结果。中午吃饭时,李再昆还在犯难,“这都是高山深切地形,我们找不到一块安全的地基还不算啥,老百姓想找一块安全的土地种庄稼都难。”
据本刊记者调查,小河镇上村民人均可耕地只有5分左右,而这些耕地大部分都由村民在河道两边稍微平整的地方开垦,稍微一靠山,坡度就超过25度,许多农民正在耕种的土地,实际早已超过“退耕还林”的标准,但没有土地不行,不让老百姓种也不行,李再昆的感叹是:“中国别的地方人地矛盾,顶多是吃饭的问题和住房的问题,在我们巧家,如果找不到一块安全的宅基,牵扯的是活命的问题。”
云南省水文水资源局昭通分局曾派出专家组对小河镇此次洪灾成因进行调查,之后公开的调查报告里,特别提到,“由于流域内人口密度大,农业人口众多,土地资源过度开发利用,水土流失严重,生态环境脆弱,容易发生滑坡泥石流灾害;由于小河街道房屋建设受地形条件限制,富民街房屋建设大都分布于炉房沟沿岸,加之河道防洪能力偏低,河道淤积严重等原因,同样是致灾原因之一。”
对于这样一份调查报告,本刊记者得到的政府和小河镇居民的反馈竟大相径庭。对于已经水毁的富民街,政府已经制定了搬迁计划,但早在7月16日晚上,在富民街~家商铺门口,聚集的街坊在讨论富民街的未来时,钟远学抛出来一个问题:“如果政府要放弃富民街,你们是同意放弃呢,还是继续在这里建设?”
村民一片沉默,没有人接钟远学的话,钟远学看了看大家,把自己的话头又拾起来,“我觉得还是继续在这里建设比较好,哪怕我们每户捐资1万元,让政府把河堤再修高一点,再加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