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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馥荔一辈子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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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香港导演许鞍华找王馥荔女士出演电影《桃姐》里的母亲一角时,她看中的是王馥荔的气质,“很优雅,我喜欢她的表演”许导说。从第一部电影开始,王馥荔优雅、大气、温婉的形象就深入人心。四十多年过去,当王馥荔穿着一袭湖绿色连衣裙现身,她的温暖明亮的笑容还跟《金光大道》里的二林嫂子一模一样。

生活,而不是表演

上世纪70年代,许多看惯了样板戏的观众忽然被电影《金光大道》里的二林嫂子迷住了,她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在被中性化革命形象充斥的大银幕上如拂面的清风。

这是演员王馥荔的第一个电影角色,在这之前她只是一个热爱电影的京剧演员。“我是电影迷,像田华老师、秦怡老师、白杨老师、王晓堂老师、王心刚老师,他们上的《大众电影》的封面我都剪下来,贴到我床边的墙上。”

才小学二三年级,王馥荔就争着去给在电影院卖票的舅妈送饭――为了能看场电影。“比如说那时候最早的那一版《夜半歌声》,不给小朋友看的,但是我就看到了”。礼拜天,王馥荔跟姐姐一起,一天能看三场电影,“苏联电影看得比较多,什么《脖子上的安娜》《卓娅与舒拉》呀。还有咱们国内的《烈火中永生》《甲午风云》,什么《海鹰》,我都迷得不得了。”回忆起来,王馥荔脸上仍有儿时看电影那种兴奋劲儿。

然而从京剧到电影,是一步不小的跨越。京剧看重舞台上的每一招每一式,眼神准、亮相脆、道白打远,要有一种内在爆发的力量,讲究精气神。但是这一切电影是不需要的。已经是江苏京剧名角儿,饰演阿庆嫂、江水英、的王馥荔需要在电影这方新舞台上重新适应。

所幸,王馥荔从小爱看电影,又对话剧特别感兴趣。“在京剧班课堂一找不着我了,老师就说到话剧班找找去,结果我真就在话剧班那看人家排练呢。”这让王馥荔在传统京剧的程式化表演之外吸收了话剧、电影自然、内在的表演方式。导演张勇手、里坡、刘江等看过王馥荔演的京剧《龙江颂》,他们觉得她的表演跟一般京剧演员不同,“觉得我内心活动比较丰富,表演细腻,适合演电影,那时就说过以后拍故事片咱们来找这孩子。”

进入《金光大道》剧组,导演林农告诉王馥荔七个字:“真听、真看、真感受”。王馥荔记住了,她告诉自己“我就是这个嫂子”。而现实的情况是,嫂子这个角色离王馥荔的生活很远。“她是农村的,我从小在城市长大,也是家里最小的,我怎么才能演好这个嫂子呢?”

第一次见戏里的“儿子”小马越时,剧组所有人正在大食堂吃饭。五岁的小男孩马越脆生生叫了一声“妈妈”, 王馥荔一下脸红到脖子根儿,拔腿跑开了。“羞涩,那时候的姑娘绝对羞涩。我还在谈恋爱呢,还没有结婚呢。”王馥荔回想着当时的场面,一个大姑娘在初次见面的导演、演员们面前被叫了一声妈妈,让她着实难为情。

见了王馥荔的反应,导演林农和孙羽告诉小马越:“以后在人越多的地方越喊她妈妈,非得让她听习惯了不可。”王馥荔也命令自己要习惯当“妈”,那次之后,她每天便带着小马越,给他洗衣服、喂饭、领他玩,马越也整天跟着她“妈妈长、妈妈短”。

这次经历让初涉电影的王馥荔深刻地认识到电影是很生活的。在演了超过五十部影视剧后,王馥荔如今认为“生活化地表演”这种说法也是不准确的,因为你始终还在演,总是有表演的痕迹。而好的表演,应该“没有痕迹”。“你这个人要投入到这个角色的生活当中去”,王馥荔理解的表演是短暂地忘掉自我,生活在人物之中。

她至今怀念过去流行的一种进入角色的方式――“体验生活”――这在现在的电影拍摄中已不多见了。拍摄《咱们的牛百岁》时,导演赵焕章和编剧袁学强带领演员去山东荣成的桥头镇去体验生活。整整四个月,王馥荔在那忙着种地、跟当地农民交朋友,没回过一次家。

电影开拍初期,化妆师需要给王馥荔加深肤色,化成跟农民一样的深棕色,而拍到一半的时候,她的皮肤就已经晒得跟农民一样了。有一天有当地影迷去看她拍戏,找到赵焕章问王馥荔在哪儿,说想看看她。赵焕章给人一指:“你看就坐在那个树底下吃包子呢。”那位影迷望了半天说:“你别骗俺了,我们家里都挂着她的日历呢。那哪是王馥荔,那不就是我们农民嘛。”王馥荔听说这个桥段后特别开心,觉得算是真正“跟农民融为一体了”。

这部戏也为王馥荔赢来了电影生涯的第一座奖杯――大众电影百花奖。自己饰演的农民角色获得了广大农民朋的喜爱让王馥荔感到欣喜。她专门在南京定做了一条象牙白的连衣裙去领奖,上台前还摘了一朵玫瑰花让饰演“百岁”的梁庆刚帮忙别上。王馥荔说:“辛苦不怕,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能认为你演的就是我们农民,那我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拼与让

但凡认识王馥荔的人,大概都很难将她曾经的绰号“牛牛”与“二林嫂子”或她本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那是她刚分到江苏省京剧团的时候,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锻炼。造梯田需要挑担子,大家一边挑,播音员一边广播劳动情况。“那喇叭里老说,王馥荔挑得跟男同志一样,就跟牛一样”,王馥荔说因为干得太卖力,她就被同学们喊“牛牛”,但其实“肩膀谁疼谁知道”。她说那时肩膀上又肿又紫,却还使劲挑,“不知道哪来的这股劲,疼成那样我都开心得不得了。”

这可不是王馥荔第一次这么拼,一直以来,她都以“劳动表现好”著称。从戏校毕业王馥荔到农场劳动锻炼了十个月,有一次三百多号人比赛闯关,一共只有十一个人能闯过百关,王馥荔就是其中一个。其中有一关去地里摘棉花,王馥荔中饭都不吃拼命摘,一天下来脸都肿了,棉花壳把手划得全是血口子,“从小妈妈就教育我要不怕苦、要争先进”,现在回想起来,王馥荔也忍不住表扬一下自己,“太厉害了我。”她笑道。

除了性格使然,父亲曾被打为“牛鬼蛇神”也是王馥荔能拼能忍的原因。父亲那时刚从牛棚里出来,尚未,她想给爸妈争口气。尽管劳动表现优异,但因为“出身不好”,王馥荔从没敢奢望能留在江苏省京剧团,觉得“什么都得往后靠”。填分配志愿表时,一共可以填三个剧团,王馥荔先填了淮阴和另一个苏北的小剧团,但考虑到想离南京近些,能常回来看看爸爸妈妈,最后一个她填了离南京一站地的镇江剧团,并形容自己是“斗胆”填的。

意料之外地被分到江苏省京剧团后,王馥荔依旧什么都“不敢跟人家争”。戏曲演员得吊嗓子,琴师拉着京胡,一个一个唱。王馥荔每次都自动排在最后,在旁边压腿、练功,等别人都吊完她再去。但每次大家吊完嗓就到吃饭时间了,她又不好意思让京胡老师再留下来。

被王馥荔称为伯乐的京胡老师沈福庆终于有一天注意到这个排在末尾的小女孩。发现她天天来,又天天等在最后,哪天都轮不到她吊嗓子。“后来那天他问我,你也是戏校刚分配来的吗,我说是。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馥荔。他说行,别人都走了,我拉着你唱唱,我就唱了一段。唱完以后他就找领导去了,他说这个学生我收了”,王馥荔说从那以后沈福庆老师总会趁中午吃饭时给她说戏、教她唱腔和用气。这不仅让王馥荔在京剧方面进步迅速,更重要的是给了“永远躲在最后”的她那份自信。

直到为西哈努克亲王表演《沙家浜》之前,王馥荔都没演过什么大角色。此前她在《沙家浜》里饰演卫生员,只有两场戏,但她很满足。她觉得这是演革命样板戏,还是在经常接待外宾的省团演出,“十八棵青松,也有我一个,特别高兴。”她说。

她从没想过饰演阿庆嫂的赵道英大姐会突然失声,更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主角是在西哈努克亲王面前表演。“我们到北京来学样板戏,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阿庆嫂一个,郭建光一个,沙奶奶一个,卫生员一个,经费有限。你们这组是学《沙家浜》的,另外一组是学《红灯记》的”,王馥荔说一个角色就一个演员学,同时样板戏要求一招一式、每个走位都绝对准确,否则就得担“篡改样板戏”的罪责。王馥荔很快将自己“小卫生员”的两场戏学会了,但赵道英饰演的阿庆嫂戏份太重,学起来颇吃力。于是导演让年轻又记性好的王馥荔帮着赵道英一起记动作,这样王馥荔就把阿庆嫂的戏一起学会了。

因此,在赵道英失声不能出演阿庆嫂时,刚满20岁的王馥荔成为了紧急救场的唯一人选。出演阿庆嫂在当时可不是个小事件,如果那时有微博的话,这个消息大概能霸占一整天的热搜榜第一名。临时要出演这个角色,王馥荔的害怕多过兴奋,上午一边走台一边哭,中午休息时一分钟也没睡着,躲在被窝里直哆嗦。但她还是出色地完成了演出,演出结束后,省文艺界轰动了,都说“咱们省出了个漂亮的小阿庆嫂”。王馥荔在京剧团的位置一下子跃升,每场演出只要挂出“王馥荔”的水牌子,就有好多人专门去看她的戏。

突破

《金光大道》之后,所有找王馥荔出演的角色几乎都很相似――都是贤惠、善良、温柔一类美好女性的形象。而王馥荔一直记得谢晋导演对她的教诲:“你要成为一个好演员、大演员,你必须能驾驭不同人物性格、塑造不同年代的女性。”她一度为此感到困惑,她希望寻求突破。

即便如此,当于本正导演找她演《日出》里的翠喜时,她的第一反应仍是拒绝。“不可能,这个角色不是我戏路子”,当话剧演员、丈夫王群向王馥荔转述于本正的邀请时,王馥荔不解“这个角色为什么会想到我”。王群让她先别急着推掉,他认为如果不抓住这个很有突破的角色,王馥荔一辈子都会后悔。

然而除了丈夫王群和导演于本正,其他人包括朋友、同行、观众几乎一边倒地劝她别接。他们觉得这个角色跟王馥荔原有的好嫂子形象反差过大,“非常冒险”。“他们说馥荔我们总觉得你是一个充满幸福感的人,乐呵呵的,怎么演这么一个这么憔悴、身世苦难的翠喜?大家真是捏一把汗。”就连王馥荔格外信任的谢晋导演也觉得她挑错了角色。谢晋认为王馥荔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一点憔悴感都没有,是不可能演好饱经风霜的翠喜的。

而最终,王馥荔还是决定突破自己,丈夫王群相信凭王馥荔的执着和用功她可以驾驭这个颠覆大家想象的角色。为了完成这个挑战,王馥荔去请教曹禺先生,并在曹禺的建议下去往天津,跟有翠喜类似经历的大姐聊。“这些大姐,她们是不愿意让家人或者外人、孩子们知道她有这种经历的。为了让我演好这个角色,人家悄悄跑到公安部门来给我们帮助。她们一边说一边哭,我也一边听,一边掉眼泪。我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王馥荔说自己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立刻回到剧组找到导演,要求重新造型,“我心里有东西了”,她说。

她要求化妆师在脖子上化一些红紫的伤痕,因为这些大姐告诉她她们那时候熬夜过夜生活,经常生病发烧并且为了提神抽很多烟,所以嗓子疼。她们常常掐自己的脖子,一开始是为了排火解疼,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她还要求换掉了之前造型里穿的旗袍,因为了解到“真正到最底层的窑子的窑姐都不穿旗袍,就穿袄裤,而且这个领子也不把它扣好,散着的,开着领口,有时候腰带都不扎好”。

造型改变后,王馥荔一点点接近翠喜了。可导演始终觉得欠一点,他希望翠喜“更憔悴一点,更没有亮光一点”。王馥荔一下子想到自己牙齿白,提议说:“导演,给我画牙。”她让化妆师给自己画出抽烟形成的“大黄牙”的感觉,先画上棕色的、黄色的,然后再涂上一层透明胶水,以防说话或喝水被冲掉。这样一来,王馥荔每天中午就故意不吃午饭了,因为吃饭得用那个酒精卸掉牙齿的妆,吃完饭还要麻烦再画一次。

如此辛苦且扮丑,换作别的女演员未必能够接受,但王馥荔却不介意。她直到现在都为自己画牙的提议感到自豪。“当时这个牙齿帮我很大的忙,一下子翠喜长年抽烟、疲惫不堪的状态就出来了。”外形越贴近翠喜,王馥荔越感到自信。很多观众听说她和方舒出演《日出》,都来围观。有一天她跟饰演陈白露的方舒一块儿下车,方舒披着大衣走过去,观众一下子就认出她了,都喊:“方舒,方舒来了。”王馥荔裹一个破棉袄跟在后头走,“然后大家就找我,‘王馥荔呢?王馥荔怎么没来?找不着啊,没来啊。’我一下子就更自信了,观众根本就认不出来我,我就是翠喜,不是王馥荔。”

翠喜这个角色为王馥荔赢来大众电影百花奖和金鸡奖双料奖杯。金鸡奖颁奖时,曾反对她出演翠喜的谢晋导演在台上特别说:“每年金鸡奖的竞争都是非常激烈的,我想在这告诉大家。今年这次复评的女配演员提名就一个人,获奖一个人,全票通过。”听到这个话,王馥荔感到很幸福,就好像逆着潮水完成了一次航行。“我也是一个挺倔的人,尤其是在艺术创造上面。别人越是劝我不要演,我还恰恰觉得更要冒这个险。”王馥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