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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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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的时候,山岗的颜色非常单调,或者说非常纯粹。红黄相叠的树叶子,褐色的岩石加上暗灰的泥土,以告别的方式描绘秋天的第三阶段,也构成了一面坡火车站南北两面的布景。

火车站很小,仅两排低矮的房子而已,红色的瓦顶被又一层更红色的树叶子覆盖,就那么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中。

尽管车站唯一的客运值班员木祥时不时从房子里进出,用手中的两杆红绿旗指挥过往的火车,但整个图景还是显得过于单调,几十米的铺了石板的站台上没有几个人。

值班室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时针指向12那个数字时,木祥用对讲机喊来了在后院休息室睡觉的助理值班员小范。木祥站在镜子前把身上的铁路制服认真整理一遍之后,把手中的那两杆红绿旗交给刚好走进门来的小范说,自己要去陪城里来的亲戚吃个饭,得两个钟头,就辛苦兄弟了。这段时间,要接好上行的两列货车和下行的一列客车,等他吃完饭回来一定给兄弟带野猪肉陷的蒸饺。小范习惯性的拿手摸着脑门细着嗓音说,您就放心去招待亲戚吧,别惦记咱的岗位,不有徒弟盯着嘛!咱早就馋云姐姐的野猪肉馅蒸饺了,不瞒师傅您说,就这个月都有两个晚上梦中去吃过呢,每天一屉蒸饺再来壶泉眼沟的小烧,那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呀。木祥看见小范边说边咂吧了下嘴,木祥赶紧说放心值班吧你,一准给你带回来两屉,蒸饺管够,但有一点,小烧就免了吧,值班期间不喝酒可是咱铁路工人的纪律,你我都得遵守。

木祥走出车站值班室门,便径直奔了出站口一侧的一间店铺。出站口正对着车站广场,广场不大,却洋溢着一派繁忙的景象,不仅有行色匆匆的人群,还停有许多辆带敞篷的三轮车。站在车站广场铺着条石的路面上放眼望出去,四周围全都是莽莽苍苍的群山。木祥知道名字的,左侧是景迈山,右侧的狮虎山和正面的笔架山,群山如黛,全都被秋色浸染。几座山皆围绕着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水生长,河叫甘河,据说其源头在小兴安岭余脉的阿尔山脚下,店铺的门脸不大,砌着圆木的墙壁上挂着成串的干辣椒,土蒜和蘑菇辨,门楣的下方是两盏纸糊的红灯笼随风摇摆,一块涂了白漆的松木板上用墨汁写了云姐小吃四个大字,有些歪扭,更有些古朴。木祥走到店门口时,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掀门帘迎住他,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女人穿了件墨绿色的小夹袄,脖子上围了块红粉色的披巾,女人笑着说,快屋里请吧秦站长,按您的吩咐饭菜都备齐了,客人也都到了您这大官才大驾光临真是有谱呀。木祥站在店铺门口扭回身看了一眼车站的方向,刚好有一列运木材的火车驶进,才憨笑着说不玩笑妹子不玩笑的,咱是副站长,啥子大官,不瞒你说,今天晌午请吃饭的是咱的亲四姨姐姐,可能咱没跟妹子你说过,咱秦木祥打小就没了爹娘,是这个表姐的娘也就是咱四姨把咱抚养长大的呢。咱娘临死时候嘱咐过咱,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说现如今人家恩人来咱这大山里走亲戚,咱能慢待吗?女人说那可不能慢待,秦站长是吃官家饭的人,忘恩负义的事情哪能做得出来呢,快进屋吧,红烧狍子肉、蒜泥鹿蹄筋和飞龙丸子汤都给您做好了,这些山珍都得趁热吃的。木祥说咱要的野猪肉陷蒸饺多上两屉。女人边跟木祥点头边说,您点了四屉,每屉六个,你们四个人,四屉已经足够吃,有必要还加两屉吗?木祥说后加的两屉你打包给小范送过去,另外再给他拿两头大蒜,记住了不送酒。见女人脆声应下,木祥方大步走进店铺里。

所谓的雅间就是靠近灶屋的一个小包房,里面点着盏昏黄的灯泡,几个人已围桌而坐,正中间的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副金边的近视眼镜,嘴里叼着根烟卷正在接听手机。木祥端起面前已斟满酒的杯子先敬那个中年妇女说,城里的姨表姐能来一面坡看咱是咱秦木祥的荣幸,今天晌午木祥在云姐小饭铺特设酒宴给表姐接风,薄酒素菜,望各位尽兴。木祥将杯中的酒饮干后把身边的两个人介绍给表姐说,坐在表姐左首的男人是镇税务所的刘所长,表姐右手边的是镇派出所的副所长老郭,两人都是他秦木祥的好哥们。这次表姐来一面坡镇看咱是一方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想借这一方宝地发点财。表姐是城里有名的外科医生,退休后赋闲在家闷的慌,是来镇里开诊所的,以后有需要各位帮忙的还需仰仗大家多关照。木祥接连喝了三杯酒,便把原本白皙的面孔喝得红扑扑的。

小饭铺店虽小,菜却做得精致,有红烧狍子肉、蒜泥鹿蹄筋、姜葱炒木耳和清蒸米粉肉,可谓花团锦簇琳琅满目。酒过三巡,木祥还吵嚷着喊老板娘云姐给上来一盘红烧熊掌。云姐不仅人长得漂亮,嘴也伶俐,指着那盘熊掌说这是小店十年八年都保留的一道招牌菜,算今天这道,她开店迄今为止,有五六年了才卖过两回,上一回还是五年前这山里着大火,省里的一个大官来视察时在咱小店吃夜宵时烹饪过的。昨晚上秦站长特意来吩咐过让俺淘弄这菜,咱家大师傅连夜跑了十几里山路去韩家园子林场花高价才买来的,也算表姐有口福呀。中年妇女眼圈有些红的起身端酒杯敬老板娘说,咱还不是看咱这个表弟仁义又忠厚才来山沟里做生意的,以后诊所开起来还得仰仗妹子和在座的各位领导拉扯呀,钱可不是一个人挣的,大家给尽心维护着,表姐心里边有数,发财了绝不会亏待了各位。

让木祥觉得欣喜的是,没几天的时间,表姐的外科诊所便开张了,诊所租用了离云姐小饭铺五六米之遥的镇供销社闲置了多年的两间门市,房子是上下两层的构架,临街又紧挨着朝向火车站的那条公路,揭牌营业没几天,表姐便收了一面红色的锦旗,上书“百姓医者,再世华佗”四个金字。据了解,木祥知道事情经过是表姐的诊所在开张第一天收治了一位山里的居民,因患急性阑尾炎而生命垂危被送来就医,是表姐手下的那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做了切除手术,因为手术及时,使患者脱离了生命危险。事情巧在那个患者所在的林场,近几年有两三起跟他相同的病例都因山高路远交通不便而耽误了救治最终出了人命,诊所因此便短时间在镇子里名声大噪,每天看病就医的人风起云涌,表姐的生意竟异常火爆。这情景也让木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诊所满月的最后一天,他应邀参加了表姐的庆祝晚宴,木祥特意买了块翡翠打制的物件带给表姐,那物件是颗用山里的玛瑙石雕琢的白菜,镶嵌在一只精致的木架里,是木祥托每天经过一面坡镇的那列下行的旅客列车的车长从城里大百货商场里给捎回的,整整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表姐的庆祝晚宴依旧定在云姐的小饭铺里,在座的也依旧是镇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吃饭期间,挨木祥坐的表姐不停的跟他打听山里一些伐木工人的情况,还说要抽时间亲自带医护人员上山去给他们瞧病。表姐的话很让木祥感动,他拍着胸脯说这事可以包在他身上,由于在火车站当值班员的缘故,他跟好几个林场的包工人都熟悉,并说他抽时间还可以陪表姐上山,给伐木工人看病他赞成,那些淳朴的汉子都是穷人,应该得到帮助。木祥边喝酒边夸表姐心眼好使,真像故去的姨妈。木祥的话说得表姐脸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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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日子,就像流水走过的声音,是有声有色的。木祥每天默默的举着那两杆红绿旗奔波在值班室和月台之间,迎来送往着一趟又一趟的火车。三月的一天,镇税务所的副所长王松春领着一个年轻又俊俏的女人来车站见他,两个人是酒友加好哥们,经常聚到一起去云姐的小饭铺吃喝。王进门就跟他开门见山的说女人是王的亲戚,刚刚死了丈夫,一个人抚养俩孩子,实在挺不了门了,想再走一家人,咱见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个暖被窝的人便给你领来了,你相看一下,中意了留下过日子,不中意就权当没有这回事,咱把人领走。王松春的话把木祥的脸腾地一下就说红了。

女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她一直盯着木祥身上的制服看,任凭王松春几次催促女人也不动步,而是围着值班室看那些镶在墙上的奖状和锦旗,嘴里不停的夸赞木祥工作干得好,说秦大哥真优秀,年年是先进个人呢,这奖金就少拿不了啊。

三个人正僵持着,木祥的手机铃响了,一接听是表姐的声音,表姐大声喊他赶紧去云姐的小饭铺吃饭,说有顶顶重要的客人要他陪,木祥嘴里答应着便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快借机脱身。十几分钟后,木祥走近小饭铺的小包房里,菜已经上齐,足有个七碟八碗,心想表姐真是有贵客要招待啊!端起酒杯说话时内容却跟电话里讲的有了差异,却是给坐在表姐身边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接风,听表姐介绍女人叫李秀英,刚从城里赶过来给表姐帮忙的麻醉师,木祥知道近一段时间表姐便总是念叨她的外科诊所就是缺少一个专职麻醉的护士,山里山外来诊病做手术的人络绎不绝,生意便相对的红火,光靠她一个人又是医生又是护士的忙不过来。木祥想一定是表姐托关系从城里大医院为自己挖来的人才,要不怎么能如此隆重的款待呢。

几个人动筷喝酒时,木祥才知道女人在城里一直寡居着,席间表姐也有意无意的给木祥牵线搭桥,夸自己的表弟如何如何优秀,才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当上了火车站的副站长,每月工资几千元呢。女护士也泼辣,性格外向,边跟木祥拼酒边问他为啥这么长时间不找女人。木祥说那你为啥一直寡居着?女护士哈哈笑着说原因有两点,一是咱两年前有过丈夫,不过他因为酒后驾车蹲了拘留所,司法所送到家里来的判决通知书上写着拘留期是三年零六个月,你说这么短的时间咱能不等他出来吗,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咋也不能昧了良心呀,木祥说这算一点原因,讲的也在情在理,那另外一点呢?女护士说另外一点很简单啊,没碰到合适的呗。女人出了嫁那就如同是被割了头茬的韭菜,虽然水灵却再难卖上好价钱。

木祥端杯跟女护士碰了下喝口酒说,怎么漂亮女人还这般没自信呀。

说话间,酒桌上又加进来一个人,是表姐请过来的另外一个男人,这个人木祥认识,是他们车站货运处的货运代办员张志国。原本两人关系挺好,可上个月却因为半年考核跟他闹了点矛盾,地区铁路分局派过来的考核组的同志在检查车站账簿时有一笔支出款是由张志国经手的,问到款项的花销去向时张说是用来招待了车站的临时负责人木祥城里来的同学。考核组跟木祥核实这件事时木祥却说他不记得了,张志国便受到了考核组的严厉批评。结果是送走考核组后,张跟木祥翻了脸,说木祥做人不厚道,这是在人的背后扎刀子,整人。木祥跟他解释说自己真就不记得自己有城里的同学来的事,张只好说是他自己的同学,是赶五一劳动节放假期间来一面坡爬山的,为了给自己撑面子,在云姐的小饭铺安排了两桌酒菜,并强调说当时是跟木祥做了口头请示的,酒菜钱先由站里给结算了,到年终由货运处想办法核销。经他这么一说木祥想起来是有这回事,就赶紧红着脸跟张志国道歉,后来车站里就传出了张志国的话,说年底一面坡火车站要安排新领导,站长人选只有他和秦木祥够条件,秦木祥利用考核组整张是别有用心,这话传到木祥的耳朵里还真让他吃惊不小。纵观单位目前状况还真就跟张说的情况有些吻合,老站长陆景方因病在家休息,他和张分别是客运和货运两个部门的负责人。但是即便这样,木祥也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分局的半年考核组来车站工作,当问到他张花销的那笔钱时自己真就没想太多,之所以那么回答也真就是他忘记了张请示过他安排几桌饭菜的事情。一面坡火车站地处大山深处,是四等小站,虽说经济上不那么富裕,但单位职工的亲戚朋友来探访,吃两顿饭还是能够解决掉的,况且作为铁路职工除工作的单调和繁杂外,长年蹲守在这大山深处,是有理由受到组织照顾和关怀的。从一年前让他做车站的负责人始,木祥就组织职工们在车站候车室后面的空地开荒种菜,养殖木耳,把副业所得补贴给大家伙,旨在提高职工们的生活水平。

木祥本不想理张志国,后一想他是表姐青睐的客人,不给别人面子那得给表姐面子,就端起酒壶给张倒满酒,举杯敬他。

还是表姐说话开门见山,木祥跟张志国两人喝酒时,表姐也加入进来说算她一个,咱表弟敬你张主任的酒得干了。张志国也痛快的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说,陶老板能千里迢迢舍弃城市的优越生活来咱这穷山沟里做生意,也是给咱这小镇的经济发展添砖加瓦,精神可嘉呀!您是咱们领导的表姐,也就是咱的表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日后有用得到车站货运这一块的事情表姐只管吩咐,咱张志国定当全力以赴,甘愿孝犬马之劳。

木祥以为表姐是在日后托运药品和医疗器械方面要用到张志国货运那块,就起身端酒杯陪酒。几杯酒下肚后,表姐倒是没说什么,她带来那个女护士却提出个要求来跟张志国说,她也是一个苦命之人,两年前丈夫因酒驾被送进拘留所后

自己忙于工作,两人唯一的在上幼儿园的一个孩子被母亲接到家里给照看,一晃就是三年,老人都快九旬了,每天还帮她接送孩子,前不久又不幸患了胃癌病,瘫痪在床了。她想求张主任的一件事是母亲最喜欢吃酸性的水果,在城里时她经常给其买桔子和猕猴桃,这几天来一面坡后突然发现这山里产的一种叫蓝莓的果子特别适合母亲吃,不仅酸甜可口,经常吃据说还能起到降血脂作用。但就有一点,这果子保鲜期特别短,必须在4度以下温度中冷藏才能不变质不腐烂,所以她琢磨了个土法子,想买一台小冰柜,请张主任给通融一下安放在每周一次的那趟上行货车的车厢里,以保证果子能新鲜运到城里,带给老母亲吃。女护士的话说完后,表姐和诊所的那位男医生都赞不绝口,纷纷称她孝顺,张志国喝了女护士敬他的酒后说,行倒是行,只是货车上仅有餐车有电源,这事得由秦站长出面跟餐车主任老赵商量,接一条线到隔壁的货运车厢。木祥说这好办啊,餐车主任老赵正好是你张志国的同学呀,也就是请他喝顿酒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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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后回到诊所里,表姐问他女护士李秀英咋样,要是木祥觉得满意她可以出面介绍给他当媳妇。木祥被酒精灌得晕乎乎的说,毕竟是个人的终身大事,得容他考虑考虑。可是没几天,木祥就发现女护士李秀英跟货运处的张志国打得火热,天天形影不离不说,有人发现两个人还睡在了车站货运处的值班室里,流言蜚语已经灌满了所有人的耳朵。

木祥也没在意,心想两个人毕竟都是单身,人家有谈婚论嫁的自由呀。

一段时间里,木祥发现表姐带着女护士李秀英总是坐火车回城里,有一回在站台上送表姐上火车,木祥看见四十岁的表姐,已经有了已故去的姨妈曾经的银白的头发和微弯的后背。这是表姐来一面坡仅仅两年为生意奔忙的结果,表姐需要赚那么些钱吗,她赚那么些钱干什么,她唯一的孩子虽说因摔跤而失明了,但是孩子不是被送进一家盲人技工学校在学按摩的手艺将来能够养活自己吗?难道表姐是为了自己的晚年过得衣食无忧而拼命工作吗?木祥突然为自己这么想表姐而愧疚,说不定她真的是在为了寻找内心的一份充实而开办了诊所的呢,自己跟随表姐进了两趟山,那几十里的山路她是真正的一步一步走完的,而每一次去都给那些纯朴的伐木工人们送去免费的药品,难道那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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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黄昏,木祥坐在值班室里记上勤日志,助理值班员小范进来告诉他一件事,说镇派出所的副所长郭喜清带人在候车室里抓人。木祥赶过去时见到郭和两名穿制服的人正在绑一个女人走,女人穿了件伐木工人的作业服,被带走时很乖巧,不喊也不叫,待人被带出车站后木祥在候车室贴出的公告上知道了女人所犯的罪行,是拐卖山里的儿童,经人指点才知道那公告原来是林业公安局早就贴出来的协查通报。女人的姓名是王红,城里人,在来山里做山货贩卖生意期间捎带拐卖了十七名儿童,从中获利。木祥想一个城里女人,不缺吃不愁穿的,干嘛要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让人恼恨。木祥不知怎么突然间想起同样也来自城里的表姐她们几个人,从城市来山里开诊所,不会也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木祥挖空心思的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的结论是表姐开诊所是救人行善的,咋会跟害人挂上钩呢,一定是自己多虑了,自己岂不是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吗?

想归想,木祥还是把贴在候车室墙上的那张协查通报给撕下来,在晚上去表姐诊所吃饭时掏出来给在场的几个人看,并详细讲了那几个贩卖儿童的人被抓的事。木祥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给表姐她们来个敲山震虎,这件事能够说明在一面坡这个地方是讲法制的,并非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是山高皇帝远,可以做些违法的事情。木祥说完那一番话后看见表姐的脸起了层淡淡的红云,木祥的心就跟着跳了一下,想千万可别被自己给说中啊!后来回到车站值班室喝杯茶让脑袋清醒下来后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多虑了,表姐就是开诊所为山民们瞧病赚点钱,这行为无可厚非,人活着就要谋生,赚钱养活家人和自己太正常不过了。木祥走出表姐诊所时,他看见表姐正穿着件白大褂领着两个雇工在院子里蹬砂轮车碾压药材,表姐的脸上浸满了豆大的汗珠,木祥悬起的一颗心便放下了。他想表姐就是个普通的劳动者。表姐的所得一定是劳动所致,怎么会违法呢?肯定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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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一天,镇派出所的副所长郭喜清打电话找木祥喝酒,地方就定在云姐的小饭铺,两人点了红烧野猪肉和山芹菜炝木耳,两壶烧刀子一人一壶,喝完没尽兴又整啤酒,吃喝间老板娘云姐吩咐后厨给上了盘酱骨架,啃了两块后木祥觉得骨架上的肉虽香却有股子腥味,肉丝也极其粗糙。木祥把这种感觉说给郭听,郭把老板娘云姐喊进来,拿手蘸茶水在饭桌上画了个酷似猫头的图案,再指着那盘啃剩下的骨架,接着画问号,见云姐点头方追问她进肉的渠道,都问清楚又在随身带的小笔记本上记录清后才起身结账,郭的举动把小饭铺的老板娘云姐吓了一跳,忙将他掏出来的钱推回去,口里声称这顿饭免单,算是她感谢镇派出所和车站两家单位一年多对自己小店生意的照顾。

两人出门后,木祥埋怨是郭耍特权才免了单的,还指责他说这样不好,咱好歹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吃饭时不应该赖账的。郭则气哼哼的说,赖账算个球,等他把事情查实了,让她的酒店彻底关门停业。木祥一边踉跄着朝车站回,一边问郭啥事情就让人家酒店关门,你是不是灌了几两猫尿跟咱吹牛呀?郭冷笑着说,你知道你刚才吃的那盘骨架是啥肉的啊?木祥说野猪肉的吧!肉丝粗不说还腥了八叽的,白瞎那玩意了,没酱好。郭晃了晃脑袋,兀自奔街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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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进入九月之后,天便有些凉了,木祥利用休班的一点间歇时间组织召开了个小站务会,参加人员有他和货运负责人张志国及后勤科长老段和给水所所长赵怀忠,木祥着重讲了单位的取暖防寒工作,嘱咐老段一定要抓紧时间去附近的几个煤矿做好调研,做好冬季取暖煤的采购工作。会议要结束时他还强调了安全工作,指出因为近两年驻站民警没有到位的缘故,车站的社会治安一直停留在混乱局面,说前不久竟然出现了人贩子公然贩卖儿童的事情,要求临时聘任的治安员王怀宇和宋绍中两人一定要负起责任,年终岁尾是犯罪分子活动猖獗的时期,切不可出现问题,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有句话讲,是怕啥来啥。木祥刚刚在站务会上讲了车站的安全问题,这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事情,作为一名火车站的职工,只要每天尽全力的履行好自责,保证旅客列车畅通就是对得起组织了,可会刚开过没两天,车站的货运方面则出了事,堆积在路西货场的一堆待运木材起火烧毁了不说,由政府组织征集的十几吨准备支援南方某地闹旱灾的粮食都装上火车皮了却莫名其妙的被盗,整整一节车厢的粮食袋子被人从货场的路基处拉到站外的一处空地上,火车皮停留在铁轨断截处,粮食不翼而飞,经核实那是火车站为检修机车特意设置的检修点。木祥跟闻讯赶过来的镇派出所副所长郭喜清判断分析说一定是车站内部人所为,否则没人知道停在货场的装粮食车皮能够直接牵引至铁轨中断处的机车检修点。事情发生后,货运处的负责人张志国被叫到镇派出所了解情况,货运的事情暂时交给木祥代管,接手车站的货运工作后,木祥先查看了近两个月的收发货记录,发货清单上记得最多的是表姐的外科诊所那个叫李秀英的女护士签署了名字的发往城里的野生蓝莓果。让木祥感到奇怪的是运费很高,每一次发货都是三五百元钱的运费,让他更加不解的是发货清单上的核收价格都标明是欠收的。木祥问及货运员一个叫翟桂兰的女人时她说,李秀英是张主任的未婚妻,算是咱家属,欠点运费可以理解。是张主任吩咐过的,年底前一次齐,差不了事。

木祥回到值班室独自念叨说,作为一个儿女孝顺父母是应该,但是也该适可而止,一次几公斤的野果子却要搭上成百上千的运费就不太合适了,这难道不是一种铺张和浪费吗?想不明白。就在木祥为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时,表姐给他送毛线衣到车站来找他时说,没啥想不明白的,李护士是为了报答其母的养育之恩吗?更何况她年近八旬的老母亲还患上了胃癌晚期呢。表姐其有意无意的几句看似为李秀英辩驳的话让木祥在一瞬间打消了生自内心的疑虑,他想可能是自己多疑了,一个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被父母养大成人,赚了钱该理所当然孝敬老人的。回想之余,木祥竟在心底生发出一丝淡淡的敬意来,他甚至还有了股说不清的后悔,当初表姐是摆明了要把这女人介绍给他过日子的,只可惜自己没有打拢,设想一下,如果当时应下了,说不定会是自己的福分呢,可是想归想,毕竟当时自己没眼光,而错过了与女人的秦晋之好,这也许是天意。木祥转念又想,这世界上对人而言,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况且他也没有多少悔意,他听说女人目前跟张志国打得火热,据说两人快领结婚证了,鉴于这种情况自己还是避而远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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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的叶子由绿开始转黄再转红时,也就是季节降了秋霜的前后的一天,木祥接到上边分局电话,让他去地区的铁路分局谈话。他从通知他的人口中得知是提拔前的正常谈话,心中自然有了一股子惊喜。屈指算来,木祥从十七岁考进铁路技校到三年后毕业成为一名扳道工人至今,已经在铁路上工作了将近三十年,能真正的走上领导岗位不容易,个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说不高兴那是不实在的话。临行前张志国掏腰包给他送行在云姐的小饭铺喝了酒,木祥端酒杯时掉了眼泪,因为张志国敬酒时称他为站长,倒不是为一官衔激动,是他后面连带的一番话,张说这次去谈话就意味着在履行组织程序,谈完话任命很快就会下来,咱先喝个祝愿的酒,愿你早点功成名就回来当咱一面坡的站长,兄弟们离不开你啊老秦。木祥被他的话说湿了眼圈,自己在一面坡火车站厮守了十多年,除了那两根钢轨和两杆红绿旗外,还有什么啊,不就是身边这几个同舟共济的兄弟吗?木祥除了将满满一碗酒仰头饮进去外,还粗门大嗓的说,咱一定回来当站长,一面坡就是咱秦木祥的家园呀。

木祥到城里接受分局领导谈话后心情不错,谈话中让他基本明确了组织上将考核任命他为正站长一职,而且就回一面坡火车站任职。不是有句话说嘛,人熟为宝,要是换了个新的工作环境,那工作就得从头做起,木祥谈完话出了分局大楼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表姐,汇报了自己谈话结果后,问她城里有啥事需要他办不?没想到表姐还真有事,表姐让他抽空去城南的三棵树去看看她儿子,在三棵树的一家盲人按摩院当学徒,顺便给孩子买件羽绒服带去,天凉了,她记得孩子是没有棉衣的。木祥答应下来就打车去了红博地下商场,记得自己在城里读铁路技校时那是有羽绒服的专卖档位的。

木祥仅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乘车赶到了红博地下商场,给孩子买好衣服后再换乘公交车来到表姐说的那家盲人按摩院,把衣服交到孩子手里,再塞了两百元钱嘱咐他零花用,就告辞出来了。表姐的儿子和他的师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到门口送他,三个人站在街口的马路边上等车,秋风渐起,吹得马路边的树叶子哗啦啦的直往下掉,只一会的功夫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木祥发现表姐的儿子只穿了件薄夹克衫,一只袖口都磨露了两个洞,撕开的布条随风瓢摆着,冻得孩子浑身不停的抖动。木祥的心就有了股子莫名的酸楚,看来表姐让自己送棉衣还是及时的,掐指头算,顶多再有一周就是霜降了,霜降一过,天会越来越冷。表姐儿子的师傅也是个盲人,手里拎着根芒杖靠在路边的一颗树下吸烟,年龄不是太大,头发却都白了一半。刚刚在按摩院里聊天时木祥知道表姐的儿子就是每天跟着他学按摩的手艺,说孩子挺灵气,如果能坚持下来,再有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出徒,到时就可以当技师独立干活赚钱了,并说这门手艺虽说地位低点,属于下九流,但是养家糊口没问题。

106路公交车来了,候车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后的往上挤,轮到木祥上车,他却没上,而是转身走到孩子和他师傅身边,拉着两人奔了街口处唯一的一家小酒馆。

三人落座后木祥点了五个菜,三荤两素,又要了酒店的特色主食两屉牛肉馅蒸饺,小酒店里人挺多,五六张桌子都坐满了等候吃饭的食客,等待上菜时,表姐儿子的师傅出门去买烟,用盲杖指路走得还挺轻便,连过门槛都跟正常人差不多。木祥想这就是人所具备的生存能力,眼睛失明了也得坚强的活着,而不能够向命运低头,表姐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师傅教他手艺也是福分呀!木祥便拉着外甥的手问他师傅姓啥,喝酒不?表姐的儿子说师傅姓崔,是朝鲜族,最喜欢喝酒了。

木祥就喊店主给烫两壶玉泉烧酒,再给加一盘油炸花生米。

三个人吃得很热乎,只是饭局行将结束时发生了点不愉快。木祥点的两屉蒸饺火大的缘故底都蒸糊了,木祥的外甥夹一个咬一口便放下了,说面皮都苦了没法吃。木祥便喊老板准备再点别的主食,老板答应不收钱了,吩咐服务员端下去说再给煮点面条。已喝空杯中酒的崔师傅笑着制止服务员不让把蒸饺端下去,他说不就是焦糊一点吗,一样吃,就对付吃吧,点别的主食两边都浪费。

几壶酒下肚后,崔师傅也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三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的下午,他在呼兰县的一家按摩会所跟薛建一样拜师学手艺,那会学徒跟现在不一样,不开工资不说,还得给人家老板交学费。薛建是木祥表姐儿子的名字,崔师傅说当时自己二十郎当岁,整天跟在师傅屁股后面混,因为眼神比师傅好一些,就给师傅当临时向导,那时候按摩院的伙食差的不像话,整天吃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干粮加土豆白菜汤,能吃上这牛肉大葱馅的蒸饺那还不跟过年一样啊,糊底就不吃扔掉岂不可惜了。

崔师傅不仅口中说,还带头吃那两屉蒸糊的蒸饺,三个人不消一会功夫就把两屉蒸饺吃了个精光。木祥禁不住在心里想,表姐的外甥能跟定这样一个憨厚又明事理的师傅是福分啊,其实一个人的成长不一定只在他的儿童和少年时期,他应该是一生都在成长中。

饭后三个人出了小酒店去路边的公交车站点等车时,天飘起了细雨,表姐的儿子转身进屋取了块塑料布,说是刚才吃饭时他就发现天有点阴,便踅摸好了酒店屋里靠厨房门口那堆冬储菜上的这块塑料布可以做雨披用,薛建边说边把那块雨布披在了崔师傅的背部。木祥心里一热,他觉得孩子成熟了,不但有了能养活自己的手艺,还懂事了不少,这次回一面坡可以跟表姐做汇报,让她也跟着放心了。孩子就是一棵小树苗,在大人的呵护与修剪下慢慢就成材了。

木祥跟崔师傅握手告别,正要上身边的公交车离去时,又发生了个小插曲。从公交车上跳下来个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一个同样年龄的妇女,哭喊着说丢了钱。

妇女抖着手中的一个黑皮兜子对围拢过来的行人说她们遭了贼,刚刚上车就被割了兜子,小偷把里面的十几捆钱一分不剩的给拿走了,那可是救命的十万元呀!中年妇女痛哭流涕的说她丈夫的老娘正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围观的人都纷纷指责小偷太损,这种人抓住就得剁其手指,甚至碎尸万段都不解恨。在人们的询问中,木祥知道那个丢了钱的妇女的母亲得了肾病,如今正躺在医院里等待换肾,据说丢失的那些钱便是换肾的医疗费用,是家里多年的积蓄和找亲属朋友才凑齐的。据说肾源极其难以寻找,如果年内不到手术患者就会有生命危险。肾源已经从很远的山区用火车运到省城医院里,真要是这几天里凑不齐这笔医疗费用,就意味着肾源将转给别的患者使用。木祥在心里说,真是作孽呀这该死的窃贼,你偷谁不好,偏偏偷病人家属啊。

晚饭后,木祥坐上了返回一面坡的那趟普通客车,因为匆忙没有买到座号,便找到列车尾部的货运车厢,跟乘务员亮出自己的工作证,商量坐货车厢返回单位。乘务员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开车门让他上车后把他引到里面的货堆处坐下,没有座椅,木祥便选了一个绵软的货包坐下,等待开车。夜色笼罩站台时,列车驶出了省城。车开出十分钟后,那个老乘务员拿了只铝饭盒进来,坐到木祥身边的一个货包上,打开饭盒里面是满满一下子水饺,说秦站长还没吃晚饭吧,今个赶上列车长过生日,餐车给包了顿饺子,猪肉芹菜馅的,每个职工都有份,我多打了半斤,有三十多个呢,足够咱俩吃的。木祥瞧着那盒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里多少有了些感动,起身说咱去买瓶酒,这么好的下酒菜哪能没有酒啊,木祥走了两三节车厢的样子便碰到了流动售货车,掏钱买了瓶北京产的红星二锅头外加四罐啤酒和一袋油炸花生米,回到原处跟老乘务员喝起来。两人用乘务员找来的一个罐头瓶当酒杯,倒了酒边喝边聊,从闲聊中木祥知道老乘务员姓田,曾经在离一面坡两站地的铁力当过巡道工。两人酒至半醉时,木祥说起白天在外甥按摩院附近遇到那件事时气愤的说现在的小偷太可恨,竟然丧尽天良的对病人家属下黑手,把人家给亲人换肾救命的钱都偷走,你说还让人家活不活?

老乘务员听木祥一说捏着酒杯沉吟了半晌说,可惜咱没在场,要是咱当时在场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他们一下。木祥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便嚼边说,老哥难道有办法帮她们把钱找回来?老乘务员说那到不是,不过咱知道去哪里寻找肾源,不是咱喝点酒跟你胡扯,城里好几家大医院都是从咱负责的货运车上接货。那些从山里或者偏远的乡下捎过来的特殊货物估计都是医院里短缺还急用的肾源。木祥疑惑的问他说,老哥怎么知道是肾源呢?老乘务员笑着说每次都用小冰箱冷冻着,运到后又被第一时间取走,而且取货人都是穿白大褂的医生,猜也猜个大概。木祥打个酒嗝说就算你说的是真,咱肯定你也帮不了他们,那肾源是需要花钱买的,而且是花大价钱,你没听见咱刚才给你讲吗,整整十万元呢,要不怎么说被偷去的是救命钱呢?木祥说完后两人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列车随着两人的叹息也拉响了几声鸣笛,轰隆隆的停了下来,木祥起身走到车窗边站定了朝外面望,是一个跟一面坡一样的四等小站,站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乘车的人很少,都是衣着淳朴的山里人,远处的大山变换着颜色,十分巍峨的进入他的视野。坐回到老乘务员身边的货包上后,木祥的脑海里竟出现了那个因为丢失了给亲人换肾钱而痛哭流涕的中年妇女的苍老面庞,木祥的心忽然间疼了一下,他似乎觉察到了车窗玻璃外面呼啸的秋风正穿透厚厚的绿玻璃朝着他奔涌而来,木祥的内心深处隐隐地就有了种难以名状的担忧,这担忧忽大忽小,又时而强烈,只在一瞬间便充斥了他整颗心。列车启动后继续朝着目的地行驶,从车窗玻璃处木祥费了很大劲才看清楚刚刚停靠的车站叫白银纳,是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呀,车厢的门开了,进来一个跟表姐年龄相仿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腼腆的跟老乘务员交涉着说,请一定要帮她运到省城,里面是新采摘并晾晒好的木耳,是要托运给在省城医院里住院的老父亲吃的。老乘务员说你应该在车站的货运处办手续的,怎么直接就上车了?女人说车站的货运员不给托运,木祥插话说为啥啊?女人说嫌咱的货量少呗,老乘务员说量少不挣钱,你这一纸盒箱子木耳顶多有五公斤,真就不够上回秤的,难怪人家不给你托运呀。女人央求老乘务员帮个忙,说在城里住院的老父亲得了脑血栓,医生叮嘱每天要吃木耳洋葱等降血压血脂的东西。老乘务员说行,你跟省城那边的亲戚联系好让他们直接去车站的货运室取吧,咱一定给你捎去,就不收你费用了。女人千恩万谢的给老乘务员和木祥鞠躬,还声称要去给两人买酒喝,被谢绝了。木祥想这女人也挺孝顺呀,跟表姐那的那个漂亮女护士一样也有着一颗孝顺善良的心。想到表姐的那个外科诊所木祥突然间醒悟了,他觉得刚刚在内心深处产生的那份莫名的担忧这会应该找到症结所在了,那一定是关于表姐那个诊所的。至于更深层的原因他还没有想出来,但是一定跟城里丢失卖肾钱那件事情有关。想着这些事情,木祥发觉自己心里的那份担忧竟然加重了许多,他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山峦和田野,暗自期盼火车开得再快一些,好早点赶回一面坡,见到表姐好让自己心里的担忧被彻底的清除掉。重新坐下后,木祥试探性的问老乘务员总是从一面坡往城里捎蓝莓果的那个女人有没有问题,她捎的东西除了蓝莓果外,是不是也跟那个什么肾源扯了钩?见老乘务员沉思后点了头,木祥的头“嗡”的一下大了。他认为那份担忧很快会成为不可更改的可怕的事实。

两个小时后,火车驶进了大山深处的一面坡站。木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下火车,站在已经长了蒿草的月台上跟正迎接他的车站助理值班员小范打招呼时,小范的第一句话就是,货运员张志国被警察带走了。木祥觉得他所担忧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进值班室脱下制服换了便装出车站检票口来到广场附近表姐的那家诊所后,发现诊所的门窗也被贴上了封条。木祥给镇派出所的副所长郭喜清打电话得知,是地区公安处的人来办的案,表姐的诊所涉嫌违法经营肾源的买卖而被逮捕。表姐和她手下的人员甚至采取欺骗手段,到山里的伐木场以许重金为由忽悠一些生活拮据的外地打工人员卖肾,还在来诊所看病人员中做手脚采取麻醉后偷偷窃割肾源的方法非法谋取钱财,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木祥站在诊所门口捏着手机喃喃自语着说,表姐她怎么这么糊涂呀,也不是没有饭吃,咋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几天后,一面坡的季节就进入了秋天的最后阶段,霜染层林,到处都是一派的萧条景象。木祥坐在值班室里写着他的退休申请,当他用钢笔在信纸上画好最后一个句号,披衣出门透空气时刚好有一列上行的火车驶进站区,车厢上载满了如腰粗的木材,一股好闻的松脂气味依旧酣畅淋漓的钻进他的鼻孔,逼迫他面对山对面的太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木祥想靠近些车皮,一串悦耳的发车铃声响起来,火车发出一声沉闷的鸣笛后毅然启动了,一节节铁灰色的车皮载着墨绿色的原木向着远处大山的方向一掠而过。木祥的心突然间刀割般的疼痛起来,火车车轮碾压着钢轨发出的阵阵轰鸣使他整个人都跟着抖动起来。木祥觉得眼眶一湿,有泪水躺满了脸颊。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的退休申请批回来,他也会像这趟火车一样离开一面坡车站,没什么舍不得的。即便自己在这里当了近三十年的铁路工人,该离开时也得离开,人生有起点就会有终点,谁也不应该为一份无奈的离开而觉得若有所失,其实有过一份坚守就足够了,没有必要轮回。三天前木祥接到地区铁路局的电话,因为表姐诊所的事情他站长的任命取消,职务降为助理值班员。当时木祥在心里想,只要不剥夺他摆那两杆红绿旗的权利就足矣,自己再坚持几个月就年底了,那时候自己的退休申请会批下来,自己会卷铺盖去城里,就到表姐儿子薛建学徒的那家盲人按摩院附近租两间房子,跟孩子一起过。表姐进了监狱,作为表舅的他绝不能让孩子也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成为孤儿,自己就照顾到他能自食其力生活和表姐出来的时候为止。木祥觉得自己这么做,既是一个人的感恩,也算是对表姐所犯错误他作为亲人没有尽到监督责任的弥补吧。

木祥抬起头努力地去搜寻那列刚刚远去的列车,却看到了远处大山顶上那一轮喷薄向上的红日,正缓缓地冲破淡蓝色的雾霭,朝自己露出火一般的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