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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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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是一个骄傲而任性的女孩子。奶奶说我出生前一天的清晨,她在梳头时看见一位仙女飘然落到窗外的桂树下,然后消失了。于是奶奶告诉母亲,腹中的孩子一定是个女孩。第二天我的出生证实了奶奶的猜测。

这个从小就熏陶着我的神话故事几乎成了我自以为高贵的本钱。我一直认为自己不平凡,我有脱俗的前世,必然也会有辉煌的今生。我的名字也正如仙女所具有的品质,代表着美丽与智慧。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小朋友的迁就、老师的看重、同学家长们的称赞与艳羡进一步纵容了我的骄傲。

我在习惯了骄傲但自己浑然未觉的情况下度过了小学与初中的前两年。那些日子是简单、快乐与孤独的,无知的人总会生活得很快乐。我并不是没有好朋友,但我依旧孤独。我可以很自然地和朋友们口若悬河地交谈,但这个谈话圈子只能限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一旦说话的人超过四个,我就会独自静静走开或找借口拉走我最亲密的那个小伙伴。

小学时,我的小聪明还可以骗骗人,震住很多人让他们尊敬我服从我;上了初中以后,小聪明一再贬值,那些靠脚踏实地学习的人一个一个超到我前面,成为我迈不过的山,给我提反对意见的人越来越多,我自然拒理力争,维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理论,于是摩擦不断产生,与同学广泛不和。初三的时候,我的脾气坏到了顶点,觉得自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班长是一个高大、漂亮、勤奋的男孩子,只是有时我觉得他非常傲慢,由于一系列原因,我们开始频繁地争吵。还有一个叫剑的男孩也常常让我大动肝火。上课回答问题时,我们经常故意彼此刁难。和班长的关系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有他的一份功绩,所以在我眼中他是一颗尖锐的钉。

那个时期父母常常为一点小事吵闹不休。我睡眠质量很差,总是在朦胧的睡意里被争吵声、器物的破碎声惊醒,然后彻夜失眠,窝一晚上的火,第二天到学校里就更没有理智地发泄。

我的世界好混乱。我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崩溃。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游移于身体之外的魂魄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面孔的委琐、表情的丑陋。什么仙女下凡的故事,哪有什么仙女,奶奶根本就是在骗我。仙女是拯救世人的神,而我现在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这说明我除了平凡之外一无所有。我最爱戴的奶奶都欺骗我,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真诚可言?

中考的复习是懒散的。如果我的生命随时可以终止于某个清晨或子夜,成绩又带不走,那要它还有什么用?

我背书总是在对付,老师布置的任务总是被我搞得一团糟,别人翻翻眼珠三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却要在组长面前抠二十分钟。我背书时从来不敢看组长的眼睛,因为我怕他眼中的怒火把我活活烧死。换了很多组长,我蹂躏了很多人。我完全可以想像出别人在我背后鄙夷地望着我的神态。无所谓,鞭尸而已啦。我横竖就这么一堆,看透就看透嘛。

但是在那些组长里,我觉得他不一样。他会不厌其烦地提醒我,声音里没有任何责备和恼怒。他是我的后座,物理考试时我总记不得标准气压值,问身后的他,他一遍又一遍利索地回答我。我甚至觉得自己是故意忘掉的,我只是想听他温柔的声音看他温顺的表情,好让自己得到被纵容后的快慰。

他不在好学生的范畴,我从前很少注意到他。和他无法吵架,也许是接触少的缘故。偶尔说话遇到我无理时,他有宽容的表情和巨大的沉默。他沉默的时间足以让我后悔刚才激烈的言辞。托他办事,他从来不拒绝。如果要求比较过分,他也只是说“看情况”。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不。

他还总有说不完的笑话。有一次,我和剑吵完架,坐在座位上气得直发抖,他从身后轻轻地捣我的背,说:“给你猜个谜吧。”我不喜欢把情绪暴露给陌生人,于是勉强笑一下,说:“你讲啊。”他微微发红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狡猾。他不紧不慢地说:“从前,有一个猎人上山打猎,看见前方有一只野猪。猎人对准野猪开了一枪,猪倒下了。猎人走过去准备把猪捡起来。突然,猪站了起来,并且开始发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静下心听他的话,但还是一头雾水。我愣愣地着想这个怪谜时,看见他用书捂住嘴,露出诡异的笑。我突然反应过来,臭小子,竟然耍我,拐着弯子骂我是猪。我举起书装作要打他。他看见我明白了他的话,满脸是小伎俩得逞后的得意。我又气又想笑,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恼怒。

他经常这样一脸天真、饶有兴致地给我讲个笑话或出个极弱智极欠扁的脑筋急转弯题,我总是收起死灰般的脸色,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跟他一起嘻嘻哈哈。不知是不是我装得太像了,后来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刚才是否生过气。他略带邪气的笑总能及时拯救我。

他在班里和任何人都没有矛盾,我问他为什么天天这样快乐,可以忍受任何吵闹,他说他总告诉自己,年轻人不该有太大的脾气,快乐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为什么不包容一切快乐地生活呢?因为他的话,我暗暗要求自己管住自己。针对班长、剑的锋芒我小心地收敛着,生怕他看见我泼妇般的样子。真希望以前他没有看见过我难看的嘴脸,没有给他留下过坏印象。以后一定一定不能再乱发火了,我对自己说,我要变得和他一样天天快乐着。

他那些说也说不完的轻松快乐的笑话,使我觉得自己的世界正一点一点明亮起来,隐没了烦恼,抹去了悲伤,扼杀了消极,周围是满满的幸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狡猾和温顺并存的大男孩。

幼稚的我做事常常欠考虑。终于有一天我冲动地把写着“相不相信我喜欢你”的纸条扔给了他。他像平时一样狡猾地笑着接过纸条,边猜测着我的馊主意,边迅速地阅读。过了一会儿,我窃窃地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脸红得跟红灯似的。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体温达到了沸点,额上也有了汗浸浸的感觉。哎呀,搞不好捅大娄子了。

整整一天,他没有回纸条,也没再跟我说话。我不安地度过白天和黑夜,并且确定那晚不是被爸妈吵得睡不着,因为我根本什么都听不见。第二天,我依旧小心地躲着他的身影,放学时,我感到背上传来熟悉的被笔捣的感觉,就转过身子低着头接过纸条,然后慢慢地收拾书包。他走后,我屏住呼吸打开纸,看见了蓝钢笔画的条形图标,标了近80%的阴影,旁边小字注释着阴影表示“不信”。我记起他的腼腆与狡黠,笑得满脸通红。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他说他也“like”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最最好的朋友。我先是犹疑,再是惊喜,然后是对昨天所有过多担忧的嘲笑,再接下来又是奇怪,我脾气这么坏,疯疯癫癫从来都不像个女孩子,实在太不够精致优雅,他,怎么可能……

无论再怎么担忧,我还是很感激地接受这些幸福。为了能配得上他,我要求自己改变,要温柔,要宽容,要快乐,比从前更努力地改变。

和同学们的矛盾搁浅了,我小心翼翼地将交际圈子扩大,我看见同学们对我的敌意在消退,同时消退的还有父母的固执,流浪多时的天伦之乐终于重新下榻我小小的家。我在学习上不再怨天尤人,我的聪明原来还是没有跑掉的。我看见了一个完满的世界。

半个月后,中考分数下来,班长考了全县第二,而我被甩出了五十名之外,后座的他少了我一百多分。拿到考分后便是择校。我选择了留下,班长、剑、他还有许多同学都各自奔向心中的理想国。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牵绊,造就不同的选择,谁都干涉不了谁,我从来都没有资格命令他。

高中,课程重新开始。我觉得校园冷寂了很多,那些鲜活的面孔分明接近又实在遥远。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对所有的同学都有感情,吵过架的,没吵过架的,优秀的,普通的,坏坏的。原来我在倔强的罅隙里,早已经被一些小感动袭击着。我奇怪自己为什么固执到一直欺骗自己。可惜我还没有勇气给所有的同学写信,只好给他写信,把对所有人的歉意一起写给他看,我知道他是我最牵挂最信任的人,给我带来希望与改变的人。有时想起我那时的冲动依旧会脸红,尽管那张纸条并没有改变和他交往的分寸,但我还是暗自惊叹那次放纵。

我担任了班长的职务,带着最美的愿望去修建我的伊甸园。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碰壁。我开始理解初中时的班长,理解他的喜悦、忧愁以及无奈。有一些事,一定要自己体验才知道,没有粗糙的经历,怎么会被打磨得光滑。我常在学校受委屈,因为我急于求成的热情总与现实里同学们的茫然或冷漠格格不入,还有很多被人误解的麻烦事,有些人对我一如从前我带着成见对班长。我尽量忍受着一切,我想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于是注定要偿还。

在寂寞空虚的夜晚,我写绵长的信,告诉他班里发生的搞笑的事或小灾难,告诉他我的改变,告诉他我常常温习如同地铁般呼啸在脑海里的回忆。他的回信总是很及时,说你的班在你领导下怎么这样活泼,说你不要不开心,不要总沉溺在回忆里,要抓住并创造现在的快乐,还调侃地说你那爆竹似的脾气能改变真是不简单啊……恰到好处的安慰与鼓励总能温暖我很久。

我大胆地给剑写了信,告诉他我原谅了他以前对我的所有伤害,告诉他我正快乐地擦拭着洁白的羽翼。他很快就回信了,言辞十分诚恳,表达了对往事的内疚和对我朝着快乐飞翔的赞许。

我美滋滋地打点着身边的小幸福,朝封存在寒武纪冰川里的幼稚挥手告别。我知道我和我的朋友都在一点一滴地长大成熟起来。

高一下半学期,他居然转回了学校,被分到二班,和我的教室仅一墙之隔。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突然间缩短的距离却成了最远的距离,已经适应了长期的含蓄,怎么也无法接受直接的面对,我和他就这样被那堵墙远远地隔开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厚最坚硬最寒冷的墙。我不敢去二班借书,不敢从二班门口经过,不敢在学校同他说话。我知道这是我的胆怯在作祟,我怕同学们的指指点点,怕师长们的怀疑与责备,也怕和他见面说话。我估计我是忘了初三我是怎样无知地平安地度过的,我所知道的就是,现在,我怕、怕、怕。如果他能给我一些真实的暗示或什么的,我可以让自己勇敢一些,可他,极其配合我的躲避,我真的没有能力再把坚强伪装下去了。我把上学期的信拿出来安慰自己,可又担心那只代表他以前的想法,和现在无关。我想我真的是变了。他保持着说笑话时的狡黠和平时的温顺宽容以及表面上的无所谓,而我,却丧失掉了全部的骄傲。

终于我开始装作一脸厌烦地叫在我面前唾沫横飞地说他的人打住,避开别人诧异的眼光,我心如刀绞。慢慢地如我所愿,不再有什么人在我面前提起他,开始有很多人传我“甩”了他,他没有向任何人作辩解,我精心编织的借口也只能自生自灭,那是被他沉默的海洋吞没的岛屿。

在一个被起伏的情绪反复折磨着的夜晚,剑打来电话,我不情愿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他听出了我的不开心,于是不说话,等着我主动开口。我终于忍不住了,在庞大的空白里语无伦次地说,我觉得真的对不起那个谁谁,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说了很多很多,我意识到我又在放纵自己了。我激动到忘了对面是否还有人在听。

剑安静地听完我的话,终于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轻轻说了一些似乎与此无关的话。

他说:“我初中时很不懂事,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可是我不后悔,那是成长的代价。我们总是利用着身边种种资源―――主要是爱的人或者朋友―――来完成自己的成熟。这些纷纷扰扰的烦恼事都是因为我们在成长,所以你不必自责。我相信这个世界很公平,用交换使一切趋于平衡。”

我握着话筒说不出话来,我惊叹这个曾顽皮曾冲动曾被幼稚左右的男孩居然这么快就长大了。

以后的日子我和剑保持着适度的电话、书信的联络,我喜欢和聪明的人交流。他似乎依旧对初中时给我造成的伤害满怀歉意,所以对我有取之不竭的包容。和剑相处时,没有极度的欣喜,也没有极度的悲哀。像他所说的那样,一切事物都是平衡的。浅浅的喜悦与浅浅的忧郁间的平衡让我觉得安全,在我心里妥帖沉稳并且继续蓬勃生长。但那感觉却很难蔓延到爱情的花园里,不是剑不够优秀,而是爱情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一块虚幻的高地。我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非常好,可以彼此安慰,彼此信赖,给彼此和煦的阳光以照亮心灵深处隐晦的阴影。一切足矣。陷在沙发里听他真诚的声音中夹杂着电话亭周围车辆的嘈杂,我觉得安定与感动。都是聪明早熟的孩子,双方心里都知道该维持怎样的取舍。从剑那儿,我还可以获得重点学校的学习情况,好让自己不会成为一只井底之蛙。

整理着曲折的轨迹,从无知的骄傲到成熟的谦逊,从激烈的冲动到坚毅的隐忍,从盲目的小气到适度的宽容―――我这么虔诚地跋涉过来,一切悲伤都很值得。骄傲的孩子是注定要受很多打击的,生活里的挫折指引出他们早熟的方向。我感激生命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感激曾是后座的他,或许加了歉意这感激就显得特别些了吧。也许,这份感激会伴随我的整个生命,也许,很快会被另外的快乐取代。但我知道在那个懵懂的白衣飘飘的年代,它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一起快乐过,彼此伤害过,最终留下对彼此的感激和对那最真实最单纯的日子的怀念。

我就这样成长起来了,有他存在的过往给我加了必修的学分。当然,还有身边其他亲密的朋友。那些磨合,是我终生的财富。

最后用燕姿的歌结尾吧:

因为你,让我看清自己,面对未知的恐惧,脚步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