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的故事和不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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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棋棋，女，28岁，高中毕业，先后在广西、广东、四川、哈尔滨做过酒店服务员、歌厅歌手、酒吧歌手，25岁到内蒙古，先在发廊打工，后到锡拉木沦草原做歌手，流落于不同的蒙古包。

白棋棋是呼和浩特的网友介绍给我的，她们是在发廊里认识的，那时候白棋棋是洗头妹，朋友是她的客人。以后，她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朋友说白棋棋在锡拉木沦草原的蒙古包里做歌手，每天唱着蒙古歌欢迎来旅游的客人。这是她的“工作”。她不属于某个蒙古包，她总是在变动着。她没有手机，每两个多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才到网吧上一次网。她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什么人，急着要找到她――找她干什么呢？

找到白棋棋那天，我走了四家蒙古包，在前三家，我都没有开口问那个敬酒的歌手，到了第四家，也是一个穿红色蒙古袍的女子，脸颊上印着被灿烂的阳光晒出来的两团红色，洁白的牙齿，鲜红的嘴唇，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闪着柔和的光，捧着银碗的双手虽然有些粗糙但还是纤长而清洁。我喝干了酒，问她：“你是白棋棋，对吧？”

她一点也没有吃惊，从容地把银碗和哈达递给身边的蒙古妹，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谁，没想到你真能找过来，走吧，到我的包里喝茶。”

我看见xx的邮件，觉得挺有意思的。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说。不过，以前倒是没说过。没来得及给她回信，你就来了，真快。

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呢?因为这里自由。

她的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第一次正视我，然后再次把眼光移开。

折磨人的秘密

我是广西人，从小是孤儿，我跟着收养我的父母长大，收养我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是我哥。我哥比我大4岁。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有孩子了还要收养我，一般收养孩子的家庭都是没有孩子的，我觉得是我的幸运，要不然，我就遇不见我哥。

说到这儿就没有悬念了，我说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哥。

我哥是我一辈子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唯一的。我结过婚，后来又离了，有一个儿子。前婆婆和公公才不管孩子他娘是谁，他们就认定了这是他们家的根。听说孩子早就有了后妈，后妈也有了孩子。

我从小喜欢唱歌，我想进歌舞团，穿好看的纱衣服，在闪烁的灯光里唱歌。我功课不好，勉强上完了高中。那时候，我哥大学毕业。小时候的事，能记得的都跟我哥有关。他带着我玩儿，替我出头打架，陪着我去学唱歌，我在里面练习，他在外面的石头台阶上坐着复习功课，等我。没有多少零花钱，两个人买一碗炒米粉，你吃一口，我吃一口，最后一口最大，留给我。这样的事，很多。忘不了，但是也不想说。

怎么发现爱上的人是我哥呢？因为他开始谈恋爱。那时候他上大学，我偷看了她写的信，知道他们在恋爱了。他的东西都放在一个抽屉里，我看见了，看完了，忍不住哭。我哥不是我的了，那个女孩子也叫他“哥”。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生活中没有别的男孩子，也从来没认真注意过哪个男孩子，我的眼睛里只有我哥。他女朋友的信里写到怎么看上他，说是在食堂排队买饭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特别可依靠，她说我哥很英俊，还很温柔。她说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希望两个人能天长地久。我看着这些就很生气，我想的事都被她写出来了，她抢走了我哥。

我是从另一个女孩子的表白里面发现我自己的感情的，在这之前，我哥就是我哥。这种发现也让我很痛苦，因为知道我们是兄妹关系，在法律上，在别人眼睛里，我们是手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爱上自己的哥哥，和没有区别。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明白这些就越发痛苦，我开始整夜地失眠，人也越来越瘦。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原因，一个人被这个秘密折磨着。

我哥大学毕业那年，我的“病”好了。原因很简单，他们分手了。那段时间我哥非常痛苦，他很爱那个女孩子，女孩子的名字里有一个“卿”字，我哥的女儿名字叫“若卿”。我嫂子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只有我知道我哥在纪念什么。

醉酒的新娘

可是让我高兴的是不管怎么样，他们分开了，我哥单身了，又变成原来的我哥，只是我一个人的哥。我中学毕业了，到一家酒店当了服务员。我没什么别的理想，就是想守着家不离开，我哥也不要离开，我们永远是一家人，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哥经常来接我下班，送我上夜班，带着我到夜市吃东西，带着我去看电影。在他看来，我是小妹妹，需要他关心和照顾，在我看来，那段日子，他就是我心里的男朋友，是和我谈恋爱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他和我都开始被人频繁地介绍朋友。我嫉妒所有跟他见面的女孩子。我恨所有给他介绍女孩子的人。我又开始“生病”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调到歌舞厅，成了酒店唯一的在职歌手。我每天在歌厅里唱的都是伤感的情歌，像《无言的结局》、《迟来的爱》之类的，我唱得特别投入，唱来唱去就是在唱自己的心事。

我挣钱多了，就给我哥买礼物，买衣服、买手表、买鞋、买皮包，我在心里想象着我就是他老婆，老婆打扮自己的老公，那种感觉真好。靠这种感觉来自我安慰，我也真可怜。

我一直没谈恋爱，但是，也一直没敢让我哥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他。谁也不了解我的秘密，包括父母。我隐藏的特别好，隐藏的越好，就越难过。

这一天还是来了，我哥有了新的女朋友，带回家来，差不多要成了。他穿着我买的衬衫，戴着我买的手表，领着一个要我以后叫嫂子、给他生孩子、在我们俩都住过的房间里跟我们一起过日子的女人。那天全家都很高兴，喝酒，我喝多了。然后，我说给他们唱一首歌，是《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大家给我鼓掌，说好，谁也没注意我唱的是什么，谁也没听清楚。我的喜怒哀乐，就这样被忽略了。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他们准备结婚。而且，我家的房子不大，他们没有自己的家。我跟父母说，我也要结婚了，过几天带男朋友回来跟他们认识，要是可以，我就跟哥哥一起举行婚礼。父母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哪里会有可以结婚的男人？

有这么一个人，他是我的客人，生意人，比我大6岁。他追求我，每天到歌厅来听我唱歌。但是我从来没接近过他。

我疯了，当时就是疯了。他再来歌厅的那个晚上，我说我想好了，愿意跟他相处。他很开心。他是个长得不好看的人，黑脸，鼻子很扁，像猫头鹰。一高兴起来，脸就发红，猫头鹰长了一张赤红脸，你想想看，多么丑陋。

我们“相处”了两个星期，“相处”的方式就是每天晚上他来听我唱歌，我下夜班，他送我回家。两个星期之后，他问我有没有可能跟他结婚，我说“行”。

就这样，我和我哥在同一天结婚了，嫂子嫁进门，我被人娶回家。迎亲的车来了，送亲的车也准备好了。我们去了同一个酒店，吃过喜酒各自回家。

不想说这段了，你自己想象一下，你能想象我有多难过，就有多难过。谁见过醉成一摊烂泥的新娘？我就是。

拥抱之后，开始流浪

我结婚一年不到就怀孕了。那时候我嫂子也正在准备要孩子。我结婚以后就不出去工作了，前夫不算有钱人，但养活我没问题，他也不愿意我每天在歌厅里唱歌给别人听。

我很难受，真的。我的秘密从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这就是暗恋吧，又痛苦、又卑微、又阴暗。我很少回娘家，离开养父母的家，是我第一次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为了忘记一个人。我失败了。我忘不了。

我生下孩子之后不到一年，嫂子生了个女儿。这一年，我的前夫有了外遇。我提出来要离婚。其实，说实话，外遇不是离婚的理由，我想我不爱我前夫，也不会在乎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我离婚的真正理由还是我的秘密，我不能继续忍受在心里爱着一个人，却跟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

父母派我哥来劝我。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深谈，我把我的秘密告诉给他。我说我很庆幸这个家庭能收留我这个孤儿，让我跟别的孩子一样幸福、健康地长大。这也是我的不幸，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可能就有机会作他的老婆。我说完了，我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在一家茶楼，面对面坐着，我哭了，我哥也哭了。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从来没这样想过，他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既然过去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离开茶楼的时候，我跟我哥说，你抱抱我吧，就像一个大哥哥那样。他抱住我，什么话也没说。我觉得很满足。真的。毕竟，我是他的亲人。我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我说要是有一天嫂子先走了，我就照顾他，给他养老，要是嫂子和他都老了，我就照顾他们俩。

我离婚很痛快，什么也没要。我回了娘家一次，告诉父母，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到外地去工作。我觉得我必须走，我不能住在这个家里，不能每天面对我爱的男人跟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

父母没有阻拦我。他们知道我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我去了广东，然后是四川、哈尔滨，最后是这里。我到处跑歌厅唱歌，找不到歌厅就先到发廊打工，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故事的一种结局

在外面漂泊的过程中，我哥找过我一次。在重庆。他去开会。我们在他住的酒店见了一面。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我不想回家，也不想有男朋友，我还想跟我心里那个秘密再“相处”一段时间，我想守候一样东西，守候了这么多年了，还觉得时间太短。

那天，我哥跟我说，我们的“故事”注定不会有另一个结局，可以看见的结果就是我们是兄妹，永远都是，所以，这是一个从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故事。我说是啊，就算故事已经结束了也没有关系，在我心里，这个故事随时都可以开始，永远都不会结束。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他是对的，我离婚也没有什么错，离开一个不爱的人，还有机会找一个爱的人，可是，我不能确定我什么时候能有力气爱上一个人，在这之前，我只能先这样。慢慢来吧。

白棋棋用双臂做成一个环，抱住自己蜷起来的双腿，看着我：“就是这么多，我讲得不好。你知道这个大草原有一个好处，就是随时都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特别渺小。我不唱歌的时候，在草原上，跟着羊群走，走了多远也不觉得远。这个环境适合我，能让我什么也不想，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心里特别平静。”

“想过你的孩子吗？”

她缓慢地摇头：“他不需要我想，他还没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他不会为了这个痛苦。”

离开蒙古包的时候，白棋棋坚持要送我，说一起在大草原上走一走，会把不愉快的心情走掉。

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回到呼和浩特的当晚，白棋棋居然在QQ上找到我。她发来了一支玫瑰和一个问题：“难道你听了我的故事，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难道你除了提问题，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我想了很长时间，给她写了一段话：

我也给你讲一个小故事――

有一个年轻的士兵，爱上了美丽的公主，公主怎么可能接纳他呢？但是他不信，他要表白。他想，如果自己每天在公主的窗下站着，站到第100天，公主还不接受，就离开。这样到了第99天，士兵绝望了，第100天，他没有来。

其实，小妹妹的故事早已经结束了，而且，她也明白只有这个故事结束，才能有新的故事开始。就像那个离开了的士兵，他站满了99天，第100天，他迎来了新生。